刘黑马之所以选择驻扎在斩龙山,颇有讲究。
    斩龙山的位置在成都城东北方向,处在成都城与云顶山城之间。今云顶守军虽有两千人进了成都,却还有千余兵力守在山上。
    占了斩龙山,一则断了两地的互相支援;二则等利州的辎重送来,李瑕很难从西南方位骚扰蒙军的粮道,反过来,刘黑马可往南断李瑕粮道。
    但他确实忽略了成都城西面的川西高原。
    说到川西地势唐广德二年,暮春初夏,安史之战刚刚结束,杜甫回到成都浣花溪草堂,马上要举荐入仕,遂提笔写了首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东吴万里船,指的是船只顺岷江而下长江,扬帆万里。
    西岭千秋雪,指的是成都西面的岷山上积雪长年不化。
    高原、平野、大江,构成天府之国得天独厚的壮阔景象。
    “本以为宋军支援会走‘东吴万里船’,但没想到走的是‘西岭千秋雪’。”
    这夜听到刘振元的回报,刘黑马摇头苦笑道:“若让小子计得,此战之后,他真要‘一行白鹭上青天’了。”
    “不至于。”
    贾厚道:“哪怕真让他从灵关道运送了辎重、援兵,他至多能守住成都,待大汗攻克重庆,李非瑜依旧徒劳无功。”
    “但到时再招降他,条件便不同了。”刘元振道,“大汗急于下长江,会师京湖,一举灭宋。介时李瑕若能守住成都,哪怕不能反攻汉中。选择归顺,他也有更大的好处。”
    贾厚道:“大郎认为李瑕是因此才不肯现在就投降?”
    “只有如此才说得通。”
    刘元振轻呵一声,缓缓道:“若非蒲帷,我们真的有被李瑕击败的可能。”
    刘黑马侧过头,仿佛受到了冒犯。
    他眼神中满是威严,一字一句道:“那就击败他。”
    六月二十三日,第一批从利州送来的粮草到了青白江北岸,刘黑马派两千骑兵前去接收。
    同时, 成都宋军也有了动作。
    李瑕派兵在城外挖设壕沟, 建寨起营, 布置拒马,将防线向东北方向外扩了十里。
    他像是要步步推进、包围斩龙山,截断蒙军辎重线。
    对此, 刘元振与贾厚推演着兵棋,下了一个结论。
    “这是虚招。”
    “何以见得?也可能是要断我们的粮道。”
    “不可能。”刘元振道:“李瑕明知他做不到的, 步卒断骑兵粮道, 笑话。城池不守, 想打野战不成?”
    “那他此举,是意在将我等注意吸引到成都以东了。”贾厚笑道:“他的粮草要打西边来了?”
    “不错, 你且看吧,今夜蒲帷该有消息递来。”
    “声东击西。若非早便知晓,险些要被李瑕骗过去。”
    是夜, 有宋军兵士悄然潜行自斩龙山, 递了蒲帷的消息。
    “果然是空营!”
    刘元振见过蒲帷派来的人, 再回到大帐, 眼中已有振奋之色。
    地图上,成都东北方向摆着一个小小的木雕栅栏, 摆着三个红色小木人。代表着李瑕刚刚布置的防线和三千兵力。
    刘元振一把将这些兵棋拿开,道:“假的,这营寨之内根本没有守军。”
    刘元礼问道:“确认了?”
    “李瑕作势反扑, 实则已率兵六千余人,出发西向, 分守温江、崇州、大邑、邛崃等地成都城内,仅余守军四千人, 由孔仙暂守。”
    “蒲帷与嘉定军在成都?”
    “在成都,他能控制近千人, 明夜扼守东门,约定献城投降。”
    刘元振随手拈起两枚兵棋,在地图上一推。
    “一举攻克成都城,击杀守军,收服一部分宋军兵力。”
    贾厚点点头,又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同时伏击李瑕于西岭, 此战必胜矣。”
    次日,刘黑马没用长子刘元振领兵,而是派了五子刘元礼去取成都。
    “你大兄聪睿,但锐气太足, 反倒不如你稳重。”刘黑马叮嘱道:“切记须先试探宋军是否有诈,不可焦躁。”
    放在一般人家,幼子往往比长兄浮躁些,但刘元礼不同。
    刘元礼时年不过二十四岁,行事却比刘元振还要老成许多。
    “父亲信不过蒲帷?”
    “蒲帷已无为赵宋死节的必要,递的情报该是真的。但难保李瑕有更多布置。”
    刘元礼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此战要胜。胜的同时,还要谨防李瑕有后手。”
    “明白了便好。”刘黑马对这个儿子更为放心,道:“去吧。”
    刘元礼遂领了兵符,出帐,翻身上马,提兵两千五百人直奔成都北面宋军新设的防线。
    平野辽阔,马蹄踏着荒草,精锐骑兵袭卷而过。
    奔到目力可及宋军防线之处。
    忽见远处腾起两道狼烟。
    鸣镝之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咚咚咚咚”的战鼓声。
    仿佛还听到有“敌袭”的呼喊。
    显然, 宋军已瞭望到了蒙军的攻势。
    “吁!止!”
    刘元礼勒住缰绳, 高高举起手, 喝令骑兵暂停行进, 整备阵列。
    他转过头看去, 只见许多兵卒到现在还是光着臂膀, 盔还放在马上。
    这不是士卒们散漫,事实上刘家治军十分严谨。
    但这些兵马中似乎都是北人,以汉人为主,还有犯了罪的蒙古人、色目、沙陀、回鹘、女真、契丹人等等。
    他们之前都是镇守关陇、山西,初到南方,实在是受不了炎热的天气。
    在烈日下暴晒,太容易中暑,反而打不了仗。
    刘元礼虽怒,却也体谅士卒,在确定了环境安全之后,他便让士卒先到树林避过正午的日头,一边散出探马,观察宋军反应。
    骑兵占据着主动权,想何时打就何时打。反而宋军不得不在日头下严阵以待。
    刘元礼一直没闲着,从探马传来的消息分析,宋军在成都城外设的很可能是空营。
    这一个多时辰,几乎没见到什么人活动。
    日跌时分,他先派出五百人去闯营,意在试探。
    “驾!”
    五百骑兵奔向宋营,有几骑跌进壕沟,却未见到宋军箭矢。
    他们绕过拒马,冲向宋军营寨
    “真是空营吗?”
    刘元礼喃喃着,极目眺望。
    突然,杀喊声大作,冲进宋军营寨的五百骑后阵一片慌张,显然是中了埋伏。
    “果然有诈。”
    刘元礼心想着,并不觉诧异。
    李瑕能斩纽璘,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谨慎些果然是没错。
    刘元礼正打算撤回五百骑兵,回营禀报,紧接着,他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
    他目光猛落向成都城,只见城中毫无动静。
    刘元礼心中一个念头猛地窜起,暗骂一声“好你个李非瑕,层层布置”。
    心念一起,他旋即大喝道:“全军听令!”
    号角声起。
    “冲锋!”
    两千骑兵如离弦之箭,轰然杀向宋军营寨。
    刘元礼脸色冷峻,策马奔进宋军营寨,只见前方不过数百宋军正如潮水般退去,从木板上跑过沟壑,向成都城逃命。
    “不必追了!”
    刘元礼懒的追击这些许人马,目光扫过,驱马上前,踢翻一口大锅,只见里面仅有一锅清水。
    竟是差点便被李瑕骗了。
    “快!传消息给我父亲,宋军必已兵出西岭,让父亲速去围堵!”
    “是!”
    “全军下马休整,喂马、造饭,待入夜,随我取成都城!”
    以刘元礼沉稳的性子,也已断定刘元振的判断没错,今夜果然是克敌致胜的良机。
    只希望白日这一场试探,不会有所耽误吧。
    他抬头看向天色,只见日影西斜还来得及。
    入夜,刘元礼派数百人携空马向东而走,伪造出不愿攻城,已撤军的假象。
    他则亲自带兵,也不骑马,悄然潜行,摸至成都东门。
    抬眼望去,城墙上守卒不到千人。
    由此算来,城中竟真是仅余四千兵力,分守四面城墙。
    “放信箭。”
    弦动,一支信箭射上东城墙头。
    刘元礼眯着眼,就着月光以及墙头上火把的光亮,见到一个身影拾起了信箭,往城楼走去。
    他顺着那个身影,见到有两个宋军将领正站在那,似在交谈。
    拾箭的士卒过去,向其中一个将领附耳说话。
    突然,那将领猛地拔刀,劈翻了另一个宋军将领。
    身影俯身下去,很快便重新站起。
    扬手,抬起一颗头颅。
    “孔仙已死!欲活命者听我号令开城门!”
    吱吱呀呀的声响中,成都城门大开。
    刘元礼思忖片刻,经过白日的试探,他已确定这不是诈。
    是他灵光一闪,从细微的破绽中识破了李瑕的布置。
    他果然一挥手,领着兵马大步向城洞奔去。
    “进城,控制城门!敢抵抗者,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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