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奔流不息,在金堂峡与云项山城擦肩而过,又下简州、资州、富顺监,由泸州汇入长江。
    年节才过,继简州失守之后,资州亦迅速失守。
    潼川路安抚使、兼知泸州的朱禩孙急忙迁富顺监之人力物力至虎头山城。同时,宋军都统张实横舟于沱江江面,准备迎战纽璘。
    双方各自布置,互相打探,也渐渐摸清了对方的兵力。
    纽璘号称五万大军,实则一万五千兵力,战船两百余艘,连破简、资二城,士气高昂;
    张实号称六万大军,暂时只召集二万兵力,战船五百余艘,因位居下游、又先丢两城,士气不免有些低落。
    对这一战,张实并无信心。。
    他似乎还未从马湖江之败的阴影中走出来,对水战有恐惧。而纽璘用兵远比兀良合台谨慎。
    川蜀宋军面对的远不止是纽璘这一路兵马,汪德臣对苦竹隘、大获城正在展开激烈的攻势,使蒲择之捉襟见肘,并无兵力支援张实。
    “朱安抚使,可否调蜀南兵力前来?”这日张实终于还是向朱禩孙开口问道,“听闻成都一战,庆符知县李瑕又立了功?”
    朱禩孙道:“魏文伯担心蒙军攻叙州,数日前已调李瑕守岷江。”
    “荒唐!”张实道:“简、资二州已被夺,蒙军大肆制船造舟于沱江之上。不先守泸州,反守叙州,魏文伯有私心,朱安抚使不责他,反任他胡为?”
    朱禩孙不悦,道:“其顾虑并非没道理,成都尚有数千蒙军,若是偷袭叙州,击张都统之腹背,又如何?”
    “云顶城尚在,蒙军安敢弃成都?”
    “战事无定论,小心为上啊。”朱禩孙道:“此事,我已派人问过李瑕的意见,他亦是认为庆符军守叙州更为稳当。”
    张实问道:“朱安抚使只要下了调令,还能调不来一点兵力吗?”
    朱禩孙终于不悦,反问道:“张都统, 两万人守江犹不足, 差这一千人吗?”
    张实一滞, 默然不语。
    朱禩孙目光落处,发现张实的背不再笔直,已有些佝偻, 且说话时总是避着人的眼睛。
    这个川蜀大将已没了以往的自信
    “唉。”朱禩孙长叹一声,缓缓道:“张都统也该明白, 魏文伯、李瑕皆朝中丁丁相之门生。我虽受命措置叙泸防务, 也该顾虑他们意愿。李瑕愿守叙州、不愿来泸州, 强调过来,区区千余人, 于战事有益否?”
    张实苦笑,道:“我是想到史俊破兀良合台之事,觉得那小子是个福将。”
    朱禩孙点点头, 不再提李瑕之事。
    他当然看得明白, 魏文伯不愿支援泸州是出于私心。
    至于李瑕, 也许是真担心叙州防务出问题, 也许是因与魏文伯同为丁党总之,是让人有些失望。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中旬, 纽璘命麾下大将完颜石柱为前锋,当先顺沱江而下,遭到了宋军的阻击。
    双方展开激战, 蒙军顺江而下,占了地利, 士气亦更好。
    其船只多为牛羊皮所造小船,十分灵活, 士卒纷纷跃上宋军船只短兵相接。
    鏖战之际,又有两千蒙军骑兵从两侧山谷杀出, 由两岸夹击宋军,抢夺船只。
    张实布下的第一道防线由此被蒙军撕破,只好退守长江口。
    纽璘稳扎稳打,一路建造浮桥,水陆并进,欲趁胜与张实决战
    对于宋军而言,势态至此已极为不利。
    朱禩孙显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突破了沱江防线, 一旦蒙军再击败张实,便可直逼重庆,动摇整个川蜀防线。
    他再也顾不得蒙军是否有攻叙州的可能,严令叙州必须出兵支援泸州
    叙州。
    “知州说什么?李瑕的兵马不见了?”
    江春疑惑地反问了一声, 完全不明白这是何意
    元宵节过后,魏文伯便调了李瑕协防叙州,很快,李瑕欣然领命,与祝成带了六百庆符军、六百长宁军北上,抵达叙州。
    当时魏文伯大喜,宴请李瑕,一起盛赞了丁大全,且定下了要死守叙州的主张。之后李瑕便领着这一千两百人驻守岷江上游。
    没想到今日却有人来报,这支兵马不见了。
    “是啊。”魏文伯面露忧容,道:“有人看到他领兵溯江而上了。”
    “溯江而上?往哪去?嘉定?眉山?成都?”江春很是吃惊,道:“莫不是他发现了蒙军踪迹、去追击了?”
    “问我,我如何得知?”魏文伯很是不悦,道:“你与李非瑜熟悉,可知他为何如此?以往这般不听调派、擅自作主?”
    江春忙摇头不已,道:“非瑜向来最是听上差吩咐,绝不会自作主张,今次如此,想必是事出有因。”
    “不会是投蒙了吧?”魏文伯忽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道。
    江春一愣,隐隐觉得他这语气不太对。
    这句话本该是正色叱喝才对,然魏文伯语气里却有些试探问询之意。
    “不会,非瑜不是这等人,他家小还在庆符县。”江春嘴里应着,心中已感到了忧愁。
    这李瑕,既知蒙军南略,不去守泸州、不驻守叙州,擅自带兵离开,到时无论如何都是一桩大罪,莫要被牵连到了才好。
    魏文伯更是愁得几乎要将胡子捋秃了,不住喃喃道:“到底是去了何处眼下朱安抚使命我派兵支援,可叙军一共仅三千守军,万一败了”
    “知州,安抚使既有调令,怕是不得不从了。”
    “这李非瑜!”
    魏文伯低声骂了一句,终是只能调守军千人,沿长江北岸前往支援张实
    二月二十一,夜深,张实望着沱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听着那滔滔水声,脸色愈发愁苦。
    他已数日难眠。
    以往在余玠麾下时张实屡立奇功,但独当一面之后却每每受挫,如今更是想不出在这样的地势当中要如何破敌。
    忽然,有士兵小跑着过来,低声道:“将军,有人要见将军,还给了这个”
    张实低头一看,讶道:“是他?”
    半个时辰后,朱禩孙被唤醒过来。
    “张都统?何事?蒙军袭营了。”
    “不是。”张实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之色,道:“我有破敌之策了。”
    朱禩孙大喜,便听他缓缓说起来。
    “我有位同族兄弟,名叫张威,曾驻守云顶城多年,去岁被姚世安逼迫,无奈之下投降了蒙古。但他对我大宋忠心耿耿,不愿久侍鞑虏,愿拨乱反正。”
    朱禩孙脸上的喜色渐消,疑道:“若是蒙军使诈又如何?”
    “我与蒙军交战多年,何曾见过这些蛮夷能使计谋。”张实道:“且我与张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信他。”
    “张都统。”
    “朱安抚使信我一次如何?”张实道:“请朱安抚使明日暂代军中事务,我亲自见张威一面,商议里应外合破蒙军之计。”
    朱禩孙才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沌,不由揉着脸思索。
    “安抚使是不信我?”
    “非也,但此事”
    张实坚决道:“马湖江一败,实我平生奇耻大辱,蒙蒲帅不弃,继续留用我守叙泸,今岁若不能破敌,我何颜再领兵。便是明知冒险,我亦不愿错过这机会,还望成全。”
    朱禩孙长叹一声,终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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