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四野沉廖,无论草野还是天际,总透着一层又薄又淡的青绿色,像被人凭空蒙住一层坚冰。
    可红日一起,一切便都不同寻常了。
    最初最初,只是天地混沌交接处蔓延开一丝很浅很浅的白茫,仿佛镀上的一圈银丝边,但只在一瞬间,天地的中心便陡然晕开一点小小的朱色,那点朱光越晕越开,越铺越广,青苍淡薄的草野只在倏忽间就披上赤色,融开坚冰一样,也变得鲜明可爱起来。
    她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奇瑰的景象,心跳喧嚣起来,手足也一径发起麻,情不自禁就屏住了呼吸,双目一眨不眨盯着那轮红日看。
    她忽然想到,十四岁那年曾收到过苏州罗家一位表姊的一封信。
    那位表姊在罗家行六,不拘于闺中,反倒常年跟随耶娘往游五岳山川。
    有一年好容易回了苏州,她们一家三口却不急着归家,反倒乘着夜色先去太湖游了一趟夜船。
    表姊在信中写,翌日早晴,打自船洞往外看去,见红日出水、湖天一色,那才真是奇光异彩。
    舒芙听过,便悄悄记在心里,总也想看一回奇丽的日出。
    但是府里的院墙那么高,她站在地上,竭力仰首抻颈,脖颈都抻酸了,也始终只能窥得一丁点朱光。
    而此时此刻,这样一轮红日竟然就这样喷薄在她眼前,如此震撼、如此相近,伸手可触。
    舒芙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却忽然被占摇光摸过来轻轻握住了。
    少年身躯一动,往她眼前一挡。
    舒芙当即不满道:“你挡着我了。”
    她说着,脑袋一动,想从他肩头再度将视线探出去。
    占摇光无奈,只能又把手掌横在了她眼前:“太阳不能直接盯着看,虽然早上的太阳看上去并不如晌午那么刺目,但你待会儿进了车厢里,眼前一样要发昏的。”
    舒芙轻轻“啊”了声。夲伩首髮站:p o18 m a. c om
    “我从前在家时就经常半夜起来,一个人爬上山去,就为了看这个。”
    少年纵身跳下车辕,一阵风卷过,茵茵野绿在他身后无限铺开。他面向着她,朝晕鲜灿,使他的面容也看不太分明。
    “在山上看日出更不一样,我们那边山又高又多,站在山头往下看,太阳就像从涧里跳出来的。”
    舒芙抱着膝听他絮说,眼前似乎也浮起那样一轮辉煌澄透的太阳。
    “占摇光,”她叫了他一声,突然出声问道,语调又轻又缓,“你同我说这些,是想带我回家吗?”
    她话出了口,却即刻默了声,手指不自觉揪住了袖口,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占摇光听得这句话,胸口微微一滞,他往前走近两步,迫走了模糊的澄光,使她愈加清楚地看清了他面上的神情。
    她愣愣盯着他看,心跳没由来加快,不知他要做些什么。
    思绪缠斗之际,少年清朗的声音遽然落下,字句一颗颗一粒粒,鲜明地砸在地上。
    “不,我不带你走。”
    舒芙紧张的心绪乍然,手指也从袖口垂下,只遗下几痕褶皱,又觉有些茫然——
    他不愿带她走吗?
    这是为什么?
    “我跟你走好不好?”她还来不及细想,占摇光忽而扬了扬首,又看过来,继续道,“你不用跟我回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他想了想,又在心底过了一道他之前的念头——
    狩猎炊食、浆洗洒扫,他总能有些用。
    舒芙一怔,不知是何感受,只觉得天边处那轮很远很远的红日一下跃得很高,烫到人心坎,将眼前一片濛濛暗照得大霁。
    她抑制不住,浅浅露出个笑,也似带出晴光,熠熠生动,鲜明无匹。
    少年胸口急跳,眼睁睁看着舒芙也跳下车来。
    少女三两步扑进他怀中,仰面竭力在他下颌亲了一口。
    “好乖好乖,好棒的小郎君,我好欢喜你的。”
    一、二、三、四。
    她一连说了他四个好,还说欢喜他。
    扑籁籁的甜风从他四面呼过,将他额角的碎发吹得左曳右晃,啪嗒啪嗒落在他脸颊上,细细发着痒,似乎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开怀的事了。
    他掌心滚烫,忍不住压住她腰肢,就要循着甜馥的红唇亲过去。
    岂知这时,同两人相隔极远极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紧接着,便有人高呼:“谁在那里!”
    二人一同望过去,就见一人骑在马上疾驰而来。
    那人手持鞭绳,边骑边大声道:“乐游原夜间不得留人,你二人是谁?竟敢半夜来此,连官家的令条也敢违逆!”
    舒芙朝占摇光看去一眼,当机立断:“我们走!”
    占摇光便箍住她的腰,将她推上马背,自己亦勾住马镫,翻身上了马,正正坐在她身后,将她牢牢拥进怀里。
    乐游原上风声索索,占摇光只得大声道:“马车不要了好不好?大不了我到时再贴钱赔他们一个!”
    舒芙浴在风中,颊边乱发刺刺痒痒拍在面上。她不禁笑出声来,也纵声回道:“好!”
    她前面的十六年里,已经做了许多乖顺安分的事,可只在今日,她尤其想骑这一回马。
    占摇光扯开了车厢与马匹之间的牵隔,忽又想起什么,踢开厢门,低身将里头燃尽的花灯拎了出来,塞进舒芙手中。
    “阿芙帮我拿住,我们即刻就走!”
    一时间,左右两行青黛色全部流肆开来。
    太阳已升得有些高了,催着劲风呼啸而来,钻进颈间,又从袖中掠出,就如浸在清澹澹的天日当中。
    春风踏尽,恣意快哉。
    但朝中拨来看管乐游原的官员又岂是凡夫?
    那人见这二人竟欲纵马逃走,心中怫怒,当下夹紧马肚,驱马朝他们追来。
    占摇光长于南疆,那处山多岭深,各族之间相互行走大多都依仗两腿。因此他根本不擅骑马,眼下的这点技艺,还是在北上途中慢慢习得的。
    眼见着那人就要逼近,舒芙立即下了决断,夺过他手里的缰绳,又把提灯的杆子往他手中一塞。
    “占摇光,你将灯拿好了,叫我来掌马!
    ———
    最后的晚餐(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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