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流程,她这会儿是应该和贺知野说再见,进屋的。可贺知野眉眼压低,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的时候,岑枳没来由地,开始有?点儿怂。
    甚至觉得?如果这么安安静静地陪他?站会儿,就?能让他?冷静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九月末的夜晚,清凉晚风刮起?一阵树叶的轻娑声,岑枳耳朵旁边的头?发丝,挂了几缕到脸颊上。
    岑枳正要?伸手去抹开。
    贺知野突然抬手,指尖提了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慢腾腾地撩过耳后,下颌微侧过去,视线落在她耳蜗里,倏地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你戴这个,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贺知野指尖的温度高?,还是人的耳尖本来就?凉,他?手指头?不经意贴上来的那一瞬,岑枳感知到温温热热的触感,一下子愣住。
    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因为这怪异又?新奇的温度,还是因为她戴耳塞这事儿,被贺知野当场拆穿。
    少年站在路灯下面,头?微歪着,半张脸浸润在光里,半张脸没在黑暗里。
    嗓音好像都被缺失的光线压沉了,低低的,带着点轻哑。
    夜晚昏暗粗粝的噪点打?在他?没有?光照的那半边脸上,岑枳莫名想起?北欧神话里的冥神赫尔。
    半张脸同?天使,半张脸似恶灵。
    譬如此刻,贺知野唇角微勾的弧度,不仅没能让她放松下来,反倒头?一次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种?明目张胆的招惹。
    岑枳有?些不知所措,嘴微张了下,滞顿在原地。
    贺知野不是个爱管闲事儿的人。
    别人的事情在他?这儿,通常只有?四字箴言:关我屁事。
    小姑娘身上的谜面是很多。
    譬如奇奇怪怪的,剪头?发吃蛋糕都要?固定日子的仪式感。譬如和他?们出去玩儿,居然还要?塞一副降噪耳塞。
    甚至,他?不止一次地发现,她在进入一个相对狭小的、新接触的空间前,都会深深深呼吸,把自己小小的胸腔撑得?像个风神的乾坤布袋——进出租车前是这样?,进包间、进地铁之前,也是这样?。
    但这也不是他?该管闲事儿的理由。
    可他?就?莫名其妙地想知道了。
    尤其是,今晚简星疏又?理直气壮对小姑娘表达没必要?的关心?的时候。
    他?就?是觉得?……很烦。
    既然小姑娘都能趁他?“睡着”占他?便宜,他?关心?一下小同?桌怎么了?
    怎么了?
    可岑枳这会儿眼睛里充满茫然,嘴微张了下,却明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样?子,又?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叹气。
    空气安静得?风声都能听清,隔壁围墙上打?完盹准备出街的大肥橘,啪叽一声跳到地上,弓着背,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也不走,居然就?地坐下了,伸出爪子舔了一口,俩眼睛跟射灯似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仿佛在说:嚯,怎么不继续了?
    “……”
    贺知野觉得?自己真?是跟马嘉悦待多了,人都变得?神经了。时不时就?跟被人碰到了什么隐形开关似的,触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闭了闭眼睛,贺知野撩在她耳朵边上的手指头?蜷了下,隔着头?发,在她脑侧轻拍了下,低声说:“回去吧。”
    岑枳木愣愣地抬起?胳膊,朝他?挥了挥:“好。”
    然后头?一回没等贺知野回应,就?转过了身。
    动作机械地打?开院门,走进去,岑枳头?也没回,啪叽一下关好门,站定在门板后面。
    完全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地站了得?有?一分钟,岑枳慢吞吞地抬手,眨巴了一下眼睛,微歪过脑袋,手指头?在耳朵尖尖上,笨拙地捏了下。
    -
    岑枳周末没遇上贺知野。
    周一上课,岑枳一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贺知野还惦记着问她为什么要?戴耳塞。
    结果,贺知野对待她的态度非常自然,好像从没发生过他?当场拆穿的事情一样?。
    岑枳没再多想,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一中的月考安排在国庆后,长假结束直接考试。
    大课间,高?文山叫学委把岑枳叫去了办公室。
    岑枳很快回来,又?告诉贺知野,高?文山叫他?也去一趟。
    贺知野还没站起?来,马嘉悦就?好奇地回头?问岑枳:“枳姐,老高?找你什么事儿啊?”
    岑枳老实回答:“高?老师跟我说月考考场安排的事情,叫我在咱们班考就?行,到时候可以坐我自己的位置。”
    马嘉悦乐呵呵的:“巧了么这不是,我也在咱们班考啊。都不带有?意外的。”
    岑枳笑?眯眯的:“那挺好的呀。”
    贺知野站起?来,临走前听着俩人的对话,又?莫名想叹气。
    等贺知野回来,马嘉悦一点儿不好奇高?文山和他?说了什么。
    岑枳想想也对,毕竟从前每次考试前,老师和戚舟沈彦说得?最多的,就?是语重心?长掏心?掏肺鼓励他?俩:把卷子填满也是一种?胜利。
    都不带有?意外的。
    直到下午自习课,岑枳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看着贺知野推到她面前的笔记本,上面一整排非常基础但常用的数学公式——还是高?一的,岑枳茫然地抬头?看向他?。
    “这两个公式,还记得?吗?”贺知野握着支削尖的铅笔,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下。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下意识点点头?。
    转念又?觉得?,完了,戚舟交代的任务要?完不成了。她的大佬同?桌要?搞学习了,准备向她请教?问题了。她到底是哪一步没做对,让贺知野发现了她的特长。
    她到底应该如实回答,还是按照答应戚舟的,坚持到月考结束再展现自己真?正的实力……
    岑枳正无比纠结呢,就?看见贺知野又?推过来一本习题册。翻开的那页上,圈出来的两道题,正好对应贺知野点的那两个公式。
    “知道套哪个公式做吗?”贺知野又?问她。
    “知道……”岑枳顿了下,“吧。”
    贺知野扬了扬眉。
    小姑娘的基础,好像也没他?想的那么差。
    如果没有?那个“吧”的话。
    “行,”贺知野指尖点点那两道题,“做一下。不会的问我。”
    岑枳眼睛都睁圆了,困惑中带着震惊:“为、为什么啊?”
    贺知野的这种?行为,就?好比沈彦要?带她领略微积分的美?妙!
    贺知野一看她这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知道学渣的想法都一样?——不会的那么多,多会这一道也不能上清北,白费这个劲儿干嘛。
    贺知野也不着急,往后一靠,身子微侧过来一些,偏向岑枳,握笔的手抵在桌沿儿上,非常平静地,尽量一字一顿地告诉她:“高?老师,让我关爱同?桌,帮助同?桌。”
    高?文山的原话,是“作为同?桌,你俩是不是得?多多互相关爱,多多互相帮助”。
    他?没什么需要?岑枳关爱帮助的,所以刚那么说,一点错没有?。
    贺知野也没什么远大的想法,还有?两年时间,能让他?小同?桌高?中毕业之后,有?个学上就?行。别管是大专也好,艺术类院校也行。
    他?就?是单纯觉得?,小姑娘这么……特殊的性?子,高?中毕业了立刻把她扔进社会,纯粹是给社会添乱。
    既然老高?开了口,他?就?帮个忙,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嘴微张开,莫名觉得?他?想说的是:关爱智障。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同?桌这样?的自信!
    贺知野没再多话,眉微扬起?,看着她。
    少年面色平静祥和,理由充分,岑枳硬着头?皮:“……行吧。”
    可能这就?是戚舟说的——让大佬感知到他?的重要?性?,增加他?的自信心?,突出他?的存在感,他?就?会感到快乐吧。
    岑枳伸出两个手指头?,默默牵过贺知野替她准备的习题册和公式本。
    眼睛在公式和题目上来回逡巡。她到底是做出来好,还是不做出来好……
    最终灵机一动,慢吞吞地把习题册推回贺知野眼皮子底下,小声说:“要?不你还是……直接给我讲吧。”
    手指头?随便一点,试探道,“先……这个?”
    “……”贺知野看着她白生生的指尖,突然有?些无奈,“行吧。”
    贺知野给她找的这些题型和公式,都是历年高?考中高?频出现过的。
    不难,却都是得?分点。
    就?一道奇偶函数的选择题,贺知野拿出自己攒了十八年的耐心?,尽量放慢语速,给她讲完一遍,还留了两秒钟让她缓冲消化的时间,然后才问:“听懂了吗?”
    岑枳慢腾腾地抬头?,苦恼地看着他?:“我……应该懂吗?”
    “……”
    贺知野蓦地一阵头?疼,太阳穴都突突跳了两下。
    许久,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懂了。”还是不懂。
    岑枳茫然:“?”
    贺知野努力激发着体内即将告罄的耐心?,唇角机械地提起?来:“我,再给你,讲一遍。认真?听。”
    岑枳看着他?嘴角上翘的弧度:“哦哦!”
    懂了,看来她果然不应该懂!你们看他?开心?得?还想再讲一遍!
    两道题反复讲完,小姑娘活像经历了一轮穿越火线,没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
    “干嘛呢?”贺知野好笑?地问她。
    岑枳有?气无力地撑了撑眼皮,用戚舟听她拓展完高?斯函数应用范畴时的形容词,气若游丝地说:“生、生无可恋。”
    用沈彦的话来说,这感觉就?像是满级大佬进了新手村,明明什么都会,还得?伪装成比npc还弱智的存在。这也是很累的!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鼻腔里气音似的笑?了声,铅笔尖拢在掌心?里,另一端圆润的笔头?歪了下,轻敲上她额头?,懒洋洋地念了一句:“笨死你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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