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
    覃隐从噩梦中惊醒,他撑腿坐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湿汗。已经许久没有被梦魇所困,不知为何复又恐慌起尚未发生的事。他的床榻空寂,很久不曾有过枕边人。
    他的头好痛,手背按在眼睛上哭了出来。哭阻止不了头疼,头疼也阻止不了眼泪往下掉,他掀开被子下床,泪水模糊双眼撞到了凳脚。眼泪串珠一样砸到地上,分不清是因为头疼才哭,还是因为哭才头疼。
    他睡着不久,天就大亮,被子都落在地上,头疼似乎好了一点,但无法言说地难受,在白日晕光下手掌盖上眼睛,又觉得眼睛疼得厉害。
    清亮来叫公子起床,看见他捂住眼睛撑坐在床边,定是头疾又犯了。他跟清亮说我眼睛很肿,找块冰帕给他。还好地窖的冰鉴中还有剩余,剩余不多,将帕子在冰块中浸湿半刻钟便拿给他。覃隐手按着帕子坐在床边,清亮担忧问今天要不要向文馆告假。
    覃隐不愿别人看到他眼睛浮肿的模样,苍白的一张脸上只有薄唇荡开的笑意:“没事,别人还以为我遭遇不测,该弹冠相庆了,倒是你,今日不是说要回家看望父母?”
    他还记得,清亮有些吃惊,“那我就赶路去了,公子你紧着些,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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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经过城南门时,遇到官兵盘查。他坐在车里,看了一阵,放下帘子,“回吧。”
    张灵诲虽压下不将事情闹大,也绝不可能糊弄过去。人还是要找到,否则那边没有交代。最有可能的可能,翟秋子嫁到吴家,就是吴家的人,交由吴家自行处置。
    “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上次他见她时,已被困在玦中十日之久,翟秋子换了三间客栈,她绝望地哭诉,他手指点在桌上,“你怀上孩子,他们会因此放你一马。”
    大抵会要她腹中遗腹子,舍母留子,张灵诲讲和的缘故,翟秋子可以回家,也不再追究,前提是生下孩子,还得是个男孩。
    翟秋子不知想到什么,微坐起身,“我愿意,翡玉公子的孩子,我愿意……”
    覃隐道:“我是天生死精,生不了孩子。”
    翟秋子怔愣,这种男人的隐疾,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说了出来。
    “若要用这个法子,得找个跟吴皮度样貌相似的人,我觉得,你应该接受不了。”
    一月过去翟秋子仍未脱困,东邡相国公翟懿坐不住了,亲自到玦城来接人。翟懿等在东门府的客栈,一身着绯色披衣头戴兜帽的女子走进门内,向他扑过去,“阿爷!”
    翟懿抱着她在她背上轻拍,任她嚎啕大哭又到抽泣不止,“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他心疼地安抚着孙女,目光落至旁边一人身上,那人行礼。他道:“听闻这段时间都是翡玉公子在照顾秋子,于我翟家有恩,虽不知你对秋子是什么想法……”
    翟秋子忸怩道:“阿爷……”
    翟懿不再说,转而问:“秋子在信里说那吴家张家是如何欺负她,这些可都属实?我的宝贝孙女,自己都捧在手上,迎娶的时候千遍万遍承诺好好待她,就是这样!”
    翟秋子委屈立刻浮在脸上,挽起袖子要给她阿爷看,“你看你看,这都是他打我的。”那些痕迹陈旧,不深也不浅,但这些足够了,想必有更多的也愈合了。“写回去的信,他们都要检查,我若不自保,就要被他打死了!”
    翟懿瞳孔骤缩,胸腔有了些微起伏,他道:“秋子,这样,之后的事你别再插手,我派人护送你回去,剩下的阿爷会处理。”他这次带来的人手不多,但以他的地位讨个公道足够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次也考虑到可能会有些麻烦,秋子万万不可夹在其中。但翟秋子不愿,她说她要在玦城陪他,跟阿爷一起回去。翟懿厉声道:“先回去,听话。”
    覃隐没有同带来的人一起出来,留她与家人团聚还有好一阵话要说,至于他一个外人借口有事先走。尹辗派给他此次隐秘护送的暗使有六七人,其中叫阿骆的人在他临上马车之际道,“公子,有人跟着,杀了一个,此行怕是暴露了。”
    “不怕,翟懿在这里,之后是他的事。”便钻进马车。
    整整一月,他没有去过醉美楼,没有再找过陈玞,如诀别信中所说,不再纠缠她。但是陈玞也没再出现,至少在玦城没有听说过,在小甲口中,他这玞姐都关自闭了。
    覃隐坐在马车里大笑,大笑不止。牙错疑惑,但他不探听这些,到了覃宅,清亮见牙错把马车停在院中就走,也不牵去后院停好,想问又想起他是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
    他过去把帘子掀开,见他家公子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捂着肚子,在笑。
    完了完了,他家公子疯了,准是老皇帝传染的疯症。
    “无事,”覃隐摆手,“想到张灵诲有苦头吃,就忍不住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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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入宓王府拜会,曾经的九皇子谌映,如今已玉树临风,自有浩然之气。他见到覃隐还是恭恭敬敬地作揖,称,“先生。”覃隐每每都要把他扶起来,“当不得,当不得。”
    谌映在朝中任三品官员,在中书省做事。中书门下孰重孰轻,纯视皇帝、权臣个人一时之好恶,出纳拟诏之职常移门下,又兼领修史、纪录起居、宫廷伎乐、国学、刑狱诸政。
    谌映官职为中书省侍郎,职任闲散,用人渐轻,多用以酬宗室、礼大臣。谌晗不喜欢他,但他确实有才干,这官职不大不小于他身份不对等,有政绩也并不往上升,抓不到错处无法往下贬。他办事得力,稳重老持,朝臣都很喜欢他,谌晗也常把事情丢给他做。
    他为覃隐沏茶:“先生,到这一步,张灵诲精力分散,必得有所收敛。他谨小慎微,动不失时,翟懿执意讨说法,他定会推至吴翟两家争端,左右搅浑水,糊弄两边,因此事态未平息之前,他不会有所大的动作,而是坐山观虎斗。”
    覃隐接过他倒的茶:“没错,新帝登基之时他以贬黜魏子缄为条件,拥立太子。却在新帝刚临政期间扶持六皇子谌昙,意图削弱集权。谌昙性弱好控制,因此被圣上登基后斩杀,他如今又挑中性躁且暴的八皇子谌旳。他是看谌晗在朝中根基未稳,担心以后势大难治,另外培养一方势力,好与之抗衡。这样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谌晗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是动不了他,否则朝堂局势无法平衡。”谌映道。
    “是。”覃隐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诛恶及本,本诛则恶消;振裘持领,领正则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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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珗薛
    曲甲第正发着抖。他背后靠着的门内,一墙之隔,女人的尖叫声划破耳膜。
    起因是翡玉公子让他别去找他,“你玞姐不同意你跟我玩,怕我带坏你,你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曲甲第赶紧撑着门两侧,脑袋伸进去,“别呀,哥,玞姐最近都不出来玩了,她跟你接触不多,她不了解你为人。我以人格担保,她了解你就不会阻拦了。”
    覃隐假装想了想道:“这样,你带我去见她,把话说清楚,免得我在她眼中是个小人。”
    曲甲第似在犹豫,他这玞姐在后宫禁地,暗道的事,一再强调不许告知其他人。但翡玉公子温和善良,被这样误会想必心里不好受。要是只是把话说开,其实没什么,他以后不仅可以和覃兄来往,说不定还可以三个人出街玩耍。
    “好吧,那你随我来吧。”他招招手,“但是我们只能快去快回,不能待太久。”
    暗室门被叩响,珗薛并没有多想,小甲回答是我后便开了门。
    珗薛同他对视上,一瞬间,脚步后撤,虚晃一步。
    曲甲第还未来得及说话,覃隐手肘撑在狭小门框笑道:“又见面了。”
    后来的事情超出了曲甲第的预期,他温润如玉的翡玉哥哥,突然上去一把揽住珗薛的腰往床榻拖,珗薛吓得脸色发白,失声尖叫。曲甲第懵了一瞬,高喊“哥,你干什么!”冲上去想把他拉开,被覃隐甩开摔在地上。
    曲甲第爬起来,珗薛已经被拖入帷幔阻隔视线的罗帐内看不到了,就听到布料撕裂和女人的叫声。他深知自己力量太过弱小,咬牙大喊:“玞姐,我去叫人!”
    珗薛衣衫不整踉跄着从床上挣脱起来,却是去警告曲甲第:“不要!小甲!不要找人。”虽然她眼中恐惧万分,眼眸慑然,但显然这件事被声张更让她害怕。那禽兽从帐中探出半边身子,一把将人捞回去,曲甲第只听到她“不要管,快走!”变调的声音。
    曲甲第背靠密室的门镇定下心神,玞姐是被他害成这样的,他得去救她。顺着密道爬出去,却在出口那头看到了一个人。那人手把在头顶石门,蹲下身与他对视:“公子完事前,我先陪你玩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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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炽宫纱帐罗床内一片混乱,珗薛的衣服被撕裂许多,里面的心衣暴露出来,白鹤芳草纹,覃隐一手卡住她两只细白的手腕,控制在头顶,一手按在她腹部的心衣上,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喘着气道:“两张脸,总共几张面具?”
    “你给的,你不知道?”珗薛眼睛已被泪意覆盖,但她坚决不会让一滴落下来。问完反应过来他失忆。但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两个人的情况下还有必要装?
    覃隐禁锢她的手松了力,珗薛得以摆脱,反手甩了他一耳光,很响。他被扇得脑袋朝受力的方向偏过去,打成木头了般,一动不动。珗薛向后坐起,扯过被子一角挡在自己身前,她挣扎得狠了,也在喘息。
    她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慢慢转回脖子,看着她:“我找你有事。”
    “把手拿开。”珗薛垂眼示意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
    覃隐拿开手,盘腿坐在床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道:“《四方物志》书稿已交与圣上,就等诏令修订全本,你的文章马上就要署上别人的名字,永无……”
    她一下把他扑倒,以一个极其不妥的姿势趴在他身上,她顾不得这些,双手提起他领子,激动非常:“那混蛋侵占我劳动成果!!”
    覃隐也懵了,他才刚被甩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的手由按着她小腹到揽着她后腰,这次她没叫他拿开了。她还在激动:“你怎么知道的,说啊!”
    “我在琯学宫有朋友。”他回答。
    珗薛的两个愿望都实现了,一个覃翡玉不再烦她,一个文章被四方物志采用。
    可她拿到文稿的其中一张截页,却是久久低头盯着说不出话。着作者署名的地方,写着朱委闰的名字,桑蚕交杂改良法,也是朱委闰的功绩。
    她用的一个化名,为确保顺利,不被偏见,那是一个男人的名字。甚至杜撰了他的生平,仔仔细细附在书稿里。转眼,却成了他人功绩,加官进禄的一石台阶。
    她埋头下去,沉默很久,他感觉得到她的情绪崩溃,安静抱着,不敢打扰。
    实有点趁人之危,覃隐自己也觉得那一巴掌挨得不亏。
    过会儿珗薛坐起来,离他远些,把肩头残破的衣料往上提拽。
    她神情落寞恍惚,垂眼看着下方,不在意眼前什么人,刚才什么事。
    覃隐叹一口气:“我来,不就是为了帮你解决此事。”
    她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你……”又稍冷却,“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又为什么要帮翟秋子脱罪呢?”他轻笑道,“大抵是要一碗水端平。”
    珗薛盯着面前的人,直视了三息。
    听到这种话,她是要爆发的,但他说可以帮忙,理智又在提醒,不能。
    生生将恼怒压下去,冷静回归头脑,她问道:“你要怎么做?”
    他反问:“你想我怎么做?”
    珗薛闭了闭眼。
    就知道又是这样。
    怒气要有个阈值,早就超过顶峰,飚了出去。
    但他笑了笑,转身下了床。
    覃隐坐到床对面的椅子上,他的衣服在挣扎中也被扯开,胸膛腹肌都裸露在外,看起来倒很像是得逞事后。他垂眼看到左手边案几上的汤碗,从残料判断出是一碗参汤。
    “朱委闰跟张灵诲私交甚密,顺带对付他对我有好处。”他突然道,“你可有那文章的初稿,手作记录,这样的稿子不可能是一蹴而就,必定需反复修改。”
    “有的。”珗薛就要下去穿鞋给他拿。
    “不急。”他淡然道,“你把证据搜集齐全,整理好,让小甲交给我。”
    珗薛坐在床边,一时相顾无言,她知道该道谢,也该道歉,但她开不了口。
    “脸有点疼。”覃隐大致扫视了一下她的寝房,“你找点冰……”
    冰鉴的冰给我带回去还没说完,珗薛坐到他大腿上捧起他脸深吻下去。
    他震惊地瞪大眼眸,身上突然加出的重量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下一瞬才想到闭眼,双手从她背后越过反扣住她的肩,把她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直到两人都呼吸困难,面色潮红才口涎连丝地分开。
    珗薛跪坐在他身上,胸腹紧贴,微微起伏,她说:“你想玩我跟翟秋子,我跟她不同,我不守什么妇节,也可以被骂淫妇,反正我就是。”
    “但是你,”她把他额前掉落的一缕长发别到耳后,“别把自己玩进去,被我玩了。”
    你可能不记得了,可我还记得你是怎么跪在我脚边哭的。
    历历在目。
    她用极低的气音,魔鬼般地诱惑说:“回来当我的狗,只要不奢望不属于你的,我就给你想要的东西。”
    那军营半年多的交颈而眠就是给得太多,让他生出了许多不该生的念头。
    养狗者的大忌,需求被过分满足,就开始得寸进尺,要求更多。
    她手指点在他红肿濡湿的嘴唇上。
    “你是所有土狗中我最不讨厌的一条,为此,你就该敬谢天地,以命侍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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