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对天皇的一概否决相当不满,他动用舆论表达抗议,却得到居贞这么一个回应:「既中关白辞世以来,关白之位已空缺近十年,就沿袭前朝,待政局稳定后再说吧!」
    居贞的性子教道长伤透了脑筋,和怀仁的好脾气相较可倔得很。
    至于皇后人选一事,道长亲自前往清凉殿和居贞争论:「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后,一凤一凰方得阴阳调和,风调雨顺,望皇上尽早决定中宫人选。」
    居贞故作和顏悦色的耸耸肩,说:「空下后位朕并无觉得不妥,算是对淑景舍妃的哀悼吧!和准大臣一样,一人一心,专宠一妻。」他竟举出伊周这个诡异特例,令道长的髭鬍都要气翘了。
    他苦口婆心的劝着:「准大臣乃千古第一痴人,皇上您难道没听说过仅守着一名女人的男人可谓不解趣的痴人么?」
    「无所谓呀!」居贞毫无动摇之心的道:「他还不是活得相当幸福吗?女人这种东西,在精不在多。倘又像之前那由尚侍升任而来的荒唐女人,已经得了朕宠,又和源赖定那小子暗通款曲,甚至產下孽子。如此有比较好吗?难道,你已经忘了?」他的眼神透渗着故意,且他说得很明,因为原子,他不会另外宠幸其他女人,尤其是始作俑者的道长次女,更是深恶痛绝。
    道长仍旧不死心,「可是……」
    「左大臣…」正当他又要继续纠缠之时,居贞打断了他的言语,十分强硬的回:「朕有些疲乏了,你先请回吧!」
    天皇都直接送客了,自己硬要留下绝不符合时宜,于是只得不情不愿的退出清凉殿。
    道长甫走,居贞便浮跃着得逞的笑容,「把藏人头召来。」他吩咐着。
    片晌,藏人头便应令前达,丝毫不敢耽搁的赴任。
    居贞一看见藏人头的前来,立刻下令:「替朕下圣旨,朕要彻查杀害淑景舍妃的兇手,严格进行法办。」
    「是!」藏人头虽不明白为何事出突然,却还是使命必达的应允。
    这次的对谈,道长发现他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即是废怀仁立居贞。
    怀仁执政之时,凡事皆有商量馀地,举凡自己以动用人脉,说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即会做出妥协和让步;居贞则完全相反,纵使权力全握在自己手上,他仍旧无所退让,丝毫没有插手的空间。
    儘管再三威逼利诱,不行就是不行,有自我的准则。尤其是不知为何,他貌似已发现自己暗自唆使其他妃子下药毒死原子一事。
    他着实后悔了。
    某一天,道长和源式部卿谈及此事,不料,源式部一听脸色骤变,疾呼:「不好啊!新君心有所疑,通常都不会有好下场,您太低估新皇此人了。」
    道长揉着紧锁的眉骨,这道理他当然明白,可就是陷入死胡同,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要不怎么办呢?总不能再另立新君吧!」
    源式部卿闻之一副十拿九稳的道:「另立新皇已是不能,但还有一招可取,即乃“復辟”。」说到重点,他还加重音量,深怕道长没有听清楚。
    「復辟……」这问题道长曾想却不该付诸行动,毕竟在两、三百年前就曾活脱脱的上演一遍。
    他瞟移了眼对方,倘对方敢进此言,必有十全的对策,不会只凭空说说,故质问的详细些:「你后面打算说什么?两、三百年前的药子之变即以失败告终,主事者最终受以极刑。这风险相当大,无万全对策不可贸然行动。」
    源式部卿俯了俯身,恭谨的问:「您认为您目前有何优势?倘您不出手,待皇上一网打尽,您又有何胜算?」这事源式部卿再透彻不过了,若道长失势,势必也攸关他的为官之路,甚至全家老小的性命。
    道长仔细思忖,沙盘推演自己所掌握的人事时地物能发展至何等功效。
    他迅速地抬头,脣啟露出一抹黑的不能再黑的牙齿与佞笑,「的确,我和药子之变的胜算不同,我有近卫大将在手,禁卫军士听令于我;再来大宰权帅乃准大臣胞弟,御外之精良也尽在掌心,何惧区区少年天皇?且復辟来得比推翻更名正言顺,外界较不怀有贰心。」
    源式部卿闻之自然兴奋,他认为此事于道长而言,胜算极大。事倘成,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享之不尽,用之不完的荣华富贵,或许自己也会有幸晋升公卿一位。
    当晚,伊周即自道长处得知此消息,他再度来到清凉殿与居贞天皇作最后战略的商讨。
    伊周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皇上,届时我会将妻儿留在平安京,以示忠诚,再假口已送往丹波国避难搪塞左大臣。不过也请您善待我全家。」
    居贞听了心生疑虑,如此感觉相当冒险,他连忙打岔:「等等,倘这件事被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伊周深吸口气平心而言:「这也在计画之中,到时候也请您故意在左大臣耳边放出我的妻儿被您俘虏的假消息。他们得知消息怕我叛逃不相告也罢,倘相告之,我还能向他们再示忠心卸其心防,一举数得。」
    「好,就这样说了。」伊周安排的委实縝密,令居贞放心的同意此作为。
    某天夜里,一道道火光在一条宫里窜动……
    碰!碰!碰!
    跫音惊起了漆黑屋瓦上的乌鸦。
    火光移转照耀在一条宫的各大角落,黑夜如同白昼,最后,火光全聚集在瑟缩于墙角的怀仁。
    他双手蒙着顏面,颤抖着原本迷人且充满磁性的嗓音,语无伦次的道:「救…救命……你们又要做…什么…我不是…退位了?不要…不要!」说着说着,豆大的汗珠自其额间抖了出来。
    一个黑压压的身影特别站至他跟前,举着火把将怀仁的枯槁形体照得越加显明。
    「近卫大将有令!」那人以丹田发声,颇宏亮的发号施令,「将一条院上皇与上东门院后一併安全送至(1)平城京近郊与左大臣会合!」
    「是!」将士们二话不说,便将怀仁挟走。
    「等等,我都退位了,你们还不放过我吗?喂!」不论怀仁如何斥骂,武士们只当他是空气,丝毫不理会。
    此夜,全然无怀仁发话的馀地与主宰的权力,只能眼睁睁的再度成为道长手中的一枚棋子。
    挟持怀仁、彰子与敦康、敦仁、脩子等皇子女,一路赶往平城京。
    这一夜,朝中官员大半跟随左大臣一党前至旧都平城京,平安京的城门不时在黑幕中可见比黑幕更黑的身影纵马而出,甚至携家带眷。
    顿时,平安京的政构大大失血,左大臣挪移了大量原本的高官与吏职的机能一併迁往平城京。平安京像是成了空壳子般,闹起空城,紧接的局势与难题,即待居贞如何里应伊周化危机为转机了。
    伊周自然也跟着道长前往平城京,留在室町邸的千代则负起打理全府邸的财务收入与人员杂务的林总琐碎。
    对千代而言,算数算不了什么,管理不成问题,最困难的是等待伊周的音讯以及为他的人身安全操烦。
    她明白伊周此行一去,必沾满鲜血而归,只是该血是己血抑或彼血,才是最教她感到焦虑与煎熬的。
    「主母,您还在担心无法承担家务吗?抑或完全是主公的安危?」出云之君每天看见千代但凡得到空间,便开经替伊周祈福,故显得相当心疼的问。
    千代稍在句点处作停顿,回答出云之君:「家务不是问题,问题最大的还是伊周的安危,若他有何不测,我乾脆跳宇治川算了。」
    「哎呀!这话太触楣了啦!主公必会平安归来的,他便是蟑螂蜚蠊一辈,踩不死的。反倒是您呀!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届时主公平安回京,轮您病倒,岂不要让主公心疼死了?」出云之君提醒着千代,面对伊周与千代这对夫妻,感情委实斐浅,不可言喻。
    打自荳蔻少女始,就陪着两人成长,歷经分分合合,好不容易结为连理,诞下一女。
    十多年来的岁月,不是常人能轻易体会的。
    千代正要回答出云之君的话时,胃忽然受到诡异的压迫,体腔压力瞬间增加令她感到一阵噁心……
    「主母,您没事吧!」出云之君见状立刻扶住紧抱着腹部,两眉纠缠在一块儿的千代。
    她轻柔地替她拍抚着背,望千代的状况能够舒缓。
    所幸,她的乾呕逐渐式微,千代揉着胸口,擦拭方才因受到刺激而分泌的泪水。她有预感,凭藉上次的经验,这可能不是什么病症。
    千代安慰着出云之君:「不要紧的,我没事…」
    「没事还难过成这副模样。」出云之君将她的操烦化成一字一句的碎唸。
    千代小心翼翼的捂着嘴,眼珠子在四周绕呀绕的说:「真的…可能不要紧…我应该只是怀孕了……」
    「怀孕了?第二胎吗?真的假的?」出云之君的眼睛张得连眼瞼都可以轻易被看到,满口惊喜的拔高嗓子问。
    千代抿着脣作思考状的頜之,她分析着:「依照上回怀幸子的徵兆,十分有可能,月事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访了。……」
    她肯定的回出云之君:「嗯!八九不离十。」
    「哇!这样太好啦!要不以前主公总嫌自己的子嗣单薄,又准备添一儿半女,他铁定高兴死了。」出云之君恭贺着千代,也私自为夫妻俩窃喜着。此对夫妻结婚几年来,从未有过多大的争执,就算有争执也是早上吵,下午和好,盖世间之少有。
    如今承欢膝下,金玉满堂,连老天爷都要羡慕死了。
    千代的颊畔晕染一片渲红,她略显靦腆的道:「希望伊周可以早日安然回家,或许还能赶上孩子的出生呢!」
    (1)即奈良古名,奈良时代的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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