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周踩着大步,却比以往缓慢的步伐来到主殿,「左大臣…召臣前来有何事相寻?」
    伊周堆起亲切,却苍白的笑容以对,若作以往,人倘目睹伊周的笑靨,必深感幸福相随,现下之见只会觉得怵目惊心。
    「伊周你……」道长被伊周的模样给看愣了眼,久久不能言语。
    但见他的右手紧按着左手臂,而右手上下的左袖衣料全晕上了斑斑的鲜红,伊周本人仍佯装一副不要紧的神态,自如的与之对话。
    神经的脉衝窜遍道长脑中的大小支梢,他吓得不问病体,直接下床上前迎着这位曾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姪儿。
    在行走的过程,不知是病体作祟,抑或是自己过于激动,每一踏出的步伐,皆以高频率战慄着,「伊周…你的手……」
    「只是剜下一块肉而已。」伊周谦谦的说着,他的眼神故意不直视道长的目光。
    「你这是何必?请快快入座!」他赶紧要扶伊周入座,却被婉拒。
    伊周浅笑着,动着渐无血色的唇瓣:「臣闻左大臣病体欠安,今特来探望,见您已逐渐恢復气色,臣也就心安了,臣不能劳烦您的病体。」
    道长闻后内心委实感动不已,他从未遇过煞此动其心弦之事,古书上所见,无非子为父母,奴为主割肉治病的。
    如今伊周这位自己曾极力欺压的侄子竟不计前嫌的为了自己口腹之欲,剜下自己的臂肉,这可是连他的妻妾、子女与僕役所做不到的啊!他顿时红了眼眶。
    「来人!快送大宰权帅回室町邸,并速请典药寮的医师为其止血疗伤,快!」道长着急如同面临战争威胁的模样吩咐着下人,他眼中差点氾滥出的泪水勾起伊周浅浅的一抹微笑。
    「谢谢左大臣的恩赐,臣恐不能接受,忧妻上方面知悉操烦。」他推辞着,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他不愿千代担心,一想到她泪眼婆娑的光景心口就疼得不得了。
    于是,伊周只是和左大臣家讨了乾净的绷带进行包扎这项工作,顺便证实伤口的真偽。上了马车,伊周换了套早已准备好的衣物,打算就此矇混过关。
    在家里的千代老觉得哪里不对劲,好端端的眼皮不停的跳动,心也惶惶不安的,像中了邪,怪邪门的。
    伊周只是和平常无异的出门,自己竟心神不寧成这副德性,她和出云之君说到这件事:「伊周会不会出什么事?」
    「主母您想太多了,主公平时嘻皮笑脸的,遇事还是挺灵活的,能在刀伊蛮夷之中游刃有馀,必能避开所有灾厄。」出云之君安慰着千代。
    恰逢,驱役大声的通知:「主公回府了。」
    出云之君一脸靠谱的道:「瞧,主公这不就安然回府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千代的眼皮仍旧无止尽的跳动,这回伊周的归来教她特别紧张,许是心电感应,这类特异功能在此种时候总是特别神准。
    正猜忌着,一切等到伊周现身就会明瞭,出云之君也说:「等会儿主公来了,您就不必操心了吧!」相当有道理,而且既然人都回家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千代如此作想,遂不多加留意。
    这次伊周一回到家后便未露面,貌似直接绕至后殿的卧房。
    几刻鐘后,千代忆起有件大事欲告知对方,遂前往后殿探找伊周的身影,她顺着第六感来到卧房。
    不经意的,当千代前脚一踏进寝屋,眼前有景使她的脑筋呈现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当机一样傻愣了良久。
    原来,原先的绷带早就渗满了火辣辣的血水,为了不弄脏纯白色的单衣,他索性打着赤膊替换乾净的纱布,以至于多处洁净的肌肤蘸上了血污。
    千代无预警的出现吓得他赶快把血淋淋的双手藏到枕头之后,装作一切如常的对着千代发笑。
    「千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是松君在劝学院出了什么乱子吗?若是这样就由我来修理他。」他笑得比盛开的海棠灿烂,却浇不熄千代的心急如焚。
    「你的手怎么了?流了好多血……」千代衝上前查看伊周的伤势。
    她越是着急,伊周就越不肯透露实情,「没有啊?哪里流血了?」伊周故意别开与千代相交的视线,故作不知所以然的回道。
    「你骗我!」千代的眼际流连在地上的斑驳血跡与他躯干上的血渍,不知不觉的,她的眼泪急得自眼眶滚落。
    「真的没有啊!你想多了……」伊周在狡辩的同时,背后的枕头被千代猛一抽走,但见枕上温热危险的血液与他身上的腥味,他的手再也藏不住,赤裸裸的刻在千代的瞳孔。
    「你骗我、你骗我!」千代气到双颊都鼓得涨红,她替伊周止血的同时,泪珠也跟着纷纷流滚。她吃奶的力气全用在裹紧绷带之上,「来人啊!快叫医师来,主公受伤啦!快点!」她朝来来往往的女房们呼喊,连嗓子都不畏形象的扯破了。
    「搞什么啊!你到底是怎么伤的?还不让我知道,你……」千代激动到结巴起来,随着伊周左臂上的鲜血汩汩,她的泪水肆无忌惮的涌上,「算了、算了…气死我了…臭伊周、死伊周…老教我操心……」她紧压着那凹陷的伤口,早已成泪人儿了。
    伊周见着千代忧心如此,肉体的痛觉都转移到心上。
    他不慌忙,因为他在千代面前的慌与乱都化成了“幽默”的谈笑。
    「哎呀,小伤而已,别生气了啦…」伊周伸手以最温柔的方式拨捋千代的鬘发,楚楚可怜的扬起下巴,「要不然,我的身体给你摸,摸到哪里我都不介意,摸到你消气为止。」
    这句话阻断了千代的逻辑……
    一隻乌鸦飞飞飞……
    两隻乌鸦飞飞飞……
    她顿了几秒鐘,回过神来立刻白眼一翻,「还摸?我揍你喔!」千代作势挥拳,却不想精神上的崩溃使她的胃一阵翻搅,噁心感直窜喉间。
    她忍俊不禁的别头作呕,却吐不出个所以然来……
    「用不着激动到吐吧!待会儿医师一来,你也顺便看看好了。」伊周反倒关心起千代来了,千代怒瞪对方一眼,胃仍旧不愿意放过她。
    「医师来了,这边请!」典药寮的医师早已自道长那方接获通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赶到室町邸。
    医师是千代眼中的一道曙光,受难者的救星。她再痛苦也拚命的指向伊周,「先看他……」
    医师量视一眼伊周,即相当嫻熟的替他处理少一块肉的臂膀。
    伊周的视线随着医师的动作挪移,不慌不忙的手脚和熟练的治疗令他由衷的讚叹着。
    「谢谢你呀!」伊周轻声的道。
    「这事在下该做的。」得到长官称誉的医师内心不免愉悦起来,却仍旧矜持的道。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待两个时辰后即能解带上药,一天两回,外加内服。这几天就尽量静养,切忌激烈运动。由于大宰权帅大人失血不少,近日可能会有头晕,体虚的状况出现。可以多摄取补血的蔬食,像是五木之耳、萝卜、豆类等等。」医师仔细的解说,凡一晓得伊周受伤的理由,无人不肃然起敬,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我知道了……」伊周微笑应答着,颇平易近人的模样,拥有让大家愿意为他完成愿望的魔力。
    千代依然不停乾呕,声音早盖过两人的交谈声。
    医师见状道:「在下也顺便替夫人诊断吧!」
    「拜託你了,不必忌讳男女有别了。」伊周感恩的谢着,否则看着千代的痛苦之状,简直要了他的命。
    医师先是把了千代的脉象,他闔上双眼静了几秒,不出多久,便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递了一粒药丸请千代服下,她本怀疑这药的功效,詎料一吃惊人,没三两下,噁心感就消失殆尽。
    「哇!神医!」千代钦佩的说道。
    「没有、没有,此本为女医师的科别,在下只是略懂,故不敢当。」医师谦虚的推辞着,他严肃的面孔彷彿面具瞬间卸下,他转而向伊周报告:「在这里先恭贺大宰权帅了…」
    「唉…」承先啟后的同时,千代立刻堵住了医师的言语,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愿给伊周知悉。
    「喂喂喂,什么呀?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吗?」伊周不解的斜头,明眸眨呀眨的屏住众所的气息。
    千代按了按医师要他先别解密,尔后她试探性的问着伊周:「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呢?」
    「奇怪的问题,我喜欢的自然是女人吶!要不然怎么娶你?」伊周几乎不怎么动脑的回。
    医师听了不停在旁窃笑,千代则怪责起他的直白,「迟钝欸你……」遂破涕为笑了起来。
    经二人这无意显露的暗示,一点一滴的刺激他的神经,在触通的一剎那,他瞪大双目,「难道说…」
    伊周仿若被欣喜冲昏头的拖着伤臂一步一步的用屁股向千代迈进。
    「是的!」医师不再掩饰的笑道:「夫人这是有喜了,约莫是两个月的脉象,估计胎儿非常健康。」
    伊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愣愣的盯着千代看,就是要听她亲口宣告此事实才肯罢休,千代害羞的摆摆手说:「不要这样看着我啦!就怀孕了嘛!月事是骗不了人的,才不像你,受了伤也不实话实说…」
    「好贼喔!」不等千代说完,伊周即右臂一张的从背后勾抱住千代,还是老样子的以颊蹭颊的黏着千代,「这件大事怎么不早跟我说,好过分、好过分喔…」
    伊周动着撒娇的语调嗔着千代,开啟了宠物模式。
    千代接受他的磨蹭,和他抱点小怨:「我甫寻你就是打算同你明讲的呀!谁知你成这副德性?」
    「我不管、我不管!总之,先让我亲个够,亲亲吾爱妻…木阿!」被伊周这样撒娇,加上与精美胴体的近距离接触,千代还真是醉了,连屈原所述之眾人也跟着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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