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孔子是如此感慨的,定子入宫几年了,道隆因为内政忙碌,以至于没有时间能常常绕至登华殿探望女儿,若说是有,也只是照个面,没有促膝长谈。
    加上贵子思女心切,天天听闻伊周口述,未亲眼见到仍旧无法放心,故决定择一吉日,夫妻俩一同賁临登华殿。
    身为甫入宫不久的东宫妃原子一得知父母将要造访登华殿,也提出于那日造访其处的要求。
    这么天大的一件喜事,定子自是认真以待,故令大伙儿用心的佈置环境,大大小小的厢房甚至涂笼皆不放过。
    大家小心翼翼的打理着一切,像是隔间用的几帐都被挪成一列,将许多分隔的小厢房串联成大厢房。所有几帐相接的空隙全得细心系上。
    大伙儿忙东忙西,登华殿瞬间热闹非凡,女官们华丽的裳裾在不知不觉中溢出几帐,吸引一些间杂无事恰巧路过的公卿与殿上人的侧目。
    千代与几名年纪较轻的女孺与女官们正系着几帐空隙间的纽结,有些结在内里系上即可,有些便得自外头打理,有点麻烦。故时常得让一些女孺在外接应。
    「这里得要牢牢系紧才行」千代遇到结在外头的情形,向女孺作如此吩咐。
    这动作不知重复多少次了,但教千代意想不到的,前来应援的身影远比自己高挑许多,绑完结后更闻得一名年轻男士的吟咏:「山井兮山蓝,泉井初冻坚难解,君心若似之,何得结解冰且溶?」
    你的心就好像山蓝色的山井水一样,方结冻难以解融。如何才能让此结解解开,让冰融化呢?
    千代缓下动作,怎么好巧不巧遇上前来搭訕的殿上人?
    她环顾四周,大家眼睁睁的凝视自己,充满冀望的眼神就是好奇千代会不会给个答歌。
    千代僵硬的回头盯着一帐之隔的人影。此歌挺巧妙的,山井音同山蓝,纽且同冰,该给个技巧高明的回覆才登对。
    可惜她的经验值不够,实在蹦不出什么新主意,便随意咏着:「冰薄甚易碎,煦煦日光即消融,莫等莫蹉跎,纽结本松不难解。」
    说着说着都快糗死千代了,这种不怎么成熟的答覆和前述相比实在天壤之别啊!
    「敢问君为谁?」那男的问。
    千代为求自保不被誆骗,她反道:「您答我再答,君子当礼尚往来。」
    通常女孩子的发言在答歌后便结束了,不料千代竟会回答到这里,世所罕见。
    既然女方都不怕羞了,自己遮遮掩掩的就太没意思了,故回:「实方中将。」
    「我是式部。」千代依循诺言而答。实方中将这称谓于千代既熟悉又陌生,反倒是对方对自己的名声相当有感。
    「式部?倒有所耳闻,我知道了!你可是有殿大纳言的?」
    千代的表情剎那铁青,她在那一当下意识到自己的名气是建立在伊周之上,搞的自己已是他的爱妻爱妾一样。
    骤然间,清少纳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脸惊奇的问:「咦?这不是实方中将吗?怎么?又在挑逗人家姬君。」她的口气突显她的熟门熟路与活络。
    「想挑逗也得看看名花有主了没呀?」那人咯咯笑道,两人应该早就相识,否则说起话来不会这么亲切。
    「近来又有新欢了是吧!」清少纳言挑眉,一副见怪不怪的说。
    「这种事不光彩,说给姬君听不好……」实方不好意思的笑道,只闻其声转小。
    千代观察着清少纳言的谈笑自若,一点也不像甫入宫的她,时间果真是万症的良药,包括怯病。
    翌晨,大伙儿极早便将格子窗推开,等待关白殿公夫妇的光临。
    女孺们替定子梳理光洁、泻如瀑布般的长发。
    定子问着清少纳言与千代:「你们可见过淑景舍君?式部应该是没有,她生性比较害羞,比较不常到后殿寻伊周。」
    清少纳言与千代不约而同的摇头,但清少纳言回稟:「我曾在贺茂祭典望其背影。」
    定子舒眉笑道:「小心些儿的躲在我身后的屏风,从我这角度望去,很清楚的。别看她不爱说话,生得可是比我标緻哩!」定子对此充满自信,她欲把妹妹的美发扬光大。
    她今天身着红色的外褂及紫色的衬衣,衬托其高雅美丽。她照着铜镜,半开玩笑的道:「不晓得父亲会否嘲笑我又穿红衣了?我就喜欢红与紫呀!」
    「您不管穿什么顏色,都是美啊!」千代笑道。
    清少纳言陶醉的凝睇这霓裳羽衣与天仙容姿相衬而更显风雅的女子,心里亦想:「淑景舍之君大底也是如此雅致秀丽的。」
    未几,忽闻警蹕声响起,藏人喊道:「关白殿公到!」
    随后而入的是贵子与淑景舍原子。
    高阶贵子多穿了一件裳裙,一袭雪白的女官装扮,似是在定子之前,得表现得体的礼仪。淑景舍原子也跟在一旁,她的打扮则时髦许多,年轻的活力展露无遗。
    关白道隆穿着浓紫色的直衣与青绿色的指贯,且浆得整整齐齐,看来昳丽瀟洒。
    他环顾四下,自豪的道:「瞧我这些女儿们多标致呀!倒是我年纪已长,要不和你们比比定不输色。」
    淑景舍原子青涩的笑了笑,十分可爱,如同含苞待放的海棠。皇后定子则欣然接受父亲的讚美,其成熟韵致与原子相形,形成绝美画面。
    轮到早餐时间,女孺一一进膳,因为空间关係,原先设置好的屏风得要挪移,才方便人员进出。
    清少纳言眼明手快,拉着千代转藏至帘幕与几帐之中。
    关白道隆见着宫廷御膳,不禁打趣的道:「你们二人皆有美食得以享用,可别让我成了乞食于人的糟老头哟!」
    贵子睨了眼他,不以为然的道:「都多少岁数了还嘴馋!不早就吃过饭了吗?」此举逗得两名女儿抿嘴而笑。
    其间,伊周与隆家相继参上。伊周亦领着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儿子松君,道隆一见到松君便迫不及待的把他抱在腿上疼着。
    清少纳言拽了拽千代的袖子,轻声道:「快看,少主公的儿子哩!都长这么大了,好讨人喜欢,他那一身装束都在屋里洒了一地。」
    千代紧地自几帐上端的缝隙望去,松君有如一隻被女孩儿疼惜的娃娃般。
    千代开心的頷之笑道:「真的可爱极了,小小一隻的。」伊周先前对于松君的模样保密到家,说什么年长一点再带过来,原来只为“金屋藏娇”。
    「少主公一表人才、中将隆家则气宇轩昂,委实得天独厚。」这一家子的得天独厚引得清少纳言羡慕的道。
    千代暗自笑说:「该说是基因太强大。」男的俊,女的又生的不差,后代自然是俊男美女。
    道隆请着:「你们二人拿垫子来坐。」
    中将隆家这般照做,但伊周却推辞:「我还得上皇上那儿一趟,松君便交给您了。」
    「好,快去忙吧!」道隆便也不强留,委实可惜的很。
    伊周起身,那视线恰可窥得几帐之后的的双眼。他知道千代与清少纳言在窥伺,故衝她一笑才急急离去。
    千代唰地下蹲猛拉清少纳言之手,惶惶的道,却仍保持细声:「少主公发现了我,我们原型毕露了。」
    清少纳言视了状况,安心的道:「他不会说出去的,你瞧,他离开了。」
    道隆注意到儿子的视线,往几帐后望去,即见清少纳言溢出的花纹裙襬,他有些责备的问:「是谁躲在那儿偷看的?」间杂人等怎可做出踰礼之事。
    清少纳言与千代的汗发显些竖立了起来。
    定子连忙道:「是清少纳言与式部之君,是我让她们躲在那儿的。」
    道隆闻后,挺直腰桿解颐道:「哟!真是的,我这番美色让清少纳言迷了去倒不见怪,没想到连千代也买我的帐。唉呀~不是我在说的啦!我这风采,嘖嘖…」开始往脸上贴金。
    贵子大力的拧了道隆的手臂,恶狠狠的警告,瞬间扼杀他无限幻想:「喂!我说您啊!啥时成了这副色老头的嘴脸?就和您说过少打千代的主意,要让女儿们见笑吗?」
    「唉唷喂呀~饶命饶命啊!妻上大人,快疼死我了。隆家救我。」道隆故意叫道,而隆家则识趣的装作没听到,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引得在场一片哄笑。千代搥抚着心窝,清少纳言则拭了拭额上的冷汗。
    这会儿,东宫的藏人参上,将东宫的亲笔信函奏与原子。她原想与父母分享,可在阅览完毕后反而害羞的缩了手,信件可有什么亲暱的对话?
    身为姐姐的定子一眼就看出端倪,笑道:「居贞亲王真是具富情调。」
    原子垂眸,面庞泛着羞涩的笑意,甜美极了。
    道隆开着玩笑,其实内心也挺好事的:「唉!害羞什么?倘我不在此,你可是投书投得更勤的吧!」
    说中心坎儿,原子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她母亲好事的拿起纸笔,急急忙忙道:「我来替你回书吧!别引来东宫的焦虑。」遂直接替她写信投上。
    松君扯着道隆的衣袖,对眼前大人们的举动感到新奇不已,高兴的喊道:「回信、回信。」那嗓音着实娇嫩,如乳燕归巢。
    道隆戏弄着松君,感叹的说:「松君生得这般可人,若说是定子的儿子,不明究里的人都会相信都会信以为真的吧!」
    午后,裳裾的綷縩声越来越响亮,登华殿外早铺了一层长长的地毯走道,原来天皇驾至,后头更聚集了如过江之鯽的藏人们。女官们与道隆夫妇啦、中将隆家等皆识趣的退至南面厢房。
    贵子观察了身为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千代仪止,亲切的笑道:「比三年多前生得还要灵秀呢!谈吐举止也进步不少,还是一样聪明伶俐。」
    「小慧不及主母的辨琴咏絮。主母仍然青春美丽。」千代恭敬地回道,她虽心喜,仍一表谦虚。
    「在你们这群才媛面前,我可被比了下去。」道隆故作怏怏地自嘲。
    「主公,您别这么说嘛!我们再优秀也是主公指导出的呀!」千代向道隆撒娇着,用道隆最喜欢的口吻同他说着。
    道隆一听立刻笑顏逐开,「唉唷!嘴好甜吶!千代,谁教你的?」
    此时,松君猛扯着道隆纽带,伊伊呀呀的道:「小猫猫。」
    「哪儿有猫呢?我这纹路可不是猫喔!」道隆以为其言乃自己直衣上的花纹,自顾自的同他解说。
    不过松君仍继续喊着:「有猫儿。」
    倏地,千代背后一道柔媚的「喵~」之声,前些日子的命妇之君在千代侧磨蹭着。
    「命妇之君,你怎的在此地?」千代一手揽起讨着怜爱的命妇之君,松君兴致勃勃的又跳又叫:「摸,我要摸!」
    命妇之君此刻慵懒的闔上双目牠大概是少了天皇的爱抚,故来此地讨人疼的吧!
    道隆笑道:「命妇之君天性柔弱乖巧,让松君玩玩吧!没关係的。」千代乃松手使松君得以近身玩弄。
    松君的一举一动、童言童语与命妇之君的绝佳配合令平淡的南厢增添不少赤子之心的趣味。
    夜间,落雨侵蚀着廊阶,渗着一丝落雨的湿味,清少纳言前至千代卧房里串门子。但见千代埋首于灯前。
    房内四壁曖曖暗暗的,只有围绕千代端坐紫金莲的灯影将她衬托得好像辉夜姬下凡巡视。
    「在做什么?挺认真的,你这样子还真美。」清少纳言走向千代,若赏着艺术品似的。
    「美?哪有,姿色明明平庸的很,少抬举了。」千代一口自嘲,同时摇摇手上的一把檜扇,原来平淡的绢面上多的是一隻活灵活现,翻着肚皮呈撒娇态的小白猫。牠享受其中的神情不禁挑起女孩子皆具备的少女心。
    「哇!小式部,你未免太有才华了,意想不到你的绘画功夫如此了得,这是今天所见的命妇之君吗?」清少纳言宛如目睹名人伟人画跡倏地兴奋凑近千代。千代亦毫不吝嗇的借她仔细瞧翫。
    清少纳言接过檜扇后即一脸沉醉的埋首于精美的图案,她讚叹的唇瓣从未间断:「你方才都在画这个啊!为什么一隻普普通通的小猫画在你手里竟变得甚此可爱?太厉害、太厉害了啦……」
    「没有啦!」千代害臊并自谦的道:「我只是捕捉到命妇之君最为可人的那一剎那,将它一笔一划描绘出来,就是这个模样,没有比较厉害的道理。」
    「没有没有,我明白了,往后,你的小名即是猫君,好!就此称谓,适合!再贴切不过了。」清少纳言的两颗发放智慧,优雅的瞳眸瞇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好啦!这样的称谓我还能接受。」千代温和的回答,古人取绰号当真文雅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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