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替身游戏
《xonline》
番外－替身游戏
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地图的一角。
陌生人？
两根手指向外一画，画面放大，一个新人玩家，一个男宠ai。其中一位的脸眼熟都不行，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可真谓有趣至极。
管子盼从人们看不见的天上世界观察地面的一切，揣摩过后，便打开了游戏管理员群组。
名单上的名字大都呈现为离线状态的暗灰色，从全盛期逾20人的管理团队，如今仅剩管子盼一人全权打理，剩下的三、四个都是按心情，间时推荐些新人进来，有心情时才来逛一趟。
这时，群组上一个gm浮至上线状态。
管子盼身旁闪现出一道铜金色中式长衣装扮的长发男子。同样作为居高临下的管理者，即使他穿金戴银，在玩家的头顶自转一圈也不会被一般玩家察觉。
他理所当然飘到新人身边，向管子盼高声问：「怎么，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哎呀，不过在这个敏感时期难得也有新人嘛。是招蜂你把他拐过来的吧？你们怎么遇上的？」
「没什么。街上看到他哭了。」
「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招蜂退后几步，从上而下仔细打量这个把脸孔设定得跟现实一模一样的男孩子：「你肯定认识他。他是谁，是你弄哭了他？难为我一番好意，却把不应该的人都带来了？」
「哈哈哈哈哈──！误会可真大嘛！」管子盼降落到新手的小屋屋簷上，饶有趣味地持续关注：「哎呀，我看他不就是个初中生？顶多算个高中生，顶多顶多是个在游戏里偽装成青春少年的新鲜大学生？我怎么会跟小鬼头扯上关係呢？他是我的同学？他是我的助手？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招蜂沉默无语。
管子盼的交友圈子非常小，合作伙伴非常多，大都是医学、生物科技、人工智能等领域的才能者，实在不太可能跟这个十几岁的男孩扯上关係。
「那你……」
「唉，我就说你误会太大啊！我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认识这个小鬼头喔。」
管子盼朗声否定，嘴唇却浮现出与言语搭不上的诡譎笑容，眼神浮现出捕捉到新玩具的丝丝欲望。
没错，他的确不认识这个新手，还得利用管理员的权限才看到角色名称。
他只是对站在新手玩家对面的男宠ai有印象。
普普通通的脸，普普通通的衬衫打扮，眼神略显呆滞。相貌随着岁月流逝而有些转变，但管子盼认得出这个ai的原型。
这是被主人赋予了「洛希」这名字的ai宠物。
为什么一名少年在街上哭泣流泪，为什么在游戏里创造出名为「洛希」的ai，以及──
「洛希，跪下来。」
「洛希，伸左手。」
「伸右手。」
「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一圈。」
为什么少年要不断对ai宠物下达无意义的命令。
背后的原因，管子盼已经猜到了大概，事实亦不离八九。
看到少年玩家不厌其烦地进行各种测试，看到名为洛希的ai傻兮兮地反覆执行命令，管子盼突然想到了个主意，笑容裂得更开。
「哎哟，真可怜啊！看来是个渴望养隻生动活泼的小狗狗，结果只拿到布娃娃的少年呢，我都忍不住同情他呢！」
招蜂注视着这一幕幕类似人与狗互动的画面，压下嗓子问：「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绝不能侵犯玩家。玩家人数已经够少了，不要惹火我。」
「放心，我不会对那个新手动手脚，就是送他一份小礼物啊。不信我的话，你就好好盯着，不喜欢就随时打断我啊。」
管子盼单起眼，伸出食指，笑盈盈地向目标对象「洛希」轻轻画了一个圈。
招蜂打开管监察画面，五指悬浮在视窗按键上，直至过程结束，管子盼闪身离开，他都没有阻止。
管子盼送的「礼物」很普通。让ai加速成长，过去几位管理员也曾呼应玩家要求而赐予这种奖励，没什么特别。
只是，将这份礼物送给这位新人玩家和ai，似乎包装了恶意。
※※※※※※
「伸左手。」
左手伸出来了。
「伸右手。」
右手伸出来了。
「跪下来。」
没有往常双膝跪地的声响，对面那人仍然向他伸出双手，露出疑惑的表情：「主人，为什么？」
「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这样。
但是，不同于上次用眼神挣扎几秒便慢慢跪下。这一次，洛希明确地向作为主人的他提出反问，彷彿突然產生了自我意识，懂得反抗。
「你为什么问『为什么』？你打算反抗我？」
「因为我不明白。」洛希话声淡淡的，有些抓不紧，「我一直按照主人你的指示来做，但你都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
「这就是你反抗的藉口？」
「是。我更想看你笑。」
南祐祈转身坐下，沉默不语。
南祐祈来到第一层刚满一个月了。由于长时间在线，他有时候会一口气做两个剧本，如今他已完成8个剧本，尚有一个进行中，三个排期中。
以新人来说，他累积了不少经验，对于剧本玩法、属性相剋、技能运用等有基本认识，也了解这个游戏的常识。
所以，他意识到自己的ai不太正常。
根据其他ai男宠的状况，初期ai只懂得像狗一样缠住主人，哪怕是冰山系，也偏爱默默跟随主人走，如同婴孩。这个时期的ai缺乏知识，行为愚蠢，让很多玩家感到麻烦。
向日葵曾经满满自豪地说：「我早把那隻宠物丢了。这是多人游戏，当然要跟『人』玩，谁要跟宠物玩？」
风尘剑客详细地描述了自身的经验：「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想养个乖弟弟，闷了可以陪我聊天，心情不好就静静地听我吐苦水，哪晓得两个月了就变成小白受，天天做蠢事。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学到床上知识，就一直吵着想跟我做……」
最后，风尘剑客在半埋怨半不捨的情况下，把培育了两个多月的ai送入垃圾场。
《xonline》设有特殊的ai男宠系统，包括自订外貌、成长机制、培育系统、ai学校等，足见游戏经营者在ai系统付出了不少时间；ai男宠的数量不及玩家的三分之一。
正如向日葵所言，大家来到大型游戏里更渴望跟其他玩家互动，ai只是可有可无的赠品。另一方面，接受ai亦不见得喜欢从零开始培育ai，更不代表他们想要ai的爱情。
在这个世界，拥有高度自我意识的ai男宠数量很少。
以哥哥为参考模型的「洛希」理应是个思考能力极低的ai，跟机器无异。南祐祈一直下达饲狗的命令，从不会给予奖励或称讚，连微笑也不会展露一次。
他以为人偶永远是人偶。
人偶却向他提出意想不到的请求。
「你可以笑一笑吗？」
南祐祈从喉咙深处哼出一声，然后勾出冷笑：「喔，我笑了。满意吧？」
洛希好像听不懂，拧眉思考了好一阵子。
「主人，你真的在笑？」
「我这不是在笑，又是什么了。」
对面没有回应。即使获得管理员特殊优待，比普通ai成长得快，但他长时间逗留屋内，没有跟其他人接触，唯一认识外面世界的媒介是一枚枚可以播放小电影的剧本金币，他的思考能力依然偏低。
他遵从命令双膝跪地。同时间，他捉住南祐祈的双手拉到自己身边，让南祐祈也半蹲着，两人的视线水平相交，没有高低。
「我全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开心地笑吗？」
南祐祈相当错愕，开心地笑？
这具ai果然坏掉了，不知不觉就进入反叛期吗？
沉默之间，洛希忽然凑近，两人距离迅速收窄，扣紧的手互相顶上对方的胸膛。脸也十分靠近，近得让视野都一片模糊抓不住重点。
当嘴唇轻轻相擦，南祐祈率先将洛希推开，一阵怪异的热感从胸口直腾向脸颊。后面再多声音都无法进入大脑了，他气得想狂踹那混帐，最后却是咬紧牙关走到墙边直接断线，隔绝这种霉掉似的窘境。
虚拟手环的管理功能发挥作用，缓缓淡化游戏里的各种衝击，洗去感情。
几分鐘后，祈祐南从现实中张开眼睛。
同样的脸就在眼前。
「唔……！」
「欸？祐南？怎么了？」
祈祐南缩进被子里深呼吸，调整一遍，这才慢慢鑽出被子边缘，仅让双眼露出来：「……跪下来。」
「我为什么要跪下来。」祈洛希反了个白眼，坐在床上，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感冒吗？妈刚买了炸鸡块回来，你还能吃吗？」
「当然要。」
「真的？病了不要装没病……」
「我没感冒。我要吃炸鸡，快点。」
祈祐南翻开被子，抓住哥哥的手站起来，笑得发自真心。
这个不会乖乖跪下来，向他反白眼的人才是真正的哥哥，有着人类的反应。
这个才是祈洛希。
比起游戏里的ai实在「正常」太多了。
※※※※※※
四个月内，南祐祈声名大噪。
作为新手，他经常上线参与剧本，表现相当亮眼。《xonline》採取剧本制度，是融合了传统装备武器技能的战斗、冒险式探索解谜、交际互动的混杂型游戏，若只有单方面优势，例如优秀的战斗技巧，那么玩家仅适合参与着重战斗比武的剧本。
南祐祈是全面型玩家，交际能力强，擅于揣摩人心，交易与协调。绝对称得上是这一年里最被看好的玩家之一。
不过，再厉害也是新手。
他之所以被大家关注，纯粹归咎于他极度扭曲的偏好──他非常积极投入进兄弟角色当中。
如果他在剧本里是弟弟呢，他一定会跟哥哥搞在一起；如果他扮演哥哥呢，就会缠着弟弟不放。
这还只是普通情况。
不是每个剧本都有兄弟设定，即使有也不代表南祐祈的角色有兄弟。于是乎，一开始剧本还好端端的展开，中途却被他捣出「义兄弟」、「结拜兄弟」、「偽兄弟」等古灵精怪的玩意。
「哇塞，南祐祈也有报这个剧本！」
「这次谁是幸运儿哥哥呢？」
「这次总该轮到我！总是我碰不上，天理何在嘛！」
由于奇特的兄控癖好，傲慢的魅力，再加上友人向日葵和风尘剑客推波助澜，强行成立后援会，南祐祈的人气值急速上升。
并非每个人都是南祐祈的拥躉。本来跟喜欢的人一起玩剧本，偏偏中间插进一个名为「南祐祈」麻烦的弟弟，简直就是电灯泡──但说他是电灯泡也不适合。遇上那种情况，南祐祈会自行扮演悲剧角色，要么是被拒绝后痛心难过，要么是把爱恋埋藏在心底，独个儿退到后方悄悄帮助剧本中的「哥哥」……
无论如何，舞台的彩灯总会以最亮丽的光线照射着这名少年。
「他是不是戏剧班出生的？」
「搞不好是艺人呢，哈！」
一般玩家喜欢探索剧本里埋藏的真相，发掘角色的每一条发展路线，完成任务和搜集财富；南祐祈却刻意画出「兄弟」的圈子，在圈子里自行演绎出他想到的结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独特的玩法甚至吸引到老手的注目。
秦天遥用剧本金币看剧本，偶尔看到南祐祈的兄弟流演出，不由自主便记住了他。
纹小刀主动邀请南祐祈喝茶，指点一二，爽快地成为了南祐祈的可靠前辈。
宙斯派遣ai打探南祐祈的ai，潜伏多日才获得一张相片，沉吟半天，难得地放弃了拐ai行动。
别人的评价，南祐祈并不在乎，反正他在现实中就是个备受瞩目的人。由于名气渐大，很多他有份参与的剧本都被公会腐女製成精华影片，化为剧本金币出售，南祐祈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天天有收入。
这笔钱，大部份都投资在培育他的ai。
「恭喜你，本週的课程已经顺利完成了。祝你和洛希相处得融洽愉快！」
活泼的系统人声褪去，换上梦幻星空风格的细软背景音乐。「砰当」一声，鸟笼状的升降机从上方坠落，彩虹闪粉四散，门开了，洛希漫步踏出。
他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瞼轻垂，温然一笑：「南。」
简短的呼唤，让南祐祈瞬间恍神。
好像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了。
「回去吧。」
「嗯。」
《xonline》设有专门培育ai的学校，虽然花费昂贵，培育需时，但可以有效转变ai的属性。游戏里有极少性奴暗商，他们偏好以低价向新手玩家购入ai，送入学校，让ai拥有各自的特质，再向其他人提供租借服务或高价贩卖。部份人像南祐祈那样，用学校将男宠调教成理想中的型态。
如今最后的课堂结束，洛希不再是无知小白。他拥有祈洛希的外貌与温和个性，但全身上下掺杂了更多蜜糖，专属于南祐祈一人的甜味。
南祐祈领在前方，跟洛希保持约十数步的适当距离。这是他订下的规矩。
后方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稳稳地紧随，让南祐祈很想转头看一眼，但这没有意义──洛希在外面行动都会披上隐身袍，隐身袍下还是织布帽、眼镜、大衣的各种加装，很难看得出现实中哥哥的特徵。
回到第一层外区的房子，南祐祈不关门，让洛希从后赶上。
关门，点灯，洛希将隐形袍卸下。解除变装，便是哥哥的样儿。
南祐祈一直注视他，猜想着这精心培育而成的「哥哥」跟真正的哥哥有多少区别……想着想着，忽然察觉洛希也一直注视着他。原来他们就这样对望了超过一分鐘。
南祐祈半闔眼：「看什么？」
洛希略带靦腆地笑着，将目光别向窗户：「没有别的能看，只有你好看。」
南祐祈是月光族，攒到的钱都放在洛希的学校培育上，房里没有漂亮的饰品，没有铺上地垫或墙纸，只有墨绿色的粗布作为窗帘，长期挡住外面的各种风景。他不允许别人从窗外偷窥屋里的人与物。
空洞死板的房子是洛希的唯一去处。
南祐祈捎起窗帘的小角，继而再拉开半分。一轮圆月高掛天空，从屋里看过去特别遥远。
以后不用把钱丢进学校里烧。接下来多攒点儿钱，就换个单向玻璃窗吧，最好买个远离人烟的小别墅，要西洋风格的。一直偷偷摸摸的顾忌着，太累人。
查过价格，看看手头上的钱，南祐祈只能暂停奢想。回过头来，洛希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盯得他有点儿不自在。
但他不正追求着这种不自在吧？
不惜将大量金钱花费在这个男宠身上，不正是为了这一刻？
明知道这不过是他刻意培育出来的完美复製品，他还是会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他轻轻步近，将手掌叠在洛希的胸口上，试着聆听那近乎人体的心跳旋律。
「抱我。」
洛希静默了几秒，然后遵从指示，轻柔地将双手扣着南祐祈的腰。
「吻我。」
洛希靠过去了，往那淡粉的唇印上去了，每个动作都轻柔得过份，只点了星星火苗，却不肯延续，让人心痒难耐。
南祐祈抿唇，试着品嚐方才的味道。很空、很虚，简直是花一大笔钱买了个度身订造的性爱娃娃一样无聊羞耻。但相对地，这娃娃确实带给他别人无法带来的激情欲望。
毕竟这是理想的对象。
比起现实那人更加理想的对象。
他尽量拋开一直徘徊在心底的罪恶感，闭上眼，微微颤抖的双手圈住洛希的肩膀，再迫近些，让两人的嘴唇几近相抵。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想我怎么做？」
「按照你知道的去做，按照你想做的来做，不要每一步都问我，这么蠢的话根本没……希……」
话未说完，便被甜腻的深吻填满的口腔，捉着他的力度越是发紧，让他如愿以偿地体验到迷药般的窒息感。
他所调教的ai果然知道该怎么做。
灯灭过后，衣衫窸窸窣窣地掉落地面，无论是嘴边的碎语和身体的动作都紧随着欲望乱泻，停不下，止不住。
※※※※※※
隐身袍实在有够麻烦的。
南祐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洛希搞丢了──反过来说，是穿着隐身袍的洛希甩开主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难得在官方的双人剧本玩出完美通关的佳绩，奖励多了一倍，南祐祈便带着洛希到商店街添购新装备。正好看见一套黑白管家套装，修长的梯身设计跟自家男宠的身材非常贴合，笑着搭搭洛希的肩头叫他快来试穿，手指却只抓得住空气，霎时怒火中烧，什么好心情都毁了。
洛希那套隐身袍是廉价货，隔不住声音，袍动时会让景物像水波般摇摆，容易被人察觉，偏偏在暗夜侵袭的凌晨时间特别难找。
南祐祈想叫他，但不行，不能在街上叫唤「洛希」这个名字。
「你在哪儿？」南祐祈发短讯问。
对方几乎是秒速回覆：「前面转角处的道具摊，我想买易容水。」
「别买无聊东西，跟我走。」
易容水可以随机性改变一个人的脸貌，是避开追查的简单办法，但这是一次性消耗道具，时效只有几分鐘，被查姓名的话还是会洩露身份。有隐身袍还嫌不够？那就是游戏技术不足。
南祐祈没了兴致，草草买些体力水就离开内区，不再发讯，不说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看不见人，即使有都是透明的，看不见。
但声音还是存在，微弱的像蚊子，依然缓缓地紧随着他。偶尔他停下来，后面的声音都会停止；他怎么回头，依然看不到那人的脸，听不见那人的话音。
他放肆地将剧本里的玩家都视为「哥哥」，怪异行为传遍游戏，唯独洛希的存在，绝不能曝光。
「洛希」是ai。
「洛希」是个可以任他命令操控的ai。
心头又是如锥顶着般不舒服，他恨不得把这种鬱闷感发洩给所有人知道。
左手突然被谁提起了一点，他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感觉得到。南祐祈觉得烦恼也被分去了一点，脚步也轻快了些，放低身段问：「为什么想买易容水？」
后方传来那把耳熟的嗓音：「我想变成另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
南祐祈霍地止步。「后方」的话语，「身边」的掌心热息。
现场有三个人。
「你立即停止动作！」
──命令技能发动！
南祐祈抽出匕首往左侧那道看不见的身影突刺，刃锋未至，手上的微热如蛇般滑走，刀片什么都搆不着。
发动技能的体力值已扣去，意味着他对准目标人物作出命令了，但对方依然能挣脱而出。命令失败了？
「喂喂，怎么对哥哥我这么绝情啊？方才不是卿卿我我很有情调嘛？」
南祐祈挑起长鞭，往声音来源处横甩出两米，打不中打不中打不中打不中──！
鞭子在前方扫了大半圈，毫无阻滞地回落到他脚边。
「过份欸。你对其他哥哥们都是这样？剧里乾柴烈火，场外当成不认识的人？啊，你刚才想牵的是这个男人么？」
后方传出碰撞声响，不消两秒，洛希的隐身袍被割开两边，失去隐形效果。洛希跌落地上，左胸被刺出手掌般长的裂口，鲜血不断流出，他仍把着小刀抵挡着压制在他上方的隐形歹徒。
「立即放手！」
南祐祈往洛希的正上方再次发命令，这次奏效了，洛希的手一扳，总算能暂时逃往另一边。南祐祈欺近，狠狠地往土地挥鞭，地面旋即刮起一波沙石，尘土飞扬，但也就如此。风与沙没有碰上任何隐形之物，只顾不断往前飘，他始终无法找到敌人！
这时，后方有人搂住他的腰，低声哼笑。
震慑技能随着笑声发动。
南祐祈霎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重力使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往下坠，双脚贴地，连转身下达命令都办不到。另一边的洛希看见他的情况，急得吐着血爬过来，两人的指尖刚碰上，洛希又被对手无情地踢开。
震慑时效比预想中长，那人的等级肯定比他高很多，比他遇过的帝王玩家要强上一大截。
南祐祈可以随时下线，他还有转移技能，要不然呼唤整个后援会赶来支援亦可以。洛希怎么办？
不能被人发现的。
这是属于他的男宠，属于他的宝物，属于他的秘密。
「咦，这傢伙是你的男宠？原来你有男宠啊？哈哈！刚才看你在服装店笑呵呵的伸手还以为要抓谁啊，居然是跟男宠深夜幽会？小南弟弟，你的口味真是……」
几个手势，那人已经稳妥妥地把南祐祈和洛希捆绑在地。
洛希还不死心地不断跟地面磨擦，捆绑绳未断，却把隐形袍磨得更碎，胸前的伤口撕得越开，挡着脸的眼镜也掉下来。
南祐祈密语叫他别动，然后放弃般躺在地上，向那看不见的人问：「喂，你是谁？在剧本里当过我的『哥哥』就迷上我，一直跟踪到这里？」
那人笑了几声，终于卸下隐身袍，一张暗闇的脸陡地出现在南祐祈鼻尖前，近得无法退缩。
「怎么？记得我吗？」
南祐祈秒答：「不记得。谁？」
「那么你记得『夜猫哥哥』吗，小宝贝？」
南祐祈的眼微微瞠开。
大半个月前，在某个逃犯剧本里，南祐祈有个叫夜猫的义兄，等级不高，技能、道具混用很熟练，但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情绪高涨时喜欢扮猫叫。
「你是夜猫？你易容？」
「答中！那是小号。我这隻本尊叫黑悠，记住吧，喵喵……」
像是答题奖励般，他欢笑着将唇用力压下去。
这种嘴碰嘴的程度对南祐祈而言算不上刺激，他又不是纯情小鲜肉，都惯了。那人也没有故意伸舌乱玩，只要紧闭嘴巴，根本没有感觉。
让他在意的是另一边的声音。
「南……你、你走开！南！」
洛希无法忍耐下去，他整个人在地上翻滚，就算手脚动弹不能也要用头顶着借力硬撑过去，撑得额头磨损，却依然不断记掛碎唸着「南」这名字。
反应太大吧？
南祐祈嘴角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噯，你这男宠真乖，还想护着你啊。」黑悠将那糰子般的男宠轻轻推开，满脸玩味地在这两人之间望来望去：「你们在床上怎么称呼的，还是『哥』来『哥』去吗？」
南祐祈仅予以冷哼。
洛希连言语挑逗都不太受得住，耳根微红，却又听出了一脑子疑惑。
「……胡说什么，什么床、什么歌来歌去？」
「咦？没有哥来哥去吗？我跟小南在床上的时候他都不叫我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是叫『哥』的，好微妙啊！」
南祐祈这时总算想起一件事，他以为全游戏的人都知道的事，但长期被封锁在家里的洛希从不知道的事。
这件事，由黑悠轻描淡写地解说了。
「我听到的八卦都是说小南是超级大兄控啊，遇上谁都叫声『哥』，我还以为他跟每个人做都会叫『哥』啊、『哥哥』啊、『好哥哥』之类的……难道男宠有特权这么强？」
南祐祈从来没有告诉洛希关于自己的事。
看不见外面世界的洛希从未探索过主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无知地在学校学习常识，无知地在双人剧本做任务，无知地在家里行欢作乐，无知地将主人的话视为理所当然。
南祐祈不由来地喉咙乾涩，立即打断黑悠：「你有什么阴谋？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别说成『阴谋』那么难听嘛。不就是看到小南弟弟你一个人逛街还能一时欢喜一时愁，本想走过来安慰你，结果发现你有个隐形男宠嘛。」
黑悠最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
比起勾搭老是唤人哥哥的兄控，刻意叫男宠隐身同行的诡异主子更让人好奇。
跟主人结伴的ai男宠本来就比较少见，主宠结伴还搞得像偷情一样不可告人的，这就是世界奇观。
黑悠看着一脸惘然的ai，又问了一句：
「答了就放过你们。小南叫你『哥』还是『奴隶』？总不会叫『希』吧？」
洛希没有答腔，依然是那张完全不理解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南祐祈却感觉到某些地方即将崩坏了。
管理员赐予他加速成长的潜能。
学校强化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常识。
主人让他明白肉体行欢。
真正促成他成长的因素却是旁人的无心发问。
后来，在南祐祈下线后的每一夜，洛希便换了装，披上隐身袍，悄悄在讨论版翻阅他所不知道的大小事情，包括这个世界的事，以及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的事。
他购买有着主人演出的剧本金币，孤零零地观赏着，明白了黑悠所谓「哥来哥去」的真正意思。
他没有开口过问，但南祐祈彷彿看透了他的疑惑，首先摊牌。
「你只是个替代品。永远记住这一点。」
那一夜，南祐祈难得主动为他解开衣衫，两人在床上寻欢。全程没有笑过，却做了一次又一次，吻了一次又一次，纠缠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从前。
后来，洛希前往商店街十字路段，看到垃圾场，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坦然接受，乃至渴求。
后来，他向主人提问了：「你会送我去垃圾场吗？」
南祐祈剎那间露出厌恶的眼神，转过头，还是说得冷淡无情：「当然。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丢了。」
后来，南祐祈升上lv4，不止把家搬到第二层，更向友人借钱买下一大块地，建了座美丽的小庭园。
洛希第一次不用穿隐身袍走出屋外，笑着转了圈儿，用力感受着晒到脸上的阳光。来到树木之间，南祐祈还是往他身上套上隐身袍，将他紧紧包裹住。
他的活动地方变大了少许，仰头便可以看到天空，但依然与世隔绝。
后来，传说中那位真正的哥哥现身，南祐祈的人际资料突然多了「夫妻」一栏，洛希还是没有被送去垃圾场。
后来，南祐祈的上线时间减少，世界传来许许多多跟那位哥哥的相关新闻。
洛希看过，听过，还是选择闭上双眼，回身坐落在彷似被遗忘掉的细小庭园，默默等待他的命运时刻。
后来的后来，就是另一段故事了。
番外－替身游戏
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地图的一角。
陌生人？
两根手指向外一画，画面放大，一个新人玩家，一个男宠ai。其中一位的脸眼熟都不行，甚至连名字都一模一样，可真谓有趣至极。
管子盼从人们看不见的天上世界观察地面的一切，揣摩过后，便打开了游戏管理员群组。
名单上的名字大都呈现为离线状态的暗灰色，从全盛期逾20人的管理团队，如今仅剩管子盼一人全权打理，剩下的三、四个都是按心情，间时推荐些新人进来，有心情时才来逛一趟。
这时，群组上一个gm浮至上线状态。
管子盼身旁闪现出一道铜金色中式长衣装扮的长发男子。同样作为居高临下的管理者，即使他穿金戴银，在玩家的头顶自转一圈也不会被一般玩家察觉。
他理所当然飘到新人身边，向管子盼高声问：「怎么，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哎呀，不过在这个敏感时期难得也有新人嘛。是招蜂你把他拐过来的吧？你们怎么遇上的？」
「没什么。街上看到他哭了。」
「哦？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招蜂退后几步，从上而下仔细打量这个把脸孔设定得跟现实一模一样的男孩子：「你肯定认识他。他是谁，是你弄哭了他？难为我一番好意，却把不应该的人都带来了？」
「哈哈哈哈哈──！误会可真大嘛！」管子盼降落到新手的小屋屋簷上，饶有趣味地持续关注：「哎呀，我看他不就是个初中生？顶多算个高中生，顶多顶多是个在游戏里偽装成青春少年的新鲜大学生？我怎么会跟小鬼头扯上关係呢？他是我的同学？他是我的助手？他是我的远房亲戚？」
招蜂沉默无语。
管子盼的交友圈子非常小，合作伙伴非常多，大都是医学、生物科技、人工智能等领域的才能者，实在不太可能跟这个十几岁的男孩扯上关係。
「那你……」
「唉，我就说你误会太大啊！我真的、真的、真的完全不认识这个小鬼头喔。」
管子盼朗声否定，嘴唇却浮现出与言语搭不上的诡譎笑容，眼神浮现出捕捉到新玩具的丝丝欲望。
没错，他的确不认识这个新手，还得利用管理员的权限才看到角色名称。
他只是对站在新手玩家对面的男宠ai有印象。
普普通通的脸，普普通通的衬衫打扮，眼神略显呆滞。相貌随着岁月流逝而有些转变，但管子盼认得出这个ai的原型。
这是被主人赋予了「洛希」这名字的ai宠物。
为什么一名少年在街上哭泣流泪，为什么在游戏里创造出名为「洛希」的ai，以及──
「洛希，跪下来。」
「洛希，伸左手。」
「伸右手。」
「站起来，绕着屋子走一圈。」
为什么少年要不断对ai宠物下达无意义的命令。
背后的原因，管子盼已经猜到了大概，事实亦不离八九。
看到少年玩家不厌其烦地进行各种测试，看到名为洛希的ai傻兮兮地反覆执行命令，管子盼突然想到了个主意，笑容裂得更开。
「哎哟，真可怜啊！看来是个渴望养隻生动活泼的小狗狗，结果只拿到布娃娃的少年呢，我都忍不住同情他呢！」
招蜂注视着这一幕幕类似人与狗互动的画面，压下嗓子问：「你又想做什么？我警告你，绝不能侵犯玩家。玩家人数已经够少了，不要惹火我。」
「放心，我不会对那个新手动手脚，就是送他一份小礼物啊。不信我的话，你就好好盯着，不喜欢就随时打断我啊。」
管子盼单起眼，伸出食指，笑盈盈地向目标对象「洛希」轻轻画了一个圈。
招蜂打开管监察画面，五指悬浮在视窗按键上，直至过程结束，管子盼闪身离开，他都没有阻止。
管子盼送的「礼物」很普通。让ai加速成长，过去几位管理员也曾呼应玩家要求而赐予这种奖励，没什么特别。
只是，将这份礼物送给这位新人玩家和ai，似乎包装了恶意。
※※※※※※
「伸左手。」
左手伸出来了。
「伸右手。」
右手伸出来了。
「跪下来。」
没有往常双膝跪地的声响，对面那人仍然向他伸出双手，露出疑惑的表情：「主人，为什么？」
「什么？」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是这样。
但是，不同于上次用眼神挣扎几秒便慢慢跪下。这一次，洛希明确地向作为主人的他提出反问，彷彿突然產生了自我意识，懂得反抗。
「你为什么问『为什么』？你打算反抗我？」
「因为我不明白。」洛希话声淡淡的，有些抓不紧，「我一直按照主人你的指示来做，但你都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
「这就是你反抗的藉口？」
「是。我更想看你笑。」
南祐祈转身坐下，沉默不语。
南祐祈来到第一层刚满一个月了。由于长时间在线，他有时候会一口气做两个剧本，如今他已完成8个剧本，尚有一个进行中，三个排期中。
以新人来说，他累积了不少经验，对于剧本玩法、属性相剋、技能运用等有基本认识，也了解这个游戏的常识。
所以，他意识到自己的ai不太正常。
根据其他ai男宠的状况，初期ai只懂得像狗一样缠住主人，哪怕是冰山系，也偏爱默默跟随主人走，如同婴孩。这个时期的ai缺乏知识，行为愚蠢，让很多玩家感到麻烦。
向日葵曾经满满自豪地说：「我早把那隻宠物丢了。这是多人游戏，当然要跟『人』玩，谁要跟宠物玩？」
风尘剑客详细地描述了自身的经验：「一开始我什么都不懂，只是想养个乖弟弟，闷了可以陪我聊天，心情不好就静静地听我吐苦水，哪晓得两个月了就变成小白受，天天做蠢事。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学到床上知识，就一直吵着想跟我做……」
最后，风尘剑客在半埋怨半不捨的情况下，把培育了两个多月的ai送入垃圾场。
《xonline》设有特殊的ai男宠系统，包括自订外貌、成长机制、培育系统、ai学校等，足见游戏经营者在ai系统付出了不少时间；ai男宠的数量不及玩家的三分之一。
正如向日葵所言，大家来到大型游戏里更渴望跟其他玩家互动，ai只是可有可无的赠品。另一方面，接受ai亦不见得喜欢从零开始培育ai，更不代表他们想要ai的爱情。
在这个世界，拥有高度自我意识的ai男宠数量很少。
以哥哥为参考模型的「洛希」理应是个思考能力极低的ai，跟机器无异。南祐祈一直下达饲狗的命令，从不会给予奖励或称讚，连微笑也不会展露一次。
他以为人偶永远是人偶。
人偶却向他提出意想不到的请求。
「你可以笑一笑吗？」
南祐祈从喉咙深处哼出一声，然后勾出冷笑：「喔，我笑了。满意吧？」
洛希好像听不懂，拧眉思考了好一阵子。
「主人，你真的在笑？」
「我这不是在笑，又是什么了。」
对面没有回应。即使获得管理员特殊优待，比普通ai成长得快，但他长时间逗留屋内，没有跟其他人接触，唯一认识外面世界的媒介是一枚枚可以播放小电影的剧本金币，他的思考能力依然偏低。
他遵从命令双膝跪地。同时间，他捉住南祐祈的双手拉到自己身边，让南祐祈也半蹲着，两人的视线水平相交，没有高低。
「我全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可以开心地笑吗？」
南祐祈相当错愕，开心地笑？
这具ai果然坏掉了，不知不觉就进入反叛期吗？
沉默之间，洛希忽然凑近，两人距离迅速收窄，扣紧的手互相顶上对方的胸膛。脸也十分靠近，近得让视野都一片模糊抓不住重点。
当嘴唇轻轻相擦，南祐祈率先将洛希推开，一阵怪异的热感从胸口直腾向脸颊。后面再多声音都无法进入大脑了，他气得想狂踹那混帐，最后却是咬紧牙关走到墙边直接断线，隔绝这种霉掉似的窘境。
虚拟手环的管理功能发挥作用，缓缓淡化游戏里的各种衝击，洗去感情。
几分鐘后，祈祐南从现实中张开眼睛。
同样的脸就在眼前。
「唔……！」
「欸？祐南？怎么了？」
祈祐南缩进被子里深呼吸，调整一遍，这才慢慢鑽出被子边缘，仅让双眼露出来：「……跪下来。」
「我为什么要跪下来。」祈洛希反了个白眼，坐在床上，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感冒吗？妈刚买了炸鸡块回来，你还能吃吗？」
「当然要。」
「真的？病了不要装没病……」
「我没感冒。我要吃炸鸡，快点。」
祈祐南翻开被子，抓住哥哥的手站起来，笑得发自真心。
这个不会乖乖跪下来，向他反白眼的人才是真正的哥哥，有着人类的反应。
这个才是祈洛希。
比起游戏里的ai实在「正常」太多了。
※※※※※※
四个月内，南祐祈声名大噪。
作为新手，他经常上线参与剧本，表现相当亮眼。《xonline》採取剧本制度，是融合了传统装备武器技能的战斗、冒险式探索解谜、交际互动的混杂型游戏，若只有单方面优势，例如优秀的战斗技巧，那么玩家仅适合参与着重战斗比武的剧本。
南祐祈是全面型玩家，交际能力强，擅于揣摩人心，交易与协调。绝对称得上是这一年里最被看好的玩家之一。
不过，再厉害也是新手。
他之所以被大家关注，纯粹归咎于他极度扭曲的偏好──他非常积极投入进兄弟角色当中。
如果他在剧本里是弟弟呢，他一定会跟哥哥搞在一起；如果他扮演哥哥呢，就会缠着弟弟不放。
这还只是普通情况。
不是每个剧本都有兄弟设定，即使有也不代表南祐祈的角色有兄弟。于是乎，一开始剧本还好端端的展开，中途却被他捣出「义兄弟」、「结拜兄弟」、「偽兄弟」等古灵精怪的玩意。
「哇塞，南祐祈也有报这个剧本！」
「这次谁是幸运儿哥哥呢？」
「这次总该轮到我！总是我碰不上，天理何在嘛！」
由于奇特的兄控癖好，傲慢的魅力，再加上友人向日葵和风尘剑客推波助澜，强行成立后援会，南祐祈的人气值急速上升。
并非每个人都是南祐祈的拥躉。本来跟喜欢的人一起玩剧本，偏偏中间插进一个名为「南祐祈」麻烦的弟弟，简直就是电灯泡──但说他是电灯泡也不适合。遇上那种情况，南祐祈会自行扮演悲剧角色，要么是被拒绝后痛心难过，要么是把爱恋埋藏在心底，独个儿退到后方悄悄帮助剧本中的「哥哥」……
无论如何，舞台的彩灯总会以最亮丽的光线照射着这名少年。
「他是不是戏剧班出生的？」
「搞不好是艺人呢，哈！」
一般玩家喜欢探索剧本里埋藏的真相，发掘角色的每一条发展路线，完成任务和搜集财富；南祐祈却刻意画出「兄弟」的圈子，在圈子里自行演绎出他想到的结局，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他独特的玩法甚至吸引到老手的注目。
秦天遥用剧本金币看剧本，偶尔看到南祐祈的兄弟流演出，不由自主便记住了他。
纹小刀主动邀请南祐祈喝茶，指点一二，爽快地成为了南祐祈的可靠前辈。
宙斯派遣ai打探南祐祈的ai，潜伏多日才获得一张相片，沉吟半天，难得地放弃了拐ai行动。
别人的评价，南祐祈并不在乎，反正他在现实中就是个备受瞩目的人。由于名气渐大，很多他有份参与的剧本都被公会腐女製成精华影片，化为剧本金币出售，南祐祈即使什么都不做也天天有收入。
这笔钱，大部份都投资在培育他的ai。
「恭喜你，本週的课程已经顺利完成了。祝你和洛希相处得融洽愉快！」
活泼的系统人声褪去，换上梦幻星空风格的细软背景音乐。「砰当」一声，鸟笼状的升降机从上方坠落，彩虹闪粉四散，门开了，洛希漫步踏出。
他看着自己的主人，眼瞼轻垂，温然一笑：「南。」
简短的呼唤，让南祐祈瞬间恍神。
好像把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了。
「回去吧。」
「嗯。」
《xonline》设有专门培育ai的学校，虽然花费昂贵，培育需时，但可以有效转变ai的属性。游戏里有极少性奴暗商，他们偏好以低价向新手玩家购入ai，送入学校，让ai拥有各自的特质，再向其他人提供租借服务或高价贩卖。部份人像南祐祈那样，用学校将男宠调教成理想中的型态。
如今最后的课堂结束，洛希不再是无知小白。他拥有祈洛希的外貌与温和个性，但全身上下掺杂了更多蜜糖，专属于南祐祈一人的甜味。
南祐祈领在前方，跟洛希保持约十数步的适当距离。这是他订下的规矩。
后方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稳稳地紧随，让南祐祈很想转头看一眼，但这没有意义──洛希在外面行动都会披上隐身袍，隐身袍下还是织布帽、眼镜、大衣的各种加装，很难看得出现实中哥哥的特徵。
回到第一层外区的房子，南祐祈不关门，让洛希从后赶上。
关门，点灯，洛希将隐形袍卸下。解除变装，便是哥哥的样儿。
南祐祈一直注视他，猜想着这精心培育而成的「哥哥」跟真正的哥哥有多少区别……想着想着，忽然察觉洛希也一直注视着他。原来他们就这样对望了超过一分鐘。
南祐祈半闔眼：「看什么？」
洛希略带靦腆地笑着，将目光别向窗户：「没有别的能看，只有你好看。」
南祐祈是月光族，攒到的钱都放在洛希的学校培育上，房里没有漂亮的饰品，没有铺上地垫或墙纸，只有墨绿色的粗布作为窗帘，长期挡住外面的各种风景。他不允许别人从窗外偷窥屋里的人与物。
空洞死板的房子是洛希的唯一去处。
南祐祈捎起窗帘的小角，继而再拉开半分。一轮圆月高掛天空，从屋里看过去特别遥远。
以后不用把钱丢进学校里烧。接下来多攒点儿钱，就换个单向玻璃窗吧，最好买个远离人烟的小别墅，要西洋风格的。一直偷偷摸摸的顾忌着，太累人。
查过价格，看看手头上的钱，南祐祈只能暂停奢想。回过头来，洛希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盯得他有点儿不自在。
但他不正追求着这种不自在吧？
不惜将大量金钱花费在这个男宠身上，不正是为了这一刻？
明知道这不过是他刻意培育出来的完美复製品，他还是会生出患得患失的感觉。他轻轻步近，将手掌叠在洛希的胸口上，试着聆听那近乎人体的心跳旋律。
「抱我。」
洛希静默了几秒，然后遵从指示，轻柔地将双手扣着南祐祈的腰。
「吻我。」
洛希靠过去了，往那淡粉的唇印上去了，每个动作都轻柔得过份，只点了星星火苗，却不肯延续，让人心痒难耐。
南祐祈抿唇，试着品嚐方才的味道。很空、很虚，简直是花一大笔钱买了个度身订造的性爱娃娃一样无聊羞耻。但相对地，这娃娃确实带给他别人无法带来的激情欲望。
毕竟这是理想的对象。
比起现实那人更加理想的对象。
他尽量拋开一直徘徊在心底的罪恶感，闭上眼，微微颤抖的双手圈住洛希的肩膀，再迫近些，让两人的嘴唇几近相抵。
「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想我怎么做？」
「按照你知道的去做，按照你想做的来做，不要每一步都问我，这么蠢的话根本没……希……」
话未说完，便被甜腻的深吻填满的口腔，捉着他的力度越是发紧，让他如愿以偿地体验到迷药般的窒息感。
他所调教的ai果然知道该怎么做。
灯灭过后，衣衫窸窸窣窣地掉落地面，无论是嘴边的碎语和身体的动作都紧随着欲望乱泻，停不下，止不住。
※※※※※※
隐身袍实在有够麻烦的。
南祐祈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洛希搞丢了──反过来说，是穿着隐身袍的洛希甩开主子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难得在官方的双人剧本玩出完美通关的佳绩，奖励多了一倍，南祐祈便带着洛希到商店街添购新装备。正好看见一套黑白管家套装，修长的梯身设计跟自家男宠的身材非常贴合，笑着搭搭洛希的肩头叫他快来试穿，手指却只抓得住空气，霎时怒火中烧，什么好心情都毁了。
洛希那套隐身袍是廉价货，隔不住声音，袍动时会让景物像水波般摇摆，容易被人察觉，偏偏在暗夜侵袭的凌晨时间特别难找。
南祐祈想叫他，但不行，不能在街上叫唤「洛希」这个名字。
「你在哪儿？」南祐祈发短讯问。
对方几乎是秒速回覆：「前面转角处的道具摊，我想买易容水。」
「别买无聊东西，跟我走。」
易容水可以随机性改变一个人的脸貌，是避开追查的简单办法，但这是一次性消耗道具，时效只有几分鐘，被查姓名的话还是会洩露身份。有隐身袍还嫌不够？那就是游戏技术不足。
南祐祈没了兴致，草草买些体力水就离开内区，不再发讯，不说一句话。
回去的路上看不见人，即使有都是透明的，看不见。
但声音还是存在，微弱的像蚊子，依然缓缓地紧随着他。偶尔他停下来，后面的声音都会停止；他怎么回头，依然看不到那人的脸，听不见那人的话音。
他放肆地将剧本里的玩家都视为「哥哥」，怪异行为传遍游戏，唯独洛希的存在，绝不能曝光。
「洛希」是ai。
「洛希」是个可以任他命令操控的ai。
心头又是如锥顶着般不舒服，他恨不得把这种鬱闷感发洩给所有人知道。
左手突然被谁提起了一点，他什么都看不见，就是感觉得到。南祐祈觉得烦恼也被分去了一点，脚步也轻快了些，放低身段问：「为什么想买易容水？」
后方传来那把耳熟的嗓音：「我想变成另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
南祐祈霍地止步。「后方」的话语，「身边」的掌心热息。
现场有三个人。
「你立即停止动作！」
──命令技能发动！
南祐祈抽出匕首往左侧那道看不见的身影突刺，刃锋未至，手上的微热如蛇般滑走，刀片什么都搆不着。
发动技能的体力值已扣去，意味着他对准目标人物作出命令了，但对方依然能挣脱而出。命令失败了？
「喂喂，怎么对哥哥我这么绝情啊？方才不是卿卿我我很有情调嘛？」
南祐祈挑起长鞭，往声音来源处横甩出两米，打不中打不中打不中打不中──！
鞭子在前方扫了大半圈，毫无阻滞地回落到他脚边。
「过份欸。你对其他哥哥们都是这样？剧里乾柴烈火，场外当成不认识的人？啊，你刚才想牵的是这个男人么？」
后方传出碰撞声响，不消两秒，洛希的隐身袍被割开两边，失去隐形效果。洛希跌落地上，左胸被刺出手掌般长的裂口，鲜血不断流出，他仍把着小刀抵挡着压制在他上方的隐形歹徒。
「立即放手！」
南祐祈往洛希的正上方再次发命令，这次奏效了，洛希的手一扳，总算能暂时逃往另一边。南祐祈欺近，狠狠地往土地挥鞭，地面旋即刮起一波沙石，尘土飞扬，但也就如此。风与沙没有碰上任何隐形之物，只顾不断往前飘，他始终无法找到敌人！
这时，后方有人搂住他的腰，低声哼笑。
震慑技能随着笑声发动。
南祐祈霎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重力使他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往下坠，双脚贴地，连转身下达命令都办不到。另一边的洛希看见他的情况，急得吐着血爬过来，两人的指尖刚碰上，洛希又被对手无情地踢开。
震慑时效比预想中长，那人的等级肯定比他高很多，比他遇过的帝王玩家要强上一大截。
南祐祈可以随时下线，他还有转移技能，要不然呼唤整个后援会赶来支援亦可以。洛希怎么办？
不能被人发现的。
这是属于他的男宠，属于他的宝物，属于他的秘密。
「咦，这傢伙是你的男宠？原来你有男宠啊？哈哈！刚才看你在服装店笑呵呵的伸手还以为要抓谁啊，居然是跟男宠深夜幽会？小南弟弟，你的口味真是……」
几个手势，那人已经稳妥妥地把南祐祈和洛希捆绑在地。
洛希还不死心地不断跟地面磨擦，捆绑绳未断，却把隐形袍磨得更碎，胸前的伤口撕得越开，挡着脸的眼镜也掉下来。
南祐祈密语叫他别动，然后放弃般躺在地上，向那看不见的人问：「喂，你是谁？在剧本里当过我的『哥哥』就迷上我，一直跟踪到这里？」
那人笑了几声，终于卸下隐身袍，一张暗闇的脸陡地出现在南祐祈鼻尖前，近得无法退缩。
「怎么？记得我吗？」
南祐祈秒答：「不记得。谁？」
「那么你记得『夜猫哥哥』吗，小宝贝？」
南祐祈的眼微微瞠开。
大半个月前，在某个逃犯剧本里，南祐祈有个叫夜猫的义兄，等级不高，技能、道具混用很熟练，但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情绪高涨时喜欢扮猫叫。
「你是夜猫？你易容？」
「答中！那是小号。我这隻本尊叫黑悠，记住吧，喵喵……」
像是答题奖励般，他欢笑着将唇用力压下去。
这种嘴碰嘴的程度对南祐祈而言算不上刺激，他又不是纯情小鲜肉，都惯了。那人也没有故意伸舌乱玩，只要紧闭嘴巴，根本没有感觉。
让他在意的是另一边的声音。
「南……你、你走开！南！」
洛希无法忍耐下去，他整个人在地上翻滚，就算手脚动弹不能也要用头顶着借力硬撑过去，撑得额头磨损，却依然不断记掛碎唸着「南」这名字。
反应太大吧？
南祐祈嘴角微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噯，你这男宠真乖，还想护着你啊。」黑悠将那糰子般的男宠轻轻推开，满脸玩味地在这两人之间望来望去：「你们在床上怎么称呼的，还是『哥』来『哥』去吗？」
南祐祈仅予以冷哼。
洛希连言语挑逗都不太受得住，耳根微红，却又听出了一脑子疑惑。
「……胡说什么，什么床、什么歌来歌去？」
「咦？没有哥来哥去吗？我跟小南在床上的时候他都不叫我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是叫『哥』的，好微妙啊！」
南祐祈这时总算想起一件事，他以为全游戏的人都知道的事，但长期被封锁在家里的洛希从不知道的事。
这件事，由黑悠轻描淡写地解说了。
「我听到的八卦都是说小南是超级大兄控啊，遇上谁都叫声『哥』，我还以为他跟每个人做都会叫『哥』啊、『哥哥』啊、『好哥哥』之类的……难道男宠有特权这么强？」
南祐祈从来没有告诉洛希关于自己的事。
看不见外面世界的洛希从未探索过主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无知地在学校学习常识，无知地在双人剧本做任务，无知地在家里行欢作乐，无知地将主人的话视为理所当然。
南祐祈不由来地喉咙乾涩，立即打断黑悠：「你有什么阴谋？快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别说成『阴谋』那么难听嘛。不就是看到小南弟弟你一个人逛街还能一时欢喜一时愁，本想走过来安慰你，结果发现你有个隐形男宠嘛。」
黑悠最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
比起勾搭老是唤人哥哥的兄控，刻意叫男宠隐身同行的诡异主子更让人好奇。
跟主人结伴的ai男宠本来就比较少见，主宠结伴还搞得像偷情一样不可告人的，这就是世界奇观。
黑悠看着一脸惘然的ai，又问了一句：
「答了就放过你们。小南叫你『哥』还是『奴隶』？总不会叫『希』吧？」
洛希没有答腔，依然是那张完全不理解发生什么事的表情。
南祐祈却感觉到某些地方即将崩坏了。
管理员赐予他加速成长的潜能。
学校强化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常识。
主人让他明白肉体行欢。
真正促成他成长的因素却是旁人的无心发问。
后来，在南祐祈下线后的每一夜，洛希便换了装，披上隐身袍，悄悄在讨论版翻阅他所不知道的大小事情，包括这个世界的事，以及那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的事。
他购买有着主人演出的剧本金币，孤零零地观赏着，明白了黑悠所谓「哥来哥去」的真正意思。
他没有开口过问，但南祐祈彷彿看透了他的疑惑，首先摊牌。
「你只是个替代品。永远记住这一点。」
那一夜，南祐祈难得主动为他解开衣衫，两人在床上寻欢。全程没有笑过，却做了一次又一次，吻了一次又一次，纠缠在一起的时间远超过从前。
后来，洛希前往商店街十字路段，看到垃圾场，从一开始的震惊慢慢变成坦然接受，乃至渴求。
后来，他向主人提问了：「你会送我去垃圾场吗？」
南祐祈剎那间露出厌恶的眼神，转过头，还是说得冷淡无情：「当然。等到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我就会把你丢了。」
后来，南祐祈升上lv4，不止把家搬到第二层，更向友人借钱买下一大块地，建了座美丽的小庭园。
洛希第一次不用穿隐身袍走出屋外，笑着转了圈儿，用力感受着晒到脸上的阳光。来到树木之间，南祐祈还是往他身上套上隐身袍，将他紧紧包裹住。
他的活动地方变大了少许，仰头便可以看到天空，但依然与世隔绝。
后来，传说中那位真正的哥哥现身，南祐祈的人际资料突然多了「夫妻」一栏，洛希还是没有被送去垃圾场。
后来，南祐祈的上线时间减少，世界传来许许多多跟那位哥哥的相关新闻。
洛希看过，听过，还是选择闭上双眼，回身坐落在彷似被遗忘掉的细小庭园，默默等待他的命运时刻。
后来的后来，就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