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祁的冬天向来寒冷,霜雪将整个上京染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一直延续到了初春的却霜大典,这是北祁流传至今的习俗,在初春时节,帝王携眷至阴山以祈求春暖到来的仪式。
    近来南辰与北祁边境战乱频仍,更兼有西凉干扰,战事吃紧,皇上有意提振人心,便提议在却霜大典后于阴山举办围猎。
    皇上后宫并不充盈,此行除了近来颇受圣宠的贵嬪王扶雅,便只有皇后,以及几位位分不高的妃嬪。
    年轻的妃嬪们平日极少见到君王,此次围猎,皆是想尽办法,争奇斗艷,为一睹君顏,王扶雅淡淡瞥去,依稀瞧见皇上的身影于场中跃动着,伴随着眾人的呼声,气氛格外热烈。
    然而,这样的欢腾与热闹,却与她这般格格不入。
    王扶雅无心喧闹,便只藉口身乏,远远地待在一旁。
    想起开场前,皇上刻意当着眾人的面,意有所指地朝她问来的那句:「爱妃可想要什么猎物?纵然是鹿,朕也为你寻来。」
    逐鹿天下……
    他倒是乐于做戏。
    王扶雅冷冷一笑,撇除脑中纷乱的思绪,一个人往僻静处走去,不知不觉已经步出扎营之地。
    忽然,一声锐响破空而来。
    眾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远处尘沙纷飞,扬起大片沙土,依稀只可窥见数支黑骑飞快袭来。
    黑衣铁骑,分明是西凉的军队!
    敌兵的到来是猝不及防的,明显是有人透漏了消息,洩露了皇上的行跡,这才引来了西凉军队的突袭。
    很快地,周围的侍卫已经反应过来,与飞快袭来的西凉黑骑正面交锋,但人数有限,根本阻挡不了有备而来的西凉军队,更多的黑骑转而朝着一旁的皇上而去,显然是朝着皇上而来。
    久居深闺的宫妃,没有见过如此场面,一时皆是吓得花容失色,匆忙在宫人掩护下退居一旁。
    唯有皇后镇定些,却仍是苍白着脸色。
    王扶雅远远站在一旁,来不及走过去,只冷眼旁观着这场乱事。
    当今天下,北祁、南辰、西凉三国鼎立。
    以江水为界,江水之北为北祁,江水以南则是南辰,数百年来,两国边境虽有纷争不断,却也是各自安好,互不越界;而西凉偏安西境,地处险要,向来不与两国接触,此次却冷不防趁着围猎偷袭,指不定背后还有什么阴谋。
    王扶雅心下微沉,抿了抿唇,看着皇帝在层层包围的黑骑间艰难挣扎,本该迈出去的腿,不知道为什么却怎么也迈不出去。
    她想起了远在南辰的父母亲人。
    想起了她的父母亲族瑯琊王氏,拼着谋反罪名的可能,也要将她送入北祁的目的。
    南辰皇室内争耗损,新皇又愚昧不堪,留连笙歌,瑯琊王氏盘踞国境上下,门生遍佈朝堂,早已招惹君王忌惮,迟早就要遭遇祸患;据父亲说,北祁势力愈盛,出兵南辰指日可待,而她嫁入北祁,除了可以替王氏拥有北祁皇帝这个坚实的靠山,同时,也好以瑯琊王氏的声望与势力,协助北祁皇帝出兵南辰,一统南北。
    一举两得。
    一箭双鵰。
    这其中利害关係,她不是不懂,自然也清楚自己所背负的责任,但……望着皇上奋力突围的身影,她的心却暗暗升起了一股阴暗的衝动。
    如果,如果他失败了?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呢?
    如果他死了,那么,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背负这些沉重的责任了?
    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故土……
    是不是,就能够得到自由?
    一念之间,她突然升起了一股可怕的念头,希望皇上就这么死于西凉之手。
    儘管她知道--没有了皇帝,她照样逃不脱这样被用作棋子的命运。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心念微动的瞬间,她早已来到密林深处,那些惊心动魄的乱象也已经看不见了。
    王扶雅转身便跑,一路跑进了林子里,身边的草木树枝割破了身上的衣裳,勾破了华美绸缎,她却全不在意,只一个劲的往前跑,似乎这么跑着就能够逃离那些她深深厌恶的计谋算策。
    心底的窃喜淹没了她十六年来平素的理智与冷静,以致她根本没注意到眼前已经是一处断崖。
    从高处跌落的瞬间,王扶雅仰头望着离她越来越远的天空,那么蓝、那么广阔……却漂亮清澈的让她想哭。
    她想,原来外面的天空是这个样子的啊!
    只可惜,她见得太迟,还没能亲眼见一见这个世界……
    她不能像一位十六岁的少女一样,期盼着迎向美好的未来,却像所有十六岁的少女一样,曾经怀抱过对于未来的憧憬,做过一样美好的梦。
    只是,她忘记了,梦境再美,终究只是一场梦。
    而梦随时会醒。
    她的梦,比别人的短,却比一生还长。
    只可惜,她是瑯琊王氏之女。
    所以就注定了,她的梦……永远都不可能成真。
    永远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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