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个老媼,之后没有再发生其他怪事,特兰提亚顺利抵达了群山环绕的村落,而想当然他并没有再见到那老媼,冷静想一想后其实他也并不能确定她是村里的人,就当作是偏远深山里时有耳闻的猎奇怪事,特兰提亚很快将这插曲拋之脑后,不再去想。
    在手机彻底失去讯号之前,特兰提亚收到过家属的讯息,说是替他准备的房间外会绑上钥匙做记号,也可以用那钥匙将房间从里面锁上。
    村庄规模甚小,可能只有不到三百人,但是在入口处却有一个精美的石碑。
    并不是那石头有多稀有或昂贵,而是在那上头反覆刻着复杂的纹路,有种妖冶的美,像是某种图腾又像是法阵,惊艳而震撼。
    走近一看,特兰提亚总算是辨别出那纹路了,是无数条的蛇身。
    他们的躯体有着华丽花纹,无数条蛇彼此所缠绕出的形状似是同心圆又似螺旋,看似紊乱实则有序,而他的共同点都是,蛇信必定会衔着尾巴。
    不论是同一条蛇或是不同条,蛇信终究会在某一个无违和的转弯后衔接上尾巴。
    似吞食,似循环。
    是消殞,是生生不息。
    特兰提亚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纹路,他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想起更多,最后还是先进入了村庄,寻找自己的落脚处。
    有了家属预先的讯息提醒,特兰提亚没有花费多时间就找到了属于他的小木房。
    村落里的屋子呈现棋盘格局,而且每一个都长得差不多,古朴却生硬,透着一股陈旧封闭的气息。
    拿下被用红色绳索绑在门把上的钥匙后,特兰提亚逡巡了一圈。
    门前有一个不大的玄关,顺势脱下鞋子后右手边就有一个可以置物的矮桌,房间的另一端衣柜和床板一左一右紧邻着,右侧的窗户被碎花窗帘覆盖,窗台下方还有一个三层柜,特兰提亚顺手把容易弄丢的小物件都放了进去,摘下佛珠前他犹豫了几秒,但是想着等会儿还是得要洗澡,乾脆就现在一起拿掉好了。
    房间很简陋,而特兰提亚的行李同样没有必需品以外的东西,半个小时的时间足够让他把一切整理好。
    沐浴完,他把窗台的蜡烛点燃,熄灭了头顶上那颗无法调整亮度的大灯泡。
    闭眼前,他最后看了手机,依旧没有讯号。
    幸好进山前把位置大约描述给庭恩了,他心想。
    静謐的深夜在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即便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也会莫名诡譎,更何况特兰提亚完全不能用无事发生来形容,但幸好他的职业让他时常有一种游离在生死交界的感觉,每每抬头,不是死白的会所就是粗布搭起的灵堂,这样的氛围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害怕,顶多有点不适应。
    特兰提亚没多久便睡了过去,他自己也有些意外于自己的入眠速度,以至于清晨透过窗櫺洒进的阳光将他唤醒时,他还有些呆愣。
    片刻后,他回神下床梳洗,浴室的门正对着窗户,出来时他看了看自己有着晒痕的手,打算把原本该在那里的东西给补上。
    可等到他把三层柜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佛珠,无来由的,一股慌乱包围住他。
    特兰提亚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四处张望,他并不是会丢三落四的人才对。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左方的门。
    会在外面吗?像是被强行安插了陌生的资讯库,他的大脑无故凭空跑出了这样的想法。
    然后他起身,笔直的走向玄关,在碰触到门把的时候脑仁一阵刺痛,但转瞬即逝。
    旋钮,向内拉开,动作一气呵成。
    特兰提亚忽然有些恍神,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感受到一股不自然的违和,到底从何而来?
    恍惚间,他蹙着眉头打算踏出去,一阵巨响却从后方传来。
    砰的一声,伴随的是碎满地的玻璃以及一张血淋淋的脸。
    是那个老媼。
    只见她用头撞破了窗户,狰狞却笑着的脸在窗户的框照之下感觉被无限放大,特兰提亚感觉自己的眼瞳印满了那张脸。
    在看见屋子里的人之后,老媼动了起来,先是手再来是脚,她四肢并用的扭动攀附着,试图把自己从那狭窄的方形口给塞进来。
    然而她还真的成功了。
    老媼高歌着那怪诞歌谣,她像一头失控的野兽直直衝向特兰提亚,后者防不胜防,被推倒在地。
    压在身上的人不断摇晃特兰提亚的肩膀,他一方面惊讶于老媼奇大的力气,另一方面则想要赶快挣脱,他感觉骨头快要被捏碎了。
    就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稍微摆脱老媼的控制,准备要一鼓作气发力把人推开时,老媼的嘴里传出了不同以往的词句,这让特兰提亚不禁一顿,而那话语也更清晰的传到他耳中。
    「在水里烧掉!在水里烧掉!」老媼这么高喊着。
    水里?烧掉?
    衝突感瞬间產生,水和火在怎么说都不会是同时存在的东西,特兰提亚下意识开始思考其他可能的涵义。
    似乎是因为特兰提亚的反应,老媼不再那么激烈的摇晃着他,但双手还是紧紧箝制他的肩膀。
    可这寧静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鐘,下一瞬,一张惊慌错愕的脸出现在门外。
    庭恩揹着行李袋,满头大汗的抓住门框,另一手直直伸向特兰提亚。
    「阿特,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先抓住我!」
    特兰提亚如梦初醒的回神,他趁机推开了老媼,反手就要覆上庭恩的掌心,然而身后的衣柜却突然倒塌,就这么压在了老媼身上。
    剎那间,各种各样的声响像是化为实体一般袭击着特兰提亚。
    老媼的歌谣、衣柜里物品撒出、庭恩的呼唤……特兰提亚快要无法呼吸,他知道自己应该赶快握住庭恩手离开这里,可是老媼佝僂的身体被压住的画面却让他窒息,他无法举步,亦不能动作。
    「阿特!」这回,庭恩主动靠近,一把拉住了特兰提亚的手腕,强迫他跑起来,将后头的一切甩开。
    特兰提亚顾不得这么多,他顺应着移动步伐,就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眼前人的身影却突然向一旁倾倒,手腕上的力道也随之松开。
    快要着地之时,庭恩的身影消失,就像被吹散的晨雾,化作风散去。
    「庭恩……?」特兰提亚愕然,他的手依旧空举着,但是本来牵住他的人却已失去踪影。
    眼角馀光瞥见了门上方的动静,特兰提亚抬头,正好看清原先系住画卷的绳索断裂,然后纸张被木筒牵引着摊开坠向他的画面。
    画卷触及他之前,另一道黑影覆盖住特兰提亚,将他整个人向后推了好几步。
    那是一群蝙蝠,残破不堪,摇摇欲坠的蝙蝠,他们盘旋在特兰提亚上方,鲜红的瞳孔瞬也不瞬的紧盯着他。
    霎时,他只感觉自己将被淹没。
    那是一种深刻的,被入侵灵魂般的感受,意外的是,特兰提亚竟不觉得害怕。
    蝙蝠聚集到了玄关,他们以其中一隻为中心相互融合着。
    一坨看不出样貌的黑色物体随着越来越多蝙蝠的进入逐渐完整,就像陶土那般塑造成型。
    一个人影的轮廓已经显现出八九分了,而躁乱的最后一步止于红眸张开的那瞬。
    那人的身影像是影子一般漆黑,无法辨认出五官和衣着,那对瞳孔便是唯一的色彩。
    他们相望着,却是咫尺天涯。
    「你是谁?」
    话一出口,特兰提亚愣了几秒才发现那是自己的声音。
    那影子晃了晃,却不是要回答他,更像是快要维持不住而崩解。
    「你是谁!」特兰提亚又问了一次,这回带上了几分焦急。
    而他的预感没有出错,庭恩的声音再次出现的同时,黑影分崩离析,坠向地面后消失。
    「阿特!」庭恩的声音出现在门口却不见人影。
    黑影已经离去,但特兰提亚却有种红瞳仍在凝视他的错觉,他盯着虚空,彷彿还在与那人相望。
    「阿特!」得不到回答的庭恩又叫了一次,这回他所呼唤的人终于回应。
    「庭恩?你在哪?」特兰提亚扶着脑袋,他甩了甩头,认清眼前已经没有那人存在的事实。
    「庭恩?」
    这下没有回音的人变成了庭恩。
    特兰提亚没有见着庭恩也没再听见对方的声音,他却反而不着急了,转过身,他把老媼从倒落的衣柜底下拉了出来,对方已经昏了过去。
    准备起身时,他突然动弹不得,无形的桎梏套上他的四肢百骸,他宛如木偶一般被牵制。
    也因为这样,他被迫只能盯着已经敞开的门。
    突兀感再次袭上,特兰提亚努力思忖着,终于发现了那股不自然从何而来。
    门是反的。
    门把左右颠倒,开门的方向也相反了过来。
    他在有限的范围之内试着转动眼珠子,赫然意识到,不只是门,整个房间都是相反的。
    本应该在左侧的窗户跑到了右方,床和衣柜也颠倒了位置……
    一震恶寒窜上背脊,特兰提亚更加奋力的想挣脱那无形的束缚,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心脏的鼓动像是警鸣一般响彻。
    不给他任何反抗的馀地,倏地,悠扬的旋律从四遍八方传来,屏障般将特兰提亚隔绝其中。
    指尖摆弄琴弦应是美妙优雅,但特兰提亚此时只感觉剧痛不已,要不是那股力量的箝制,他可能已经跌坐在地。
    随着琴声越发推叠,视线所及也逐渐泛起黑点。
    最后,思绪无法违抗的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沉沦下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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