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生没什么动力上班,浑浑噩噩度过一天,常易霖嫌他碍事早早就把他赶出办公室。
    他拖着沉重的身子下楼,残阳夕照将室内染了一片血红。
    视线一转,就见叶静嫻站在楼梯下方,她冰凉的眼眸蓄着淡然,似无波古井。自那日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去做杂事,没什么见到叶静嫻的机会,今日一见竟有久违了的感觉。
    「叶前辈。」他点头打招呼。
    「你有去见贺铃吗?我听说不久就要逮捕她了。」叶静嫻压低声音问。
    「没有,我打电话传讯息都没收到回应,也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季桓生垂头丧气,眼底的落寞显而易见,「就算知道她可能也不会见我。」
    叶静嫻塞了张纸条给他,「直接去按电铃,这是地址。能让她有意愿争取权益的就只有你了,别管他什么避嫌,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就没有下次了。我弟弟已经决定出庭,虽然不知道把十年前的真相公布对量刑有多少帮助,但有总比没有好,法官和陪审团都是有同情心的。」
    他难以想像这是看起来一板一眼的叶法医会说的话,更没想到在经歷严千帆的事后她还愿意帮助贺铃。
    「前辈,我还以为你……」
    「我不是想站在谁那边,只是认为不管是我弟弟还是贺铃做错事情就该承担责任,同样的,不该交由她背负的就没必要全部接受。」
    她的声嗓一贯清冷,眉眼淡漠,似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但季桓生敏锐地听出她话中的一丝丝急切,他没有选择说破,攥紧了写着地址的纸条哑着声音道:「我会转告她的。」
    为了减少被人注意的机会,季桓生打算先开车回家,换下西装后再搭乘公车前往。
    出门前却被母亲逮个正着,「你不是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门?」
    母亲的问话声把在厨房切菜的父亲也引了过来,「饭快煮好了耶,不先吃一下再走?」
    父母亲在得知季桓逸自杀的原因后头几天经常失眠,今天两人特地请了特休假好好休息一天才稍有好转,但仍能看出二老面有倦色。
    「我要去找一个朋友,你们煮好就先吃吧。」
    「是桓逸保护的那个女孩子?」
    刚穿好鞋起身的季桓生闻言绊了一下,差点撞上大门,「您是会通灵吧?」
    「不,我只是你妈。」季母指示丈夫从柜子里拿出保温餐盒,「装点饭菜走吧,你说那孩子的父母离婚,父亲又不怎么管她,现在出了这些事说不定根本没好好吃饭,带点东西去你们俩可以一起吃。喔,前提是你要见得到她。」
    季桓生的感动一秒收住,无言地接过母亲递来的饭盒,默默装起饭菜。
    该说是知子莫若母?连这都能猜到。
    「在这种情况下说谢谢可能有点奇怪,但如果你见到她的话,代我们向她道谢。」
    母亲将保温盒小心放进袋子,郑重地交到季桓生手上,彷彿所有难以言语的情绪都在包含在这个动作里,而那后半句话竟让向来坚强的母亲一瞬间红了眼眶。
    ……
    循着地址来到旧式公寓的楼下,季桓生紧张得绷紧神经,边走边观察四周确定无人看见。抵达正门,他仔细比对纸条上与电铃旁的号码后才按下电铃,吵杂的粗糙声响刮破夏夜虫鸣唧唧的和谐,也将他的呼吸提到最高点,脑袋飞速运转着,设想等会儿对讲机接通后的数种可能与应对方式。
    一道电讯连接的滋滋声响起,贺铃没什么精神的声音从对讲机另一边传来。
    「喂,请问哪位?」
    「我是季桓生。」
    他报上身分的瞬间对面立即陷入死寂,好在并没有切断通话,正准备把刚想好的说词搬出来劝说时,大门锁头弹开,随门扉缓缓打开老旧的门閂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先上来吧,这样不好说话。」
    季桓生爬上楼梯,即使放轻脚步在狭小的空间里仍能听见鞋底摩擦的声音回盪,头顶上的灯光昏暗,时而因电流不稳闪烁,一个人走时真有那么点毛骨悚然。差几阶就要到达五楼,其中一扇门像是看准时机打了开来,穿着居家服的贺铃从里面走出时正好与抬头望去的他对上眼。
    贺铃浅笑如常,好像前阵子发生的事情全都只是一场梦,「好久不见,快进来吧。」
    「那就打扰了。」
    室内空间不大,但家具物品极少,且大部分已经被打包收进了纸箱中,整个客厅显得寂寞冷清。
    贺铃替自己与季桓生倒了杯水,放在视线内唯一一张桌子上,「坐吧,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招待。」
    「没关係,水就够了。你吃过饭了吗?我带了我们家爸爸做的放菜,一起吃吧。」
    贺铃没有拒绝,「好。」
    两人自然地并肩而坐,似已经共度漫长时光的老夫妻。掀开餐盒盒盖,香气和着热气扑面而来,盒中都是熟悉的家常菜,味道依季家二老的口味偏清淡,自然无法与外头贩售精緻饭盒相比,但是贺铃夹了一筷子嚐了一口后,却眉眼带笑,发自内心地说了一句「好吃」,彷彿这是世间罕有的珍饈。
    此情此景让季桓生有些鼻酸,他连吃几口饭压下上涌的酸楚,开啟话题,「是说,客厅放了这么多纸箱,你是准备搬家吗?」
    「你这个问题好奇怪,我很快就要被逮捕的事应该不是秘密了吧。」贺铃掩嘴轻笑,将人人避之不及的事轻描淡写,彷彿早就接受了一切,「我爸爸的公司有免费提供宿舍给员工,让他们不用每天通勤,所以这边只有我住,之后进看守所或监狱就不会有人用了,想说把东西打包租一个小仓库放,然后把这边退掉。」
    季桓生一愣,「你怎么说得这么轻松?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我已经很幸运了,还有时间规划这些事,大部分人哪有机会在被逮捕前还从容地与别人吃饭。」
    「其实我今天来有个目的。我听说了你不为自己辩护,连请来的律师也没辙的事,如果你不提供对你有利的说法或证据,这几件事情加在一起刑责一定很重,所以叶前辈的弟弟想要出庭公布当年的事情,让法官和陪审团酌情量刑。」季桓生放下餐具,转向贺铃,「但你不能沉默,也必须配合律师才行,不然我们这些外人说再多也没用。」
    「为什么我要争取轻判呢?」
    「什么为什么?这一判下去可是十年、无期,甚至死刑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可是杀了三个人呢。」
    季桓生又是疑惑又是不可置信,然而贺铃却是轻轻一笑,彷彿他才是大惊小怪的那个人。
    他无法理解,从真相曝光至今感觉到违和再次垄罩心头,贺铃一直想将自己推到罪犯的位置上,儘管现有的证据确实都指向这个结论,但他从没听说过有人在法官宣读判决前就急于自行定罪。
    「贺铃,你是不是觉得桓逸的死是你的错?才想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她唇边的弧度,在他提问的剎那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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