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生自认对食物没什么讲究,一直以来都秉持饿不死即可的精神,整本菜单看下来,倒是觉得其中不少菜色会是季桓逸喜欢的。
    点完餐后间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现在正跟一个女性单独吃饭,表情身子俱是一僵,紧张都写在脸上。他虽然三十好几了,但大半时间都与书本法条共度,没什么跟异性相处的机会,如今突然迎来第一次约会,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话题聊,以避免尷尬并分散注意力。
    「你很常来这间店吗?刚刚看你点菜点得很熟练。」
    「嗯,不过是另一间分店。」贺铃支着颊瞧他,样子比他游刃有馀得多,「就在那所高中附近,以前晚自习前经常和同学去那边吃晚饭。」
    「你也是市一中的?」他惊讶地瞪大眼,从年龄推算贺铃若与季桓逸在一间学校,极有可能是同届的学生。
    说来惭愧,回国考检察官虽然是为了方便查季桓逸的案子,但他没有任何可行计画,就一头栽进了连准时下班都是奢侈的工作里。他既非高官之后,也无通天本事,没有足够证据想重啟调查简直难如登天,事情就如母亲所说,就算当年真有什么线索如今也很难找到了。
    所以哪怕只是找到一个突破口,他都不想放弃。
    餐点上桌,贺铃像隻馋猫搭在桌边,嗅着面前香味四溢的汤麵,还未动筷就先露出饜足的表情。
    「你是神明吗?只用闻的。」季桓生笑道。
    「食物有色香味呀,我这是先从『香』开始。」
    贺铃一边擦拭餐具一边解释,而后用汤勺舀了一口汤送入嘴里,扶着脸颊、双眼几乎瞇成一条线的模样像是在品尝无上美味,连旁人都能感受到满足,季桓生彷彿看见有条猫尾巴在她身后左摇右晃,一时忘了提筷用餐,好像在那瞬间明白了成天晒猫晒狗的傻主人们的心情。
    「你怎么不吃?麵泡太久会糊掉喔。」贺铃毫不在乎形象,直接鼓着一边脸开口。
    这时倒有些像塞了满嘴食物的仓鼠,他不禁觉得许多小动物套在她身上似乎都挺合适。
    「嗯,我现在要吃了。」
    「快吃快吃,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安静地吃了会儿麵,被热气蒸红脸的贺铃停下稍作休息,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冰块相碰发出沁凉悦耳的声音,似夏夜悬掛于门廊的风铃。得了空,她继续数分鐘前未完的话题,「对了,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市一中的。」
    季桓生嘴里还有食物,以点头代替回答。
    「我是那里毕业的没错,不过你这个『也』字用得很有趣,依你上次的参观说法应该不是我的学长?是有其她认识的人在那边读书吗?」
    他权衡了下,决定实话实说,「嗯,是我弟弟,他叫季桓逸,你认识吗?」
    「好像没有听过,可能是不同班或是不同届的。」
    「你是哪一届的?」
    「我有点不确定,可能要找一下毕业纪念册。」贺铃似乎感觉到他对此相当好奇,盯着他默思片刻后问道:「等我找到你要不要自己过来看看?」
    「可以吗?」他默默在心里感谢她敏锐却又不多过问的体贴,儘管当年事件掀起不小波澜贺铃却没听到半点风声让他觉得希望渺茫,但不排除学校内部压下事件,她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可能,所以能亲自查探一番自然再好不过。
    「当然,等我找到再通知你。」
    酒足饭饱后,季桓生准备去执行母亲大人交代的任务,而贺铃正好也要买些东西,两人于是再度同路。
    对于跑腿这事儿季桓生还算熟悉,买的又是每年祭拜总会准备的东西,进超市后连晃一圈都不必就大致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很快就拿齐了清单上的东西,推着推车在超市里绕来绕去寻找贺铃的踪影,最后在园艺区找到了人。
    但她看的并非种子盆栽,而是专注挑选鲜花。
    「你这是要送人的还是摆在家里?」
    「是要送人的。因为明天约的时间满早的,现在花店又都关了,就想说直接在这边挑几枝好一点的回去。」
    贺铃拿了四五枝开得正好的百合,蕊瓣纯白洁净,香气优雅含蓄。
    在季桓生眼中这是种安静的植物,每年清明祭祖或是去探望季桓逸他们家都会买上几束,在播送经文的安寧之地送一抹不争的幽香。虽然他也曾见过送白百合给人的,但大多印象还是停在探病、扫墓等情况,为求自己安心他还是多事地问了一句,「你的朋友喜欢百合吗?」
    「是啊,而且他本身也是个圣洁的人,每次见他总是想送几枝百合。」她拿着白花轻嗅,眼含繾綣情丝。
    工作上看多了她的精明能干,公事外见过了她的俏皮可爱,第一次见识到她流露似水柔情,像个坠入情网的姑娘,他突然有些羡慕明日将与贺铃相见的人,而且大概……是个男人。
    原本想说再相处几个月可以深入了解一下,毕竟好看的姑娘比比皆是,能进一步交往的却是千金难求。
    各自结帐后,贺铃婉拒季桓生送她一程的提议,抵达电车站便先行离去,季桓生则继续前进返回北检署,把停在地下的车子开出来,驶向回家的路。
    隔着挡风玻璃向前方的夜空看去,有几颗特别亮的星星闪烁着光,即便地面软红十丈,灯火万千,也难以挡却流萤飞火,暗夜提灯。
    他想,明天应该会是个适合扫墓的好天气。
    ……
    隔日清晨,晓光轻轻滚过街道,差徐风送暖,唤城市于夜眠。
    季家三口备好物品开车上山,一路通畅无阻,静寂得与空城无异。季桓逸虽是夏季离世,但季家习惯于清明时节来探望,为的就是忘掉季桓逸那般死去的事实,而今距清明尚有些时日,除了零星管理墓园与主管葬仪相关人员,几乎看不见其他人,沿途的停车格也是有几个空几个,横着停都无人可管,即使有成千上万双眼在底下,却没有一双会重新睁开。
    现在已少有人选择土葬,因取得土地逐渐困难,还要造棺立碑以及后续维护事宜,开销之大常让人望之却步。哪知当年治丧前请人帮忙算过,林林总总项目加起来的价钱正好与准备给季桓逸上大学的存款相当,惊人的巧合让季父季母决定把这笔钱砸下去,弄个像样的墓地。
    生前住不了豪宅,死后倒有个不错的安居地,只是原本上学的钱竟成了办身后事的资本,想来仍是令人唏嘘。
    季桓生把车子停在最近的格子里,打开后车厢让先下车的父母搬运祭祀品。他才刚熄火打开车门,就听见母亲发出疑问,「奇怪,这里怎么有花瓣?」
    妇人弯身将狭长的花瓣拾起,递给旁边的丈夫。
    季父:「是从别的墓地飞过来的吧。」
    季桓生抱着纸箱走近,看清母亲手里的是百合花瓣。然而左右看了一圈,他并没有在周围的墓上看见百合,甚至连有人来祭拜的痕跡也无。
    暖风拂过,将季桓逸碑前石子花瓶未乾全的水痕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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