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确定辞职的消息如一颗重磅激起阵阵水花。
    不小的新闻,认识的不认识的,免不了热热闹闹议论一番。
    和林永年聊完,院领导紧接着就安排了两次会谈,拘着林永年的面子,多是劝说为主,点到为止。
    林听礼貌回应,走个过场,应对自如。
    几乎唇枪舌战大半天,身心俱疲的她刚回办公室,屁股还没挨到座椅;小刘护士长就从护士站跑出来,嘟着嘴满脸不舍,小跑到她身边挽住胳膊,轻声细语。无非是经典的叁连问,确定了么,想好了么,之后什么打算。
    知道是出于好心,只是重复多了也难免口干舌燥,林听大口喝着水,把那段话术又多重复了一遍。
    “传言说的是真的么?”小刘别过头,不光压低了声音,连口型都怕被人琢磨了去。
    林听撇过头看她,满面狐疑。
    小刘食指指了一下她的小腹,“怀了?”
    一脸震惊,什么玩意?
    顺手把衣服往后一紧,纱棉质地的短袖完美勾勒出上半身的曲线,扁平的小腹,凸起饱满的胸部,看的小刘都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变态啊你?”林听把衣服恢复原样,抱着胸别过身不给她看。
    “有料,肾结石艳福不浅。”
    “。。。”
    两个人躲办公室一角交头接耳好一阵子,吃瓜群众早就按耐不住,小王医生正好从走廊进来,随口一声招呼,“林医生回来了啊!这两天满院都是你的瓜!”声音不小,毫无避讳。
    话音刚落,办公室暂时闲着的人就一下全嗡了上来。大家不再顾着叶知秋的目光,你一言我一嘴。学医的都知道走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感叹她的果敢,言语里更多是惋惜。
    林听反而无比轻松,像领导一样拍拍大家的肩膀,“能去的地方有很多,进药企也行啊。”
    理是这个理,可满打满算只攒了两年临床经验的她进了企业也只能像应届生一样从初级职位开始干起,工作强度当然够舒适,只是职业生涯无端被多耽误几年,着实不够划算。
    话头一起,又是新一轮的讨论;谈话内容逐渐奔着医学职业发展和就业瓶颈上去。林听叫苦不迭,抱拳求放过。大家哈哈一笑,多少有点佩服她的勇气。
    叶知秋罕见的不发一言,甚至没有嫌弃周边的聒噪。林听的话在众人的音调起伏下字字不差的进到他耳朵,左不过还剩半年朝夕相处的时光,他忍不住开始在心里倒计时,不敢想以后办公室缺了她的身影会是一番什么模样。
    不是没想过表白自己的心迹。
    一开始觉得时机不对,怕影响她的心理治疗。他旁敲侧击找张医生打探过,对方给出的建议是尽量暂时不要给她平复的心情过多波澜。后来等她见好,又总觉得说不出口。他自问不算含蓄的人,在手术台上的不苟言笑和一本正经多是出于对职业的尊重;叁十好几的人了,着实没必要扭捏。
    回想一下,他还是过于扭捏了。
    现在就更加没有表白的必要了,横插一脚,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思绪飘忽,直到被人拍着肩膀才回过神来。林听站在他身后,一脸胜利者的表情,连头发丝都渗透出得意。叶知秋被她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恭喜。”
    她昂着下巴,扬起了唇角,“谢谢。未来半年还请多多关照。”
    “放心,我不会因为你要离开就放松对你的要求。在这一天,你就得当一个好医生。你就...”
    林听没听他说完,转身回到座位上,大道理轮番听了一天,她需要静静。
    叶知秋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很久,忘了他还有一长串的报告需要写:出国培训人员更改,科室架构变动,人员流动;写完了还要递交到院里层层审批。运气好的话审核一次性通过,不好的话,呵。
    “叶主任?”
    “嗯?”叶知秋回头。
    林听透过桌上的镜子给叶知秋摆了个正儿八经的笑脸,再回过头,“谢谢你。”
    “矫情。”
    ==
    林听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彻底。
    原以为没多少东西,可仔细整理起来,居然也有两个大行李箱的杂物,真应了坊间常说的那句:乞丐搬家都有一扁担的行李。
    她的小mini一次是装不过去了,28寸的行李箱能不能塞进后备箱都是个问题,盘算实在不行就等沉微明回来,甚至忘了是她那天言之凿凿需要一个冷静期。
    两个人较之前的确没那么腻歪,但也谈不上多冷静。沉微明那家伙变得像机器人一样,早安晚安一日叁餐,执拗的有点可爱。林听每次都忍着笑,心里却又被他的只字片语填的满满的,得出的结论就是可惜了沉微明,要陪着她一起发疯。如果他真的彻底消失好几天,恐怕又会引起她新一轮的纠结和闹脾气。
    这一晚十点多姜艺文上门来找过她一次,无非是劝她不要跟林永年置气,自己家的房子又有什么收不收回去一说,安心住着别搬来搬去。
    林听坐在地上用报纸包裹着那一套套碗碟,整齐码到纸箱里,“没事,我也这么大了,的确不适合继续啃老。”
    姜艺文在房子里慢慢踱步,叹气声深深浅浅打在她头顶,最后反而什么也没说,只问了一句,她准备搬到哪里去。
    林听手上忙活着,“先搬到沉微明那边去,之后等我辞职了我们再看。”
    这两晚她把自己的思绪也收拾的很彻底。
    满打满算不过才叁日没见,对沉微明的情感在她冷静之后逐渐沉淀下来,心头掂一掂,竟厚重至此。
    她刷着他航班信息,看着航线图上的小飞机把他一寸寸带离南城,最后带到太平洋彼岸,离自己越来越远,心慌失措的感觉又回来了。
    夜晚独处的时间把她的感官感受无限放大,她终于得空停下脚步审视自己和世界的联系。
    关于父母的,关于职业的,关于夏冉的,还有关于沉微明的。
    好像终于,都通透了一点。
    不知道该不该感谢林永年的步步紧逼。
    姜艺文被她堵得不知该如何接话,一个人孤立在堆满杂物的客厅中央显得格外突兀。
    林听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她,最后听她念叨一句,“真不想去德国就不去,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硬杠没有好果子吃,何苦以辞职相逼呢?”
    林听终于放下手中的碟子,抬眸,“你和我爸以为我是在逼你们?”她摇摇头,“真不是”,她说话时眸子反着灯照的光,异常闪亮。
    “不当医生你吃什么?”
    “有手有脚的成年人,饿不死。”
    对话陷入了僵局。林听知道这不过是开始而已。未来半年,甚至更久,这样的对话会持续上演,无数次。
    送姜艺文出了门,她躺在光洁的瓷砖上,棉质短袖没能阻绝瓷砖的凉意,心却逐渐开始回暖。
    迷迷糊糊中想到什么,起身去书房打开电脑,登录邮箱,开始重设密码。
    久违又熟悉的邮箱界面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瞬间,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不过小半年的时光,近千封邮件堆积。她鼠标在页面上快速滑动,不出意外,多是垃圾邮件或编辑发来的征论文信息,眼神在一处停住,鼠标往下移动几分,再颤颤巍巍的挪回来。
    标题是,“您好,我是夏冉的哥哥。”
    她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最早的一封是3月12号发的,之后每隔一两周会有一封追踪邮件,再后来变成两叁周一次。
    她点开最早的那封,邮件相当简短。
    “您好,夏冉毕业前说有一批东西寄到您这边,我当时只留了您的邮箱信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我去取一下东西?”
    鼠标一路向上滑,是这个男人这段时间锲而不舍的询问。
    “您好,不知道上回的邮件有没有看到,烦请回复。”
    “您好,希望您还在用这个邮箱,烦请回复。”
    眼泪滴落在键盘上,林听跳到最近的一封,“不好意思过了这么久才回复,她的东西还在我这,您看看什么时候方便来取?”
    对方秒回,“后天早上方便么?九点你家楼下见。”
    “方便,后天见。”
    没想到真正和夏冉口中哥哥见面的契机竟是如此,生活难免有点戏剧。
    还记得夏冉有一次在电话里突然问她,“我可以给我哥你的联系方式么?”
    林听条件反射一口回绝,夏冉不理解。“万一我有个什么事,你俩也能互相通气啊。”她漫不经心的念叨一句。
    “你大白天别瞎说,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林听害怕任何有不详预兆的话语,在这一方面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
    “谁知道呢,你说我爸好好的一个人,去菜市场买菜的功夫人说没就没了;之前还答应我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世事难料。”夏冉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自从爸爸突糟意外之后她整个人没有之前那般阳光,颓废低迷了好一阵子。两叁个月后才逐渐好转,会开几句玩笑了,却也挡不住偶尔话语里自暴自弃。
    林听想再说点安慰的话语,被电话那头一下打断,“给邮箱总可以吧?你邮箱当短信使,我哥也是,找他发邮件比传简讯方便。”
    “行。”
    “那我就给他说这是我好姐妹林听的邮箱。”
    “还是说英文名吧,和我的邮箱前缀正好对住,好记。”
    今夜注定难眠。
    她不敢放任自己的思绪纷飞,心里却止不住的激动。
    好几次想编辑信息给沉微明,想和他说,生活的拐点把她带到了不知名的小路上,一开始她忐忑害怕甚至不敢往前,现在反而想快走几步看看,沿途还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风景。
    他的定位似乎没有太多的变化,小小的头像盘踞在一万多公里以外的地图上,不知道事情处理的如何。
    林听放下手机,强逼自己入睡,有什么话还是当面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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