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重活一遭,萧钦竹没想到他会那样早地见到庄良玉,甚至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在跟他同窗两年后便将他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
    那日在金玉书斋重逢,尔后又在醉仙楼相遇,萧钦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在留心庄良玉的一举一动。
    再后来的事,便是赐婚,结婚……然后直到现在。
    萧钦竹时常会以为自己在梦中,但怀中有温热的气息传来,又将他从漫无边际的缥缈里拉回。
    庄良玉正抬眼望着他,十分认真地强调:“郎君,我饿了,我要吃饭。”
    自从彻底康复之后,庄良玉因着奔走各地的原因,饭量也有所增长。中午时常忙着顾不上,下午早早便开始肚饿,可偏偏又忙,所以总要饿着肚子回来。
    萧钦竹这才松开手,带着庄良玉去吃饭。
    饭后,萧钦竹还有些神情恍惚,他看着庄良玉这些天微微有些晒黑的皮肤,看到她眼底的青黑和眼中的疲惫,忍不住问道:“夫人,为他们做这样多,累吗?”
    庄良玉不说谎,所以她点头。
    “累,但也值。”
    在说到这些的时候,她的眼中仿佛在发光,她甚至颇为急切地凑到萧钦竹面前,说道:“陵南道一带以红壤为主,这种土十分适合种植各类经济作物。如果能解决这里农业生产的问题,便能解决无数人的生活问题。”
    庄良玉掰着手指头继续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有三样,糖、盐、和铁。”
    盐与铁的重要性即便庄良玉不说,萧钦竹也十分清楚,无论哪朝哪代,盐铁都是一个国家的命脉。
    “糖便是我们常吃的主粮作物,同样是维持生命的必备品。”
    说着,庄良玉往萧钦竹嘴里塞了一块夏荷所做的杏仁糕,然后又给自己塞了一块。
    等品味完了,笑眼看着萧钦竹说道:“糖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但是陵南道百姓脸上的笑容会让我更加开心。”
    庄良玉说了与那日在江岸上相同的话,“这是我来到这里的理由。”
    不仅仅是她来到陵南道的理由,更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理由……
    第69章 外援
    庄良玉的忘我不仅说动了萧钦竹过于保护的态度, 同样也带动了一大批有志向的年轻人。
    这些人随庄良玉一起奔走各地,仿佛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可庄良玉带动的皆是当地人,这份建设之功, 不及京中派遣官员,同样也不及那些淫浸官场多年的地头蛇老油条。
    这些人甚至联名上书于雍和宫城, 直言庄良玉一人武断,对旁人置若罔闻。
    可顺德帝是何等人物, 哪里瞧不出这些人的心思?
    直接批复:朕闻诸爱卿体察指挥使之辛劳,望诸位从中协助,听候调遣。
    直将这些人气得升天,可家中一封封催功绩的书信像是雪花般纷沓而至,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挨当地人的白眼。
    庄良玉每日都要忙到很晚,一直很尽职尽责的贾於期主事现在更是独当一面。
    庄良玉看着他们这些仅有的人手忙得不可开交, 心中动了些别的心思。
    夜深露重, 心中有所打算的庄良玉直接上书一封命人送到赵衍恪院里,也不管他睡没睡, 信送出去便不管了。
    转头蒙着被子睡觉。
    这几日萧钦竹要进五斗山押送铁矿,都没办法给她按摩,搞得她脖颈时常酸痛又不得章法。
    正准备睡下的赵衍恪便被庄良玉的一封书信扰了睡意, 本想休息, 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彰显些自己的重视,于是又披上衣服到案前执笔。
    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又命人送到庄良玉院里。
    庄良玉早在睡前就吩咐了院里值夜的护卫, 说若是有信件送来,收好放在她案上便是。
    她虽然为百姓鞠躬尽瘁, 但对于赵衍恪可是半点没有要同甘共苦的心思, 甚至巴不得这心里傲气得不行的皇子吃点憋。
    庄良玉这边睡得昏天黑地, 赵衍恪却整夜辗转反侧。
    天一亮,便扣响了庄良玉院中的大门。
    犹在梦中的庄良玉黑着脸起身,在看到赵衍恪时仿佛浑身都散发着怨气。
    可等她看到因着休息不好而显得憔悴的皇子时,这点怨气又变成了幸灾乐祸。
    赵衍恪一贯端着月明风清的君子姿态,傲气得仿佛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虽然说日后登基称帝的赵衍恪确实是最尊贵的人,但放在眼下这个被扔来陵南道历劫的皇子……
    庄良玉觉得他很装。
    于是顶着门口不想让赵衍恪进去,“不知永定王清晨造访有何贵干?”
    赵衍恪整夜没睡好,乍然听到庄良玉的问话还愣了片刻,透着些呆愣地说道:“不是你找我?”
    到底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庄良玉也只敢拿捏着自己小小地出口怨气,到底不敢对赵衍恪如何。
    于是开了门让人进来,嘴上客客气气地请人落座,实际上给添的茶水都是昨日的隔夜茶。
    赵衍恪也没想那么多,他急了一晚上,直接便喝了。
    刚喝进去,就差点吐出来。
    庄良玉无甚诚意地说道:“王爷勤勉,庄某自愧不如。适才晨起,还来不及更换新的茶水,请王爷见谅。”
    赵衍恪一贯带着完美面具的脸上突然出现破裂的神情。极其艰难地将隔夜茶咽下。
    庄良玉落座,让夏荷去更换新的茶水。
    “不知王爷可否用过早膳?”
    赵衍恪自然没用过。
    庄良玉微微一笑,仿佛刚才捉弄人的根本就不是她,“王爷不如一起用个早饭再说正事。”
    赵衍恪眼中透着警惕,仿佛怕庄良玉再捉弄他什么。
    天地良心,庄良玉也只是帮“庄良玉”出口恶气而已。
    像这种自我而固执的男人,不吃点苦头是学不会尊重女性的。否则也不可能让一个从前总想着娶十八房夫郎的左仪灵,最后变成被权利和地位禁锢在深宫中的皇后左氏。
    庄良玉半点不怕赵衍恪的警惕,左右这人现在仰仗着自己给他做功绩,讨名声,若是连卸磨杀驴都等不到,那这日后的皇帝也忒没耐心了些。
    夏荷早就备好了早膳,只等庄良玉传膳。
    夏荷跟潋冬知道庄良玉每日公务极为繁忙,所以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各种东西。
    粥饭的用心程度,哪怕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赵衍恪看了都得称赞一声。
    在陵南道的条件艰苦,粮食物资都紧着百姓用,在这种挣功绩的时候,就算有人偷吃也得藏着掖着。
    但庄良玉这——
    虽然食材简单,甚至用料都显得寒酸,但做的人用心,便让这简单的粥饭成了享受。
    粥熬得粒粒饱满香浓,小菜爽口怡人沁人心脾,赵衍恪都不自觉多吃了一碗饭。
    等吃完饭,觉得肚里都有些撑胀的赵衍恪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拿出庄良玉昨夜写给他的那封信,问道:“庄大人决意如此?”
    庄良玉颔首,这才让护卫将赵衍恪的信递过来,慢条斯理地拆开,逐字逐句地仔细端详。
    有意晾着赵衍恪让他冷静一些。
    时间大约过去了两刻钟,渐渐冷静下来的赵衍恪也不再着急,端着茶杯等庄良玉开口。
    庄良玉的余光扫过,确认这位未来会说一不二的皇帝现在冷静下来,能听得进去她说话,这才将两封信并着放在桌上。
    “回王爷,庄某的决意便如信中所说,只是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赵衍恪眉头微蹙,眼中有冷意和审视,“你可知你的决策会让大雍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庄良玉欣然,“我知。”
    “你可知你的决策会动摇无数官员的饭碗?”
    庄良玉脸上的笑意愈浓,“我知。”
    庄良玉喝了一口茶,轻轻将茶杯放好,看着澄明的茶汤中只有一截短短的茶叶梗在上下沉浮。
    就像是人的命运一样。
    “更改土地与税收政策是在动摇大雍的国之根基,你的大刀阔斧会让大雍乱成一锅粥。”
    庄良玉却静静说道:“富贵险中求。”
    她坚定而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的心底,赵衍恪呼吸一滞,下意识错开眼神。
    庄良玉轻声问道:“王爷,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庄良玉提着壶给二人的杯中添茶,说话柔声细语,可是偏生句句带刺,“你们男人争权夺利都说是有大谋划,是胸怀经纬。怎得到了我这里,提个利民的土地分配制度就变成了动摇军心?”
    “你如何确定利民?”
    听着赵衍恪好似带着冰碴子的声音,庄良玉轻蔑地笑一声,讥讽道:“利民与否取决于是否利官。进到老鼠肚子里的东西少了,忙碌求存的蚂蚁自然便能填饱肚子。”
    “殿下。”庄良玉忽然换了称呼,锐利清明的眼神看向赵衍恪,“民依田生,国依民生的道理您不会不懂。”
    赵衍恪的神情冷漠,就像一个精明的商人一样衡量这件事带给自己的利弊,“即便如你所说,清除贪官,大查贪腐也能有这样的效用。”
    庄良一改锋芒,柔柔地笑了起来,“王爷,这片土地上种出来的粮食,结出来的果子多了,市面上流通的金银才会变多。”
    “你在威胁本王。”赵衍恪的声音冰冷,“你觉得本王离不开你?你觉得离了你,天下百姓就过不上好日子?”
    庄良玉笑着摇头,平静地看向赵衍恪,“但你总要让这些人活下去,再说过好日子。”
    庄良玉站起身,转身到案前拿出自己写的奏折,递到赵衍恪面前,不再多说废话。
    “奏章今日便会启程加急送往西都城。不出七日,这份奏折就会出现在圣上案前。”
    “赵衍恪。”庄良玉声音微沉,“如果你想用我这颗棋子,最好不要想着能完全掌控我。”
    庄良玉将沉甸甸的奏折砸进赵衍恪手中,露出堪称挑衅的笑容:“如果王爷觉得这场滔天富贵值得铤而走险,你便让它呈上去。如果王爷觉得我在痴人说梦,您拿着随意处置,烧火添柴也未尝不可。”
    庄良玉说完,扣上自己行走在外长戴的斗笠,冲赵衍恪挥挥手,转身出门。
    由着这瞻前顾后的家伙自己想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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