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良玉稳了稳心神,急急说道:“这是给你路上准备的东西,我另外命人去筹集粮草物资,恐还需要些时日才能上路。”
    萧钦竹的手牢牢握住庄良玉的手臂,沉声道:“无需着急,圣上押送粮草的队伍要三日后才出发。镇北军适应边关苦寒,故作为先行军提前开路。届时让你的人跟随大部队出发便是。”
    “好。”庄良玉声音坚定,语速也不自觉加快,“物资中除了常用的棉衣、粮食、以及常备草药之外,还会有开路工具,工程设计图纸,以及抢险施工方案,三天的时间,我会尽力筹备我能找到的一切能够用到的东西。”
    “工部的官员够用吗?国子监中有一批工程理论扎实而且有实际经验的监生,需不需要让他们同去?”
    萧钦竹看得到庄良玉眼中的急切,一贯将自己置身事外的女子在面对百姓困苦和天灾人祸之时,有着比任何人都强的共情能力。
    这本该是萧钦竹希望看到的,让庄良玉走出后宅,远离赵衍恪,去思考天地间更多的事情,这本是他的愿望。但现在庄良玉为南方的雪灾而焦急,他的心头也仿佛一阵刺痛。
    萧钦竹心中天人交战,赵衍恪的存在对庄良玉而言本身就意味着危险,他不想让她面临赵衍恪,也不愿她在西都城中面对未知的风波。
    心里有强烈的声音在驱使他,让他带着庄良玉一起南下。
    他想让庄良玉有施展的天地,这块美玉终究需要让世人看见她的光华。
    萧钦竹握住庄良玉的手,终于说出自己内心的话,“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他将人揽入怀中,少有的温柔,“我知晓你并非是担心我,你在担心黔越二地的百姓,你怕他们受苦,既然如此,你可愿与我同往?真正用你所知晓的一切去救人。”
    “你不该只在萧家的后宅之中了尽此生。”
    扑通、扑通……
    心脏在胸腔鼓动,一瞬间天地渺远,连呼啸的寒风都好似顷刻消失。
    庄良玉抬眼,望进萧钦竹仿若深海的眼中。
    反手握住萧钦竹的手,声音掷地有声:
    “去。”
    顺德十一年冬,忠国公府子嗣萧钦竹,时任镇北军镇军大将军,携夫人嘉禾县主前往黔越二地救灾。通山路、开冰河、建广厦、安民生。因嘉禾县主救灾功绩卓著,民心所向,上达天听,故顺德帝特奉国子监祭酒。
    执教国子监,开女学先河。
    世称“巾帼先生”。
    大雍学风就此扭转,迎文熙盛世。
    作者有话说:
    卷一到这里正式结束,请假两天用来小修第一卷
    周四第二卷正式开始更新,作为补偿会连续三天双更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然后小小抽奖一下,跨年夜开奖
    从第二卷开始会主要写小庄的事业线,小庄追求理想的路上是有心理变化的,从随遇而安到想要改变外部环境,这是一个漫长的关于成长的故事,非常感谢大家愿意见证小庄的成长变化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也非常感谢大家对于我拙劣文笔的包容,我是个回复评论的苦手,但大家的每一条评论我都会很认真去看,我也会认真思考各位读者小天使的建议并进行改进反思
    【1】摘引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诗经·小雅·雨无正》
    第47章 请命
    顺德十二年, 正月初五,宜祭祀、祈福,忌诸事不宜。
    大雪已停, 但天地皆白,呼气成冰。
    茫茫天地皆被大雪覆盖, 道路结冰,山路崎岖, 寸步难行。
    庄良玉驾在雪橇车上顶着寒风前行。
    南下救灾的队伍分成两批出发,萧钦竹带领此前常年驻守北境边关的镇北军率先开路,庄良玉则在整顿准备好之后跟随押送粮草的队伍一同前去。
    救灾急迫,队伍为了行进速度抛了避风的马车, 连同行的皇子都只有在安营扎寨的时候能进帐篷中避一避风。
    庄良玉在出发前考虑雪地中运输困难的问题,特意将忠国公府运输物资的车轮加宽, 又以自己父亲庄太师的名义进宫, 向顺德帝立下军令状,才借来皇家园林中边境小国上贡而来的驯鹿。
    现在这些驯鹿就成了运输的劳力。
    庄良玉驾着驯鹿车在雪地中如履平地, 手掌已经被冻得通红,脸上一被冷风吹得起皮,而她身后是正捧着汤婆子避风的皇子。
    她回头望了一眼绵延数十里的粮草押送队伍, 头一次如此痛恨古代不够方便的交通。
    这要是等粮草送到, 怕是黄花菜都要凉了。
    可驯鹿一共就只有四头,还全被她从顺德帝那里借了出来,根本没办法武装到全部人马。
    这种情况下, 哪怕是能有雪橇犬也好……
    从西都城南下,中间要越过长风岭, 还要横跨扬灵江, 再越过一众重重叠叠的丘陵才能抵达黔越二地。
    萧钦竹的镇北军负责开路, 以及押送急需物资,与萧钦竹同行的便是永定王赵衍恪。而现在跟她一起运输后备物资的是八皇子赵衍怀,只有十二岁。
    庄良玉想不通顺德帝把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扔到救灾现场的目的是什么,比起给八皇子攒功绩,更像是想要他的命。
    可现在庄良玉与这位金贵的皇子同行,所以必须要照看好赵衍怀的起居住行。十二岁的少年就算再怎么早熟,也仍旧透着孩子气。现在正对庄良玉的雪橇感到新奇。
    赵衍怀仰头问道:“将军夫人如何想到了这种法子?”
    虽然已经同行七日,但庄良玉还是不习惯这“将军夫人”的称呼,每每被叫到,总要反应一阵。
    尤其现在她被冷风吹得麻木,连做表情都困难:“用脑子。”
    八皇子像是听不出庄良玉话里的敷衍与疲惫,还兴冲冲地点头。
    八皇子赵衍怀性子内敛,作为粮草押送队伍的监军,半点脾气都没有,甚至被几个小官暗里针对也都是笑笑作罢。负责护卫的队伍更不知是哪路人马,虽然有个与萧钦竹同级的大都护在,但这老将军颇有点不近人情,八皇子一瞧见他便腿肚子打颤。
    庄良玉没闲心掺和皇子们之间的事,但也不意味她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被一群成年人有意针对。
    自打她有意维护过一次之后,八皇子便赖上了她,一路都跟着她蹭吃蹭喝。
    老将军姓康,年过五十,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清明。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有千人斩之威名,身上有一种比萧钦竹还深沉的血煞之气。
    康聿铭老将军五十岁以后便从地方都护上退了下来,后被擢升大都护,在京中颐养天年。
    如今南方受灾,西都城驻守将领有限,金吾卫、警备司、御林军是西都城常驻护卫兵马不能动,只能由萧钦竹带着镇北军先行开路,康老将军带暂时驻扎的神风军左军将士押送粮草救灾。
    路上能看到被大雪和冰冻压垮的枯树,倒下之后被人扛到路两旁,也能看到从两侧山体滚落的巨石被推到不妨碍通行的地方。
    可想而知前头开路的镇北军行进有多么艰难。
    昨日庄良玉接到了传令兵送回来的信件,说镇北军现在已经顺利抵达越州,对当地百姓实施救助,同时又分出一支队伍继续前进深入黔州,查看当地灾情。
    传令兵的信是给八皇子以及康老将军看的,信件送达时庄良玉正在烤火,萧钦竹只给了她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
    “平安,勿念。”
    庄良玉面色平静地将信纸折起来收好,动作迟缓而僵硬,她的手上都已经被冻出口子,一动口子便开裂渗出血丝。
    可天寒地冻的,连疼都感觉不出。
    在忠国公府照顾庄良玉的四个侍女中,只有潋冬还有些身手,于是庄良玉便只带了夏荷与潋冬二人,以及萧钦竹给她留下的十二个护卫。
    夏荷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给庄良玉手上涂药,眼圈都红了。
    庄良玉倒是被冻得没什么感觉,还笑着问夏荷今天晚上吃什么。
    “晚上给二娘子熬些汤暖暖身子。”
    潋冬此时已经收拾好帐篷,抱着毛毡走来,看到庄良玉的手,心疼道:“少夫人,明日您歇着吧,让护卫们来赶车。可惜现在没有马车,不然马车好歹能避风歇息一下。”
    庄良玉轻轻摇头,浑不在意。手上的冻伤也只是因着这身子不见风不吹雨地在庄府窝了十几年才会如此娇气,上辈子她整日钻在野外搞勘测,风餐露宿比眼前要苦得多,但照样乐在其中。
    夏荷潋冬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面上被冷风吹得通红,手上也有冻伤。
    庄良玉涂完药之后就在火边安安静静取暖,让夏荷把药拿下去大家都涂一涂,不听话涂药的就压着他们涂。
    于是几个一直推脱的护卫汉子,相互笨手笨脚的涂药。
    夏荷熬了暖身的汤,潋冬因着习武也多少懂些药理,熬了驱寒的汤药。
    一片死寂的营地中,只有庄良玉的帐篷前还算是其乐融融。
    这些跟着八皇子赵衍怀出来的官员们似乎都极为不满,怨气冲天,情绪都直接挂在脸上。被康老将军敲打过一次之后就转到了背地里。
    本就母妃家族势弱的八皇子应付不来,再加上性格天生怯弱,前几日都在暗吃哑巴亏。
    两日前正好撞到了庄良玉跟前,几个人不阴不阳说了几句,言语里对庄良玉多有冒犯。
    庄良玉也不气,这些各部官员多是各家子弟,想借着南下救灾镀金,回去好升官加爵,就算夸得天花乱坠,也没几分真才实学。
    庄良玉直接拿出自己的“尚方宝剑”——是顺德帝的御笔亲批外加任职圣旨。
    顺德帝凭空给她捏了一个“赈灾指挥使”的名头,统领这次南下救灾工作当中的全部工程事宜。看得一众子弟官员干瞪眼,想要讥讽两句,又顾及庄太师的名头和顺德帝的旨意,只能吃闷亏。
    临行前,庄良玉用她爹的名头敲开昭宁殿的大门,将自己的赈灾应急方案如数呈上,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
    顺德帝问了她三个问题。
    第一个,“你为谁而去?”
    第二个,“你如何保证你的方案足够胜过工部户部众多官员的方案?”
    第三个,“你能给朕的天下太平带来什么?”
    偌大的宫殿之中,除了顺德帝的近臣,便只有一个庄良玉跪地请命。
    她直起身,堪称大胆地直视天颜,“圣上,臣妇为大雍百姓而去。臣妇身后空无一人,但臣妇面前是无数人。”
    庄良玉看到顺德帝起初玩味的视线落下,渐渐变得深沉,便知她这一把赌对了。
    继续说道:“臣妇的方案曾在国子监诸多监生的实践中得以验证,行之有效才敢拿到圣上面前。臣妇便是撰写《开物记》的妙玉先生。”
    “至于圣上的最后一个问题——”
    “臣妇不知以臣妇的能力到底可以影响多少人,能改变多少人。但以女子拙见,臣妇以为天下太平从不是一人之功。”
    昭宁殿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庄良玉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冷气顺着骨头缝往上爬。
    就在她几乎要受不住地面的冷气时,大殿之上突然爆发一阵笑声。
    顺德帝从他的桌案之后走下来,一步一步靠近庄良玉,目光审视而锐利,完全没有平日里面见朝臣时的平易近人。
    哪怕被这样的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庄良玉依旧背脊挺直,目光镇定地平视前方。
    顺德帝站定在七步之外,注视她良久,发出一声叹息,“妙玉先生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庄良玉不去争辩,由着顺德帝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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