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澄神色如常,但瞧着笨重的草莓熊人偶跌跌撞撞地靠近,不知不觉间,唇角显出一丝微笑。她真的很幼稚,可她有认真地对待身边每个人,接收到一点善意,便会回以十倍百倍的爱。
    玩偶服过于庞大,挤进门框很艰难,厚厚的皮毛里边透出的呼吸声渐渐清晰。晏澄的背微弓,眼神略略涣散,随后又聚焦,定在忙碌的人偶身上,呼吸越来越缓,生怕惊扰了对方。
    粉红熊的扮演者不辞辛劳,指挥举止有度的侍应生推来蛋糕。蛋糕装在透明礼盒中,礼盒顶上装的小射灯映亮蛋糕的形状,那一撮一撮仿真的毛绒感组成一只阳光开朗的小熊,和她扮演的对象一模一样。
    小推车停驻,草莓熊拉开了一副字幅,上边用俏皮的字体写着,”祝晏澄哥哥生日快乐。“
    晏澄恍惚,笑意积聚到眼底,慢慢地牵动了唇角。
    室内剩下三人,累得不行的扮演者摘下头套,露出亮晶晶的眼眸和被汗浸透的发丝,摊开一对熊爪,笑眯眯地大喝一声,说道:“这是生日惊喜!”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令他的眼眶泛起酸意,他不习惯展露出脆弱的一面,本能地压低视线。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乱成了一锅粥,思绪如浮萍。
    他其实不喜欢过生日,因为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人,没有太多能交心的朋友,对一个孤零零的人来说,一切庆祝仪式都缺乏意义。阮知涵不一样,她拥有散播爱的能力。
    他第一次有靠近她的想法,就是因为在她的生日派对上多看了她一眼。很难想像,他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望着人群簇拥的小女孩喜笑颜开的模样,竟然没有半点嫉妒,只是单纯地被她吸引。他就像无法逃离太阳引力的地球,开始沿着既定轨道绕太阳运动。
    懵懂无知的岁月里,晏澄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她是个对善意格外敏感的人,所以,她愿意回报给他更多的爱。晏澄一直很珍惜她给予的温暖,他曾想过,哪怕不是唯一也可以。
    但他的本性已经不容许他这样做了,不是唯一,被她忽略的话,他会崩溃。
    她对他越好,他越无法抽离,想法越阴暗。
    因此,晏澄见她捧起蛋糕朝自己走来,乌黑的长发发丝都凝聚了光芒,内心就充满强烈的负罪感,甚至想逃离。当然,他没有付诸行动,他舍不得,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如她一般诚恳真挚地对待他,就算有,也不是他想要的。
    阮知涵发现他走神了,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洁白的牙齿,放下蛋糕,为它插上蜡烛,并解释道,“十九根蜡烛太多了,用三根代替好了,代表”
    她卡壳了一下,很快地,灵光一闪,自信地说:“代表我希望晏澄哥哥可以像三岁的小朋友一样,没有烦恼,天天开心。”
    晏澄抬眸,她的笑容近在眼前,摇曳的火焰后,暖黄烛光照亮她的眼睛。他犹豫半晌,伸出手去接她的蛋糕,眉宇间透着柔和的笑意,“谢谢,为什么是草莓熊?”
    她有时候心挺细,至少送礼物都会精准地预判别人的兴趣所在。她之前送他手表,就是顾及了他的喜好。她会选草莓熊蛋糕,肯定有她的道理。
    阮知涵双脚并用脱掉身上的人偶服,大大松口气,坐在他身边,认真地说:“因为我觉得草莓熊跟你很像。”
    阮知洲闻言,仿佛听见天方夜谭,挑了挑迹凰祷啊�
    晏澄不解道,“什么?”
    她继续解释:“我有第一只草莓熊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是反派,我只是觉得它可爱。后来看了电影,发现它很坏,就把它丢到一边。但有一天,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被人抛弃,千里迢迢找回来却发现自己被别人取代了,付出的感情得不到回应,我肯定会特别难过。所以,我又把它捡回来,我想,孤单的草莓熊拥有了爱,就不会那么阴郁,能积极向上地生活。”
    她说着,舔舔干涩的唇,有点不好意思,“人应该是一样的吧,有爱的话,就能快乐起来。我觉得晏澄哥哥好像经常不高兴,有很多心事的样子,所以我把我最喜欢的,有我的爱的草莓熊送给你,希望你能真的快乐。”
    阮知涵习惯了嘻嘻哈哈的日常模式。她是人群中的开心果,脸上时常带笑,说话有时特不着调,给人的固有印象是万事都不上心,突然静下心来说这么一番话,不禁害羞起来。她腼腆地一笑,指着蛋糕,“看,这是一只快乐的草莓熊。”
    晏澄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那熊咧开嘴笑。他以为她真的不谙世事,结果,心大不代表没有心。原来,她一直知道他的孤单。
    他盯着她,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羞涩地低头,长发一缕缕垂落,在她锁骨边游荡。实际上,她的长相跟性格完全不符合,她的五官随她父亲,眼睛大,鼻梁挺,分布得很散,属明艳型,和清纯相去甚远。她闭上嘴巴微笑时,像个正经优雅的淑女,说话大笑时,又像调皮的小孩子。
    早在两年前,晏澄就看到了她日渐成熟的少女模样,但他克制着,不敢靠近。
    他端详她,不言不语。
    阮知涵没听见任何说话的声音,顿觉尴尬,她不想让气氛冷却,问他:“晏澄哥哥,你不喜欢吗?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别的礼物,回家给你。”
    晏澄轻笑,礼物的形式不重要,他都看到了她的心意,何谈不喜欢。他说:“我很喜欢。”
    阮知涵好似不相信,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点痕迹。他的眼皮半垂,盖住了眸底深邃的海,唇却是上扬的,她立刻相信了。她捧起蛋糕,“切蛋糕。”
    晏澄深吸口气,迎着她期盼的目光,默默下了决心。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而她已是十六岁少女,直接告诉她的话,似乎不过分吧。
    毕竟,她是最能温暖他灵魂的人。
    “我想跟你说件事。”
    晏澄一开口,被晾在一旁的阮知洲神经绷紧,有所预感,连忙打断他,“知涵,你忘了个步骤。”
    阮知涵的注意力转移到哥哥身上,细思数秒,恍然大悟,“没人唱生日歌。”
    她参加生日派对的话,但凡没人想搞气氛,她必定会看不下去,站出来做那个第一人。
    阮知洲捏准了她的脾性,诱导她开嗓。她唱歌说不上好听,晏澄却似乎很能欣赏她,眼神里流露出些许脆弱与沉醉。她唱完歌,阮知洲赶紧走流程,提醒晏澄切蛋糕。
    晏澄的视线未曾离开过阮知涵,接过她握着的不锈钢刀切开圆滚滚的草莓熊,切出的第一份仍是给她的。
    阮知洲趁晏澄专心切蛋糕,连连给阮知涵使了好几个眼色。经哥哥一提,阮知涵早前回味了过往,明白她对晏澄是有喜欢的,现在全盘托出不免残酷,面露难色。
    阮知洲看她犹豫不决,有点着急,他已经看出晏澄想表白,不趁今晚说的话,等晏澄说出口了,他可找不到台阶给两人下。阮知洲不想兄弟和妹妹之后闹得太僵,寻思着做个和事佬,索性推她一把,“知涵,你不是有事情跟你晏澄哥哥说吗?”
    晏澄闻言,不明所以,酝酿着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他的喉结微动,笑容渐渐淡去,以眼神询问阮知涵。
    气氛变得诡异,阮知涵窘迫一笑,“认真说起来,没什么。就是有另一个好消息,呃,坏消息,呃,不好不坏的消息,我谈恋爱了。”
    她这话说得支离破碎,晏澄费劲地拼凑那几个词语,得出一个符合他猜想的结果。奇怪的是,晏澄并不觉得难过,他陷入了一片巨大的茫然中,同一时间,悬在心口的大石重重掉落,砸在他心上,砸得鲜血淋漓。
    他点头,反应平平。
    阮知涵捕捉到他短时间内的情绪变化情况,隐约意识到,她的话可能冒犯了他。她放空片刻,想着补救一下,“其实我觉得,很认真地说,我应该喜欢你的。有妹妹对哥哥的喜欢,有朋友的喜欢,可能还有就是,爱情吧。我想过要研究一下,然后,我研究不出来,就忘了。”
    她觑晏澄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一潭深渊,照出她的慌张。
    她挺害怕他严肃的样子,朝哥哥的所在处瞟去,阮知洲示意她继续,她唯有硬着头皮说下去,“那个,那时候跟晏澄哥哥在一起,确实很心动,但后来也有点忘了。不过,我们的友情和亲情,我是绝对没有忘的。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这样吧。然后,黎清凡他不是追我嘛,我感觉挺喜欢他,所以跟他谈恋爱了。”
    晏澄安静聆听,不久前调暗的灯光使他的脸色看起来略显阴沉,他不紧不慢地放下她送来的蛋糕,问她:“你的意思是,我被取代了?”
    阮知涵跟等待审判的犯人一样,低眉顺眼。放在以前,她有的是办法拿捏晏澄,大不了演点苦肉计,掉两滴眼泪,跟他撒撒娇。现在,她不敢了。她也不是真傻,她懒得去想很多事情,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早有答案。
    他见她欲言又止,自嘲地笑了笑,“你可以说清楚,你是什么意思。”
    阮知涵犹豫着开口,“我觉得吧,晏澄哥哥,对我来说,可能更像亲哥哥。”
    她的尾音刚说完,刀叉碰撞瓷盘的清脆响声在静谧的包间内绽开,她瑟缩肩膀,咬着嘴唇。
    阮知洲默默观察着两人,眼看晏澄的神色发黯,周遭气压越来越低,他拍拍晏澄的肩,“阿澄,你不是不知道,知涵做事不经脑子,刁蛮任性,别太放心上。”
    晏澄不理会他,目光死死地钉在她身上,不甘和失落来回冲击着他的大脑。这不是一句简单的“别放心上”能消除的。
    他想不明白。她给他挑昂贵的礼物,喜欢无时无刻粘着他,她看他的目光永远真挚诚恳,他碰触她的时候,她会生气,但很快又跑回来要跟他贴在一起。
    如果这不是喜欢的证据,那什么才是呢?
    哦,她不是不承认她喜欢他,她承认了她的喜欢,只是她忘了。
    晏澄不曾忘过跟她相处的细节,所以,他更觉得讽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她居然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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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是作者碎碎念(可跳过):
    我的设想里,草莓熊不仅是体现女主性格的工具,也是一种暗示。一方面暗示晏澄的转变源于认为自己被抛弃和替代。另一方面暗示知涵外表和内心的反差,知涵的本性确实天真可爱,但她也享乐且自私(之前的剧情都是略写,下面的剧情会多写一点)。
    当然,其实也是本草莓熊爱好者的一点小心机。它真的很坏,也真的很好吸@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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