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臣手中持几个信封,将?天子的原话告诉刘彻:“定安安抚北关有功,朕欲嘉赏,尔有何求?”
    刘彻遥遥向京城低头,以示恭顺:“但为社稷所计,岂敢言功?”
    近臣闻言,便打开?了第一个信封,取出内里?的天子谕令,念给他?听:“朕岂是虚言封赏之人?速速讲来,不得有违!”
    周遭之人闻听,尽皆变色。
    天子人在京城,又如何能猜到镇国公主如何回复,并早早做出回应?
    他?们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到了那近臣手中剩下的几个信封上。
    并且在心里?边默念:“赶紧让天子册封您为皇太女啊公主!”
    哪有比这?更实?际的请求了?!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行。
    如果公主主动开?口请求做皇太女,那政治意义上可就完全不同了!
    向来天子登基,都是要群臣再三相请的,哪有大喇喇冲上去?,直说我要做天子的?
    可若是如此,这?个极好的机会,岂不就白?白?的放弃了?
    傅伯林在侧,也是眉头紧锁。
    他?侍从天子多年,太知道?天子的性格有多拧巴了!
    他?不给,你不能要!
    他?想给,你也不能要,得再三谦逊推让,最后才能不得已而为之的要!
    这?要是换成普通人,早他?妈没朋友了,可他?是天子啊,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儿,没有他?体?谅别人的道?理!
    镇国公主要真是直接说想要做皇太女,只?怕天子还未必高兴……
    公主,傅伯林心想,这?一局,你要如何来破?
    那近臣却在催促刘彻:“公主?您究竟想要什么赏赐呢?总得有个话啊。”
    刘彻沉思几瞬,却道?:“我身受国恩,衣食无忧,若真所求……”
    他?向京师所在顿首:“便请陛下赐予故去?多年的父王一份哀荣,聊以尽孝吧!”
    近臣听罢,先是一怔,显然是不曾想到镇国公主竟然会提起东宫,片刻之后,却是神色顿变。
    连傅伯林都不由得为镇国公主这?个回答在心里?猛烈喝彩!
    饶是知道?镇国公主以女儿身被?天子选中,绝非泛泛之辈,却也预料不到她竟会有如此机变,短短几瞬之内,便想到这?个破局之法!
    东宫已经是太子,再索取哀荣,还能得到些?什么?
    金银玉器?
    这?些?东西对于东宫而言,跟粪土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大义名分了!
    镇国公主此时最缺的是什么?
    不是金钱,也不是将?士,而是法统!
    以天子孙女的身份成为储君,太难了!
    但是这?里?边有一条捷径可以走,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镇国公主的父亲乃是天子册立的东宫!
    天子可以效仿前朝玄宗追谥兄长为皇帝的旧例,追谥爱子为皇帝!
    被?追谥的皇帝,那也是皇帝!
    如是一来,除去?东宫之外,诸王瞬间都成了礼法上的小宗,继承序列上统统都要靠边站,而镇国公主却是大宗嫡女!
    虽然不像是大宗之子那样的占尽优势,但如此一来,起码也能跟诸王在名位上打个平手!
    进可以以镇国公主为皇太女,退也可为东宫过继嗣子,镇国公主以长姐的身份监国,至于诸王——你们都成小宗了,皇位跟你们还有什么关系啊?
    远一点,别来沾边。
    第98章
    傅伯林不?由得在心底为镇国公主这个绝妙的回应而叫好, 那边代替天?子传旨的近臣,同样也是?用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短短两句话所带来?的震颤之中清醒过?来?。
    他眼皮微微往下一垂, 打?开了出京前天?子与他的第二个信封,低头看了一眼,手?指一抖, 手?中那薄薄的一页纸险些滑落在地。
    近臣定了定神,向镇国公主宣读天?子的意思:“你的孝义?之心朕业已知晓,而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 朕焉有不?纳?”
    天?子居然猜到了镇国公主会给出怎样的答案!
    这是?何等的心思与机算?!
    谢殊跪在刘彻身后,闻言之后,额头青筋不?由得为之一跳。
    他其实没怎么经历过?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谋生的苦日子,毕竟东宫是?天?子的白月光、好大儿, 从太子妃嫁入东宫开始, 到东宫因病薨逝结束,东宫也好, 谢家也好,都没有遭到过?天?子的打?压和磋磨,之后谢家老老实实的退了一步, 天?子看在东宫的情面上,反倒格外恩待他们几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此时天?子的老辣与难缠才更加令谢殊瞠目结舌。
    春郎作为他的外甥, 此时还是?以天?子孙女的名?义?在北州行事, 即便如?此,也这样战战兢兢, 再去回想在天?子眼皮底下被搓圆搓扁想怎么搓就怎么搓,最后被搓得精神崩溃, 发疯把燕王嘎掉的楚王,谢殊心里边的钦佩之情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能伺候天?子十几年才发疯……有点东西啊!
    谢殊心下如?此唏嘘,脸上却不?敢显露,担忧在天?使面前露出异样传到天?子耳朵里,赶忙低下头去遮掩掉了。
    傅伯林更是?仿佛已经见到了天?子本人,也看到了他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与那双阴鸷的眼,恭顺的低着头,宛如?一只被驯养好了的鹌鹑。
    只有刘彻神色如?常,脸上仍旧带着几分思念亡父的感慨与伤怀。
    近臣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不?由得暗地里在心里道一声厉害,视线顺势挪到了纸张最下端……
    他遵从吩咐,打?开了第三个信封,目光落到上面,却见天?子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力透纸背:
    “告诉镇国公主,让她?把北关诸事交付到傅伯林手?上,同你一道返京,操持为东宫拟定追谥帝号一事。”
    近臣看到此处,眉头便不?由得微微一跳——赶在这时候将镇国公主诏离她?的势力大本营,去京城直面风雨,这对于镇国公主来?说,可以说是?个极其糟糕的安排了!
    再看下去,天?子却还有吩咐:
    “若她?不?假思索便答允下来?,便让她?与你一道回京。”
    “若她?迟疑之后再行应允,就告诉她?,北关诸州事务繁杂,尚且离她?不?得,家事虽大,却也大不?过?国事,让她?留在北州,无需返京了。”
    “事关重大,尔从令而行,不?得有违!”
    最后四个字映入眼帘,近臣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一些,稳住了心神,向刘彻和颜悦色道:“公主,陛下久不?见您,惦记的紧,再则,为东宫拟定帝号一事,还是?您这个亲生女儿操持,才能彰显孝道不?是??”
    “陛下吩咐,让您把北关诸事交付到傅先生手?里,午后便同臣一道返回京城。”
    一语落地,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让镇国公主回去?
    这如?何使得?!
    诸王在京城经营了几十年,代王前不?久就是?在祭祀东宫的途中遇袭身亡,镇国公主虽然在北关极有声望,不?可小觑,但真?的到了京城,岂不?就成了砧板上是?鱼肉,任人宰割?!
    莫说是?谢殊,连唐佐都险些失声喊出来?一句“别去!”
    近臣无暇去理会其余人的脸色,他真?正需要在意的,也只是?镇国公主一人罢了。
    刘彻脸上显露出迟疑的样子,踌躇不?语,眉宇间隐隐有难色显露。
    但背地里还在跟空间里的皇帝们科普:“这是?假的,在故意试探我。”
    “天?子很清楚,这个时候把我召回京城,我不?能说是?必死无疑,却也会遭遇到无数的明枪暗箭,既有可能折损于此,也有可能被京师富贵消磨心智。”
    “但他需要得到一个保证,一个来?自于我的,绝对忠诚的保证——即便会遇到危险,即便九死一生,即便翅膀硬了,我也会在得到他的传召之后,从令而行。”
    “作为皇帝,他需要我这个被他选中的后继之君给予他安全感,我也必须给予他安全感,如?果我给不?了他想要的,那他就会给我他想给的。”
    “但是?也不?能答应的太痛快,对方刚说完,我马上就说好,那也不?成。”
    刘彻饶有余裕的跟他们剖析着当?代老登的心理状态:“一来?,这显得假。就像一个皇帝问一个大臣,说爱卿,你愿意为了朕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吗?大臣想都没想就说臣当?然愿意啊——这一听就是?说出来?哄人高?兴的,皇帝听了可能觉得高?兴,但与此同时,也会觉得这个人心思不?够诚。”
    “第二呢,也会叫人觉得怪——这么为难的事情,我一提你就答应了,是?不?是?嘴上答应的痛快,背地里打?鬼主意阳奉阴违呢?!”
    “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一种可能,这会让天?子产生一种感觉——他知道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看透了朕的想法,知道朕是?不?会让你回来?的,所以才满口答应?!”
    “天?子希望有人懂他,但是?这个人又不?能太懂他。这个人要知情识趣,在天?子希望他干什?么的时候就顺从的去干什?么,但是?这种顺从必须是?出于本心,而不?是?对于天?子心思的精准揣测,不?然……”
    刘彻冷笑了一声:“他死定了。”
    李元达:“艹,好几把麻烦!”
    朱元璋:“艹,好几把难缠!”
    李世民:“两位兄弟好优美?的中国话!”
    嬴政:“……”
    嬴政烦不?胜烦:“夭寿了,到底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刘彻笑了笑,又继续说:“但是?也绝对不?能不?答应。”
    “如?果我断然拒绝,那我跟天?子之间的信任就完蛋了,以我对老登的理解,他是?绝对会当?场发飙然后争取把我一波儿带走?的——那么别忘了,居岩关这一万三千送嫁的将士,都是?从京营里选的,他们的父母妻儿,全都在京城,天?子打?从派他们出来?,就留着后手?呢!”
    “所以说呢,要犹犹豫豫的答应。”
    “营造一种虽然我很为难,也的确不?太想这么做,但是?为了我那敬爱的祖父,我愿意去做的氛围感……”
    说着,他迟疑着同近臣开了口:“常言道百善孝为首,百孝顺为先,天?子既然有所吩咐,我焉有不?从之理?且给我些时间安排,午后便启程回京……”
    唐佐不?由得叫了声:“公主!”
    那近臣却奇异的替镇国公主松了口气,遵从天?子的吩咐,将他的话告知镇国公主:“不?过?陛下又说,家事再大也大不?过?国事,北关此时还离不?开您,给东宫议定谥号的事情自有他来?做主,您便暂且留在北关主持大局吧。”
    刘彻先是?一怔,继而又是?一惊,然后微露喜色,最后又有些涩然,硬生生揉出来?一种心内五味俱全府复杂情感来?。
    嬴政点评了一句:“没有丝毫感情,全是?技巧。”
    ……
    待到那一行天?使离开此处,谢殊才发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再去看身边人的脸色,却发觉自己的情状大抵还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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