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
    这是张议潮自己也抄过数次的上表书,唐将封常清被太监构陷,玄宗皇帝鸩酒赐死,他在死前写下这一篇上表,字字泣血。
    张议潮十分崇敬封常清,李奏在信中毫不吝惜自己对这位唐将的赞美,笔锋一转,说到河煌旧民的苦难。
    还告诉他,据探报,已经有人在密谋驱逐蕃将,让故土重归大唐。
    张议潮的回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君乃知己,伺机而动。
    北有张议潮,南有邓万春,李奏只需在同谷看着洛泱的占城稻发芽、长大、抽穗、结实。
    随着各处驿站暴动,城中驿将被杀,而吐蕃内部不和,掌兵权的人不愿在日渐萧条的河煌耗费自己的兵力,而在吐蕃核心势力周围处于劣势,迟迟不肯动用主力。
    但凡有不愿起义的州府,张议潮或邓万春便引兵攻打。
    原来的投石车,变成投火药包,火药包炸开,里面的铁钉铁渣伴着迷药粉四处乱飞;原来的弓箭变成了带助力的火箭,城门楼成了第一个清场目标。
    阿慕这是首次亲自指挥战斗,康将军对他几乎言听计从,偶尔给他提供一些自己的实战经验。
    而他对沙陀兵阵前不畏强敌,五百人敢于在一万人中快速穿梭杀敌,打乱敌方阵脚的打法惊为天人。
    一路战来,邓万春的队伍终于逼近了兰州。
    “兰州有二十万人口,军队五万,按原来的打法,只能拿下外围驿站,若是他们关门拒守,我们这两万军队连围城都不够。”
    谷查spangt;早就入了兰州城的探子传来消息,兰州驿将和节儿很齐心,他们已经动员城内大族积极让自己的家兵参与守城之战,还将私库里的粮食拿出来充作军粮。
    他们决心要守到吐蕃主力来解围的那天。
    兰州的姿态,给一路顺风顺水的邓万春浇了瓢冷水,他沿路收编,手上已有两万成建制的官兵,这是大唐齐王不断给他暗中补充武器粮草的结果。
    可这两万兵马,要能翻十倍才够围一座兰州城。
    玄慕站在沙盘前面,兰州城外有几座山,倒是很合适做埋伏,可他们闭城不出,怎么才能将兰州兵马引到他们的埋伏圈?
    “兰州敢于坚守,那是因为他不知沙洲、瓜州也都起义,还以为仅仅是渭州、会州、原州几地,他们对西边和北边还抱有希望。”
    玄慕却不是很赞同李琛的话,他摇头道:
    “西边是吐谷浑的地盘,他们去年旱灾,不但粮食种不出来,连牧草也不长,平民怨声载道,他自顾不暇,未必会出兵。兰州等的是凉州。”
    “兰州进出凉州只有一条道,其上有座广武城,城中只有万余人,广武驿是大驿,有五百驿兵,驿户更是近二百户。”
    邓万春对这条线很了解,这个广武也早在他的歼灭计划中。
    玄慕盯着广武看了片刻,那好布伏兵的几座山,正好在广武与兰州之间,他顿时有了主意:“那我们就先围广武。”
    “他们据天险而守确实难攻,但他们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土地只用于牧羊,粮食全部靠外埠运入,只要断了他们的粮道,管他是羊还是粮食,全都运不进去。”
    围到快要饿死,自然有人投降,邓万春胸有成竹。
    很快,他们越过兰州向北,直接围住了广武。
    广武城下有条河叫乌逆水,顺流而下可达兰州。乌逆水夹在两山之间,河道并不宽,如今正值冰雪消融,河水初涨,但并不能形成天堑拒敌。
    邓万春接受了玄慕的提议,他们将广武团团围住,只留着那条通往兰州的小河未设围,看上去就像是给包围圈留了一个豁口。
    围城当日,他们的伏兵就发现有人坐着独木舟,顺着河道,快速飘向了下游。
    “好!玄慕、李琛带队伏击,其余人只装作不知,照样围而不攻,断他粮草。”邓万春高兴的
    玄慕、李琛二人各有五百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最窄的那段峡谷。之所以不用太多人,这两岸皆陡壁,人多也上不去。
    次夜,峡谷便有了动静。
    兰州驿将其实一天都不想等,义军取了广武,就等于控制了肃州、甘州、凉州南下的要道,他就只剩等吐蕃军取道吐谷浑前来救助。
    往广武增援,是他现在最好的选择。
    此时,五千援兵正沿着河谷逆流而上,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正好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他们也不必点火把,河水反射天光,这里比别处视线更好。
    阿慕他们和他们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这里视线比别处更好,真是太妙了!
    第375章 惧内将军
    乌逆水旳河水,带着融雪的冰凉,扑打在这片染血的石滩上。
    “啪!”绽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如巨大火炬,将山谷里的五千兰州援兵照得无处躲藏。
    从没见过大唐烟花的他们,惊愕得忘记了逃跑,抬起头来,又见两边峭壁上纷沓而至的火箭,如神兵天降。
    吐蕃步兵的锁子甲长至大腿,显然,第一拨出动的是兰州的精兵。
    火箭毕竟远距离而来,就算射到身上,伤害也不致命。援兵正庆幸劫后余生,第二波攻击又来了。
    “轰!”被玄冰卫背上峭壁的小型投火炮发动,火药包从天而降,在援兵头上炸开,油纸包夹层里的火油,带着火星溅在他们的身上、脸上。
    “快跑!”“快撤!”
    援兵乱了,不知是该向前还是向后,他们虽然被吓破了胆,但身上的铠甲,保护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
    纷乱中有些援兵向着光武方向跑,有些则回头想逃回兰州。
    可玄冰卫和沙陀兵并不这么想,既然来了,就该好好坐坐,而不是急着离开。
    两头的“留客滚石”从山上滚了下来,挡住了援兵逃窜的道路。
    火药包再次凌空而来,援兵有些经验了,只要不射到手臂和腿,头盔、铠甲不怕那些火种,有人甚至开始往冰冷的河水里跑。
    是吗?真的不怕?我们可不墨守成规哦!
    这次火药包夹层里的不是火油,而是顾先生亲自配制的迷药,除非你不呼吸。
    “轰轰!轰!”
    迷药火药包接二连三,不断增加着山谷里迷药的浓度。
    夜色中看不清迷烟有没有散尽,看到敌人援兵已经东歪西倒,山上的战士们迫不及待的拔出腰刀,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
    “杀!”
    山上埋伏着的玄冰卫、沙陀兵如饿狼下山,手起刀落,结果了这批援兵的性命。他们没舍得多用箭,一是因为火箭数量少,二是因为邓万春馋他们身上的锁子甲。
    战士们好一顿扒拉,天亮的时候,连倒在浅滩里的尸体也被拖回来处理干净。
    邓万春连续派了几个兰州驿站里倒戈的兰州人回城“送信”:
    广武守城官兵牺牲惨烈,强烈请求增援!
    兰州驿将感动万分:“广武将士是我们的好兄弟,兄弟有难,我们不决能放弃他们!”
    他先后派出几拨援兵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先有五万兵马,现在只剩下三万不到,那个广武确实还在支撑,可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它成了个吞掉兰州兵力的无底洞。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兰州节儿幽怨的看着驿将,封城固守已经消耗掉他家不少粮食,驿将自己家里仓库门锁得好好的。
    现在城里的百姓家里存粮已经吃完,城里到处在传会州、渭州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军人们按战功分了吐蕃人的田地房屋,家里有军人的,家属还能领到春荒救济粮。
    娘的,义军是冲吐蕃人来的,我帮你扛着,你却想着先把我吃干抹净。
    “我们兰州是个大州,现在不过是因为驿站被他们占领了,我们吐蕃主力骑兵消息不灵,我保证,只要他们得到消息,一定会来营救我们的。”
    谷觊spangt;驿将没理会节儿,叉着腰对台下的将士们高喊着。
    忽然,一只破破烂烂的鞋子扔了上来,猝不及防的砸在驿将的脸上,跟着有人喊: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抓住他!抓住那个扔鞋的!”驿将气急败坏的喊道。
    台下顿时乱了起来,阿茂和阿伦挤出人群,阿伦埋怨道:“茂兄,这位驿将很冲动的,您何必现在惹他?”
    “我更冲动!进来这么久了,我们都没什么大的进展,不冲动难道要留在兰州养老?再说,我扔的又不是我的鞋。”
    阿茂气呼呼的说。阿伦低头一看,茂兄脚上两只鞋确实都在,便笑道:
    “嘿嘿,我就知道您没那么傻。小娘子说过,要耐得住寂寞。您看,现在到处军心浮动,应该撑不了多久了。
    郎君为啥要挑我俩来兰州?就是因为这里最重要,郎君给咱们一个立大功的机会。”
    “哎,我现在是我们那群人里混得最差的,你看你才跟小娘子多久?都快和我平起平坐了。”
    阿茂这么说,其实是因为他们这段时间做的,只有趁着募兵的时候,混进了驿将的巡防卫队,散布散布传言,除此以外没别的进展,他也急了。
    “那哪能?莪还抱您大腿给你擦鞋呢。不过……您说郎君是不是有点惧内?”
    “不不,他不是有点惧内,事有很多!”
    两人正蹲在准备集合的墙边东扯西拉,旁边有人接口道:“你俩说谁惧内?”
    “副队长好!”阿茂忙站起来,对他们的队长陪笑道:“也没说谁,就是咱俩以前的主人家。”
    副队长呵呵笑着,神秘兮兮道:“其实啊,咱们兰州城惧内是美德,因为那位……才是惧内第一人!”
    “那位?”阿茂不是很了解。
    “嗨!就是刚才被鞋子打脸那位呗。”副队长见队长走了过来,正正自己卡得有点紧的腰带,严肃道:“人都到齐了,列队!”
    一个巡防队十一个人,中途巡到哪里,便就地解散休息半个时辰,让大家吃喝拉撒。
    今天休息的时候,阿茂朝在广场上鼓舞士气的驿将脸上扔了只鞋子。
    跟着走在队伍里的阿茂显然有些高兴,驿将居然惧内,这是个有用的信息,说不定,这个将军夫人会是一个突破口。
    他们的巡逻小队走过广场那个台子,驿将已经不在上面了,台子下面停着辆马车,阿茂正探头探脑往马车那边望,只听马车边的卫兵朝他们招手叫到:
    “巡防!过来两个人,把将军夫人的东西抬回驿将府。”
    嘿!今天祖坟冒青烟了!真是想啥来啥。
    队长带着他们走过去一看:娘的,这么大木箱,就算空箱也重啊。
    夫人刚好在附近买东西,看将军这边出了事,便让他坐自己马车回去,两个人坐车,车上的箱子就得拿下来。
    队长回头看看自己的人,别人都低头往后躲,只有阿茂拽拽阿伦的袖子往前冲:
    “我俩能扛,你们等等,我去借根扁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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