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舒远航背上这一段短短的路程。
    我看到一周前的我自杀成功了,灵魂漂浮在半空中,她长着我完全陌生的脸,嗤笑道:
    “李悠然,你去死吧,死了——舒远航现在会背着别的女生。在明年清明短暂地想起你一下,下下个清明就忘记你是谁。”
    我再也没有哪一刻像此时更敬佩:「好死不如赖活着」
    说这句话的学者,究竟有多少大智慧,才会说出如此透彻的人生哲理。
    我努力抑制住胸腔里那只跳得乱七八糟的兔子,用台妹的语调哄着:
    拜托,求求你别再跳啦,你这样子我很难办耶。
    我的胸部紧紧贴在舒远航的脊背上,他一定能感受得到它的柔软、饱满和悸动。
    就像我能感受到他的坚硬、瘦削和轻微的颤抖。
    我从今天穿的黑色内衣,联想到我人生所有痛苦的回忆,试图将内心的雀跃强压下去——
    例如我三岁时,我爸把我打的一个星期下不来床。据我妈说,我当时很犟,歇斯底里地冲我爸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想着火箭班老师在全班人面前说:“希望你们都能以李悠然同学为戒,踏实学习。”
    甚至还想着赵新月和舒远航站在一起郎才女貌的般配画面,想着赵新月在学校举办的中秋晚会上曼妙的舞姿……
    最后,我又不受控地想到幼时在蔷薇花墙边仰望舒远航的我。
    想到童话书里的公主。
    公主长着舒远航的脸,被困在黑云盘绕的城堡里,眨巴着湿润的双眼,向我呼救:“help!”
    一身英伦骑士装扮的我,从腰间抽出佩剑——拯救公主、战胜恶龙,是每个任天堂玩家和童话故事里王子的使命。
    我好人缘的原因之一,恐怕也是因为我的中二病已经到了无药可治的地步。
    大眼是我的外号,还有个外号是大仙。
    学校里搞艺术的同学,常常以探究的眼神细细地观察我,感慨说我不去跳大神太可惜了,无论是民俗文化还是精神病院,少了我,都是少了一个最佳范本。
    高二这年,随着我乱七八糟的想法增长的还有胸部,于是这个外号又从大仙演变成了大扎。
    ……
    结果可想而知,我一路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越想越兴奋。
    舒远航背着我跑到医务室,直至他将我放到医务室的长椅上,我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没能压下去。
    舒远航蹲在我脚边,检查我腿上破掉的校服裤子。
    他抬头仰望着我,嘴角保持着和我相同的弧度。
    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几秒后,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更甚。
    头顶昏黄的灯光,静静地流淌在舒远航的肩颈,将他帅气的面容照得分明。
    我在心底默默赞叹,舒远航从小到大的颜值都没有尴尬期,没有非过,也没有丑过。
    传统的、一本正经的,清冷禁欲的帅。
    他的睫毛好长,扑闪的样子很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
    那副模样太好看了,好看到我有点嫉妒,好看到我想上手去捕捉。
    内心燃烧起作恶的欲望,有想踢他一脚的冲动。
    实际上,我也这么做了。
    我抬腿,轻轻踹向他的肩头。
    我根本没使劲,又顾忌自己的鞋底很脏、舒远航有洁癖。
    很可能根本没有踢到他。
    舒远航却顺着我的动作倒地,扶着自己的肩头,一脸错愕,将碰瓷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赶紧抢占先机,怕对方敲诈我:“舒远航,你少来。”
    舒远航看似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抬起修长的手,掸掉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那副模样和姿态,又让我联想到电视剧里那些碰瓷书生的女妖精,还是穿着打扮特别清凉那一款。
    他这一摔,颇有让我为他下半生负责的气势。
    舒远航掀起眼皮,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我:“李悠然,你真是将「农夫与蛇」演绎地淋漓尽致。”
    我半张着唇,回怼道:“我刚刚就心底给你的碰瓷行为打了满分,你是不是打算以满分的成绩,报考戏精学院啊?”
    倏然,舒远航神色变得认真了,问我:“那你呢?”
    “那你呢?”
    多年后,我又梦到了这天的场景。
    我曾在一档综艺里,听到嘉宾们讨论各自的往事。
    他们发出感慨:「人是后知后觉的生物。可能时隔多年,你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当时那个人说的那句话,是那个意思。”
    而那年的你,并没有在意,或者是压根没听懂。」
    我也后知后觉地将枕边人摇醒:“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我差点和谢衡接吻、被你们学生会逮到那天。你送我去医务室,你问的那句‘那你呢’,是什么意思?”
    舒远航睁着迷蒙的双眼,被我吵醒后也没有生气。
    他捏了捏我的脸颊,把我抱在怀里,吻落在我头顶,用温柔的语调解释:“那你呢,李悠然,那你想考什么大学?在你计划的未来里,有没有我?”
    只是,当时的我脑子大概秀逗了,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舒远航在反问我,「我是戏精,那你是什么。」
    我们的谈话被打断了,因为医务室阿姨的出现。
    我们走进隔间,舒远航犹豫了两秒也跟上了。
    阿姨让我掀起裤腿——
    妈耶,我竟然在四月份的天气穿了秋裤。
    幸好不是红色或者是肉色的那条,是很正经的黑色。
    我的体温不受控地升高了,偷摸去看舒远航,发现他背过身去,地上的影子在微微颤抖——他在笑话我。
    阿姨帮我简单地清理下伤口,还赞叹了句:“幸好穿了秋裤哦,骨头应该没事,只是有点擦伤。”
    “不至于走不了路的,你应该能走吧?”阿姨问我。
    舒远航背着我跑进医务室,阿姨恐怕误会我是严重到需要打120的程度吧。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那一秒,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我挺想掐死她的。
    她把我本想借着受伤的名义,让舒远航背我回家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中了。
    在我还没想到用什么方法,能延长和舒远航相处时间的时候,赵新月和谢衡走进医务室,彻底粉碎了我的心思。
    谢衡远远地望了我一眼,视线停留在我的膝盖上,别过脸去,迟疑了好一会儿后,走到阿姨面前,问:“她的腿没事吧?”
    阿姨说没事,我仿佛能看到谢衡松了口气。
    赵新月从进门来,就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跳都加快了,自动代入了觊觎她老公的小三角色。
    ——我还没使什么拙劣的伎俩,就已经被正妻看穿了。
    赵新月走进来,跟舒远航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听懂了,她在问舒远航,打算怎么处理抓到我和谢衡「接吻」的事。
    谢衡冷嗤了一声:“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舒远航意味深长地看了谢衡一眼,又看向我,说:“你和谢衡先回去上课吧。”
    然后他和赵新月一起走掉了。
    望着舒远航和赵新月的背影,他走开的步伐好坚定。
    我又开始讨厌自己了。
    我讨厌我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因为一头蠢驴背我去医务室就欢喜雀跃。
    因为他跟别人一起走掉,只留给我背景就失落难过。
    我讨厌自己的情绪不受自己控制,它像坐过山车,忽高忽低。
    时而轻的像风筝高高飞起,时而重的压在我胸口,令我窒息。
    谢衡似乎是看出我的情绪变化了,走向我的脚步改变了方向,看样子是想去追舒远航。
    我叫住他,努力收敛起难过,说算了。
    我看着谢衡的双眼,说:“谢衡,谢谢你。”
    谢衡冷笑,骂了句脏话:“你真他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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