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逾和握着卷轴轻轻敲了敲手心,对着越春道:“朕同廉隅弟叙话,春娘还是回避些罢。”
    越春警惕,没有挪动半分,戚廉隅却是目光冷凝。
    “鹣鲽情深。”赵逾和鼓掌两下,轻笑一声,浑不在意,抬手吩咐:“带下去。”
    越春一慌,下意识要开口,嘴里却突然被塞了一团布巾。
    等周围重归平静,赵逾和慢条斯理打开案几上的楠木匣子,里面摆着的,赫然是装着蛊王的金盏。
    不知道是不是离雌蛊愈远,原先纹丝不动的蛊王稍显躁动,爬了两圈,用肉触探寻着。
    他手在金盏上摩挲一圈,道:“廉隅弟本领通天,实在叫朕难以安心。”
    戚廉隅眼神从金盏上收回,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赵逾和笑道:“做个交易罢,廉隅弟。你乖乖去死,朕给陈越春顺遂自由,如何?”
    他倒是精明,即便料到严将军定会筹谋救人,还要戚廉隅自己放弃这般机会,而他坐收渔利。
    末路穷途了。戚廉隅死死盯着被他托着的金盏,神色晦暗。好半晌才道:“好。”
    赵逾和笑开,道:“廉隅弟定有联系上人的法子,余下的朕便不多说了,行刑之际,会叫你看着她解蛊。”
    -
    越春迷迷瞪瞪见人端了一大碗腥臭漆黑的汤药,下意识颤栗。
    那种不受控地被人当作筹码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但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三两下被人强灌了进去,随后马不停蹄地押出去。
    走了一会儿,只有些乏力——但这也是孕期常有的状态——总归是没有那般燥热难耐的感受,委实叫她松了一口气。
    立秋之后本该渐渐冷下去,今日却一反常态的闷热,午时的太阳更甚。围着刑场看热闹的,大多穿了春装。
    越春甫一靠近刑台,便被刺鼻的柴油味儿熏出了些泪花。
    刑台上没有放铡刀,反而是中央插了个人高的十字架,周围堆着大堆的干柴。
    越春陡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还未及深究,便被人按坐在了观刑台椅子上。
    两边的侍女力道甚大,像是担心她跑了一般。而赵逾和微笑着同她打了个招呼,便抬手示意医女上前。
    医女使了巧劲儿,在她太阳穴两侧揉弄,随后拿起金盏,指尖轻推,给蛊王喂了个什么东西。
    越春根本无暇留意,因为她看到戚廉隅身着囚服,被押上了刑台。
    她下意识想起身,却被人按得死死的。愣神的功夫,戚廉隅早已被严严实实绑在了十字架上。
    她刚想要挣脱,医女的手指轻点在她的右耳与太阳穴中间,极致的疼痛一下子倾入头脑,同民众里传来讨伐和责骂一齐,振聋发聩。
    像是拿了钢刀,在她脑袋里搅弄,偏生还用了怪法子,叫她清醒。她痛哼不止,背脊不自觉佝偻下去,接着便是铺面的灼热。
    火把刚扔进干柴与柴油堆里,瞬间蔓延开来,火光冲天。
    越春脑中嗡鸣,眼前模糊,却见火舌一点点舔舐戚廉隅,偶尔升腾起来的巨焰一度隔绝他的面颊。
    这是要活活烧死他吗?!
    将活人烧死更多算是一种刑罚,因为受刑者不会那么轻易地死去,反而是在火焰反复的灼烫中一寸寸失守,失了体面,最后因浓重的烟气而缺氧窒息。
    越春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他是男主啊!他不该死、也不可能会死的啊!即使前夜他们那样窘迫地依偎在诏狱,她想到的也只是他前路会更曲折——但终归是能够笑到最后的。她根本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或者说,她刻意没有往这方面想。
    疼痛让她眼前模糊。在这样模糊的水光里,她看见戚廉隅同她笑了一下,嘴唇翕动。但他的衣摆,分明被火舌舔到了,连绑住的腿都遮蔽不了。
    太难看了。
    越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连头脑中的钝痛都顾不得,猛然生出了千钧力,打了个措手不及,撞开了医女,挣脱了两名侍女。
    众人不知是不是震惊,眼见她一路冲上刑台,只余怔愣,甚至忘了阻拦。
    一路跑过去,穿进火堆,她的裙角早就着了几处,但她无所顾忌地搂上戚廉隅的脖子。
    她听到戚廉隅吼她:“你疯了?!下去!”
    越春已经察觉到小腿处的灼烫,她道:“筠心,我头好痛。”
    戚廉隅哑口一瞬。还要训斥,身前的女子却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脖颈吻了上来。
    他的手脚被铁链捆锁在十字架上,在这样的高温下变得灼烫,那一圈皮肉都几乎焦糊,撼动不得,此刻口唇也被堵住,根本奈何不得她。他没有在她胡乱的吻中闭上双眼,尚能瞧见她身上处处起火,心急如焚。
    台下似乎是乱了套,但没人敢在这样冲天的火势里上前阻挡,而皇帝就站在桌案边,沉静地看着这处,没有任何指令。这个吻旁若无人缠绵许久。等越春终于放开,戚廉隅正要开口,却察觉被她贴着的眉间一片沁凉,眼前像是有金光闪过。
    随后他听到了不属于他俩,也不属于台下任何一人的声音。
    【平安符强制使用成功。】
    【警告:在话本中殒身无法重回原世,不入轮回!】
    他还未及反应,便听越春轻叹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力气,软趴趴地瘫在他胸口,道:“还是没办法看着你去死啊。”
    她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悲怆又清醒:“筠心,对不起。但我……应该不欠你了。”
    她唇角噙着丝苦笑,直到这一刻,才终于肯承认了。她哪是短暂地喜欢上了一个话本里的人,她分明就是爱他的。
    但她在这白日青天的明黄火焰里,竟不敢诉说了。他是能在这个话本里活下去的,但是她自此就不会存在在这个世上了。她不该给他再多添一份意难平了。
    她想起与戚廉隅逃亡去江南前深宫里的那一场大火,原来从初始就已经预见了,她注定是逃不过一场大火的。
    火势渐大,将她整个人吞噬,但与她贴着的戚廉隅,却是一点灼烫都体会不到,像是有什么无形的钟罩,将他与火势隔开。便如同雾川那次。
    戚廉隅挣动捆着的双手,滚烫的枷锁将他的手腕小臂磨出一道道血痕,却根本牢不可破。
    那个怪异的声音还在一遍遍播报:【警告:……】
    越春衣衫褴褛,像是无力支撑,她眼里盛满了水,她道:“筠心,我好痛。”
    她一贯怕疼得很,但每次都爱做英雄。这次也不例外。
    戚廉隅嘴唇颤抖得厉害,心脏像是被人揪紧,但他挣不开这枷锁,也救不了他的神祇。他顾不得想那古怪的播报,只听见自己颤抖得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快走啊……”
    越春笑他天真。她的任务失败了,她根本走不了。就在刚刚,系统播报男女主感情彻底破裂,她知道常欢有动作了。
    她摇摇头,粲然一笑,从怀里掏出来那个最初火海里带出去的爪刀,对着心口狠狠地刺了进去,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她也没有后路,不如选个痛快的死法。
    麂皮刀鞘从她手里掉落,坠进火海,刀柄的汉白玉雕却还挂在她的胸口,随着她的踉跄而晃荡。
    无力支撑的身子渐渐矮下去,连挣扎都没有——也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卷进浓烈的火里,窥不见一点神情,唯余呛人的黑烟。
    -
    整整烧了一个时辰,天空突起暴雷,劈在十字架上,戚廉隅后知后觉手腕的铁锁已被劈断。
    但他神色麻木至极,解放下来的左臂带着身子倾倒了一半,右手还绑在架子上。他就任凭自己被这样不伦不类地吊着。
    许久他才终于回过神一般,扯松了右手,整个人瘫坐下来,揽起焦黑的遗骸。
    遗骸上还留着火星,却好像半点引不到他身上。刑场现在只余零星几个人——天色突变,也没人愿意留下来了。仓惶避雨的人胡乱一瞥,刑场上一团焦黑,大抵是都死透了。
    可是台上的人根本不在意突然暗沉下来的天色,以脸颊摩挲着怀里看不出人样的尸骸,悲恸凄然,情深至极。
    等到遗骸上最后一点火苗也消散,响雷又起,骤然下起瓢泼大雨。
    她胸口插着的匕首,尾端的玉坠因烧断了绳子,早不知滚到哪里去了,但他们脚边还有烧黑了的宝石——麂皮早烧干净了。
    他疯魔似的轻笑一声,从焦黑的尸身上拔出爪刀。焦炭脆裂的声音,和烧黑的血渍分明。
    宝刀没了鞘,他也没了越春。
    戚廉隅缓缓抬起头,仰面朝天,任由大雨滂沱,打得眼眶发红。
    怎么没有早一点来呢?
    他嗤笑一声,暗哑低嘲:“真是一场及时雨。”
    作者有话要说:
    先把女鹅鲨了给大家助助兴
    (真的是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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