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面在利益面前,一分不值,谁先不要脸,谁就赢了。
    她反正不在乎,有本事就拉拉扯扯啊。
    杨首辅神?色一敛,大声?道:“夫人窃居乾阳宫,究竟是何居心?你口口声?声?说忠君之事,样样件件都?是篡权之举,我奉劝夫人一句,你积累贤名不易,还是爱惜羽毛为好。”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程丹若反问?道,“元辅此时为我一生批注,未免早了些,这谁是周公,谁是王莽,孰人能知??”
    杨首辅脸色铁青。
    程丹若念的是白居易的诗,后头两句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她这么说,分明是在暗讽他才是故作谦恭的王莽。
    “元辅这话却?是有些过分了。”谢玄英道,“我们?夫妻战战兢兢,事君忠诚,怎么为陛下安排后事,竟成了篡权?”
    杨首辅苦口婆心:“清臣,你们?父子同朝为官也就罢了,如今夫妻也内外兼顾,不是老夫疑你,只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该避嫌的地方还是要避嫌,免得朝野误会,反倒有损你清名。”
    “这是陛下遗命,既然?是天?子之意,我等身为臣子,岂可?沽名钓誉?”谢玄英面无表情,“我倒是不明白,陛下尸骨未寒,您就开始质疑遗诏,反倒弃正事不顾,与内人生出口舌之争,该如何服众?”
    杨首辅道:“遗诏几曾说过,将乾阳宫事尽付外人之手?”
    “您有所不知?。”门口有人出了声?。
    众人扭头一看,却?是失踪半日的石太监。他一身麻衣,形容憔悴,可?口气?依旧高高在上:“陛下曾在除夕召见宁国夫人,将太子、齐王相托,太子既在乾阳宫,夫人当然?也该在此。”
    他扫过众臣的脸,呵呵一笑,“老奴不日便将去侍奉先帝,诸位不会以为我会假传旨意吧?”
    杨首辅哪里还会把?将死之人放眼里,冷嘲热讽:“谁知?道呢。”
    “看来首辅信不过老奴。”石太监面色冰寒,“这是黄太史,掌起居注,你们?不妨问?他。”
    起居注官在编制上属于翰林院,是翰林院下的秘书监,也就是被称为“太史”的修史官。
    他官位很小,才六品,可?却?记录帝王的一言一行,地位非比寻常。
    “石公公未曾说谎。”黄太史道,“陛下在除夕下午召见了宁国夫人,令她辅佐照看太子与齐王。”
    起居注一笔一划全?有记载,等闲不示帝王,杨首辅自然?不会傻到不承认,一时语塞。
    逼程丹若离开乾阳宫不是不行,可?她只要待在太子身边,新帝登基,照样能回到这里。
    只能从太后身上下手了。
    杨首辅不甘地停战,口头还不能避让:“乾阳宫毕竟是后宫,外命妇还是避嫌为好。”
    “元辅的心可?真细。”程丹若内涵的本事也不弱,“我只想着太后、皇贵妃、太子殿下如何安顿,一时忘了自个儿,多谢您提醒了。”
    双方第一次交锋,姑且到此为止。
    ——主要是正事太多,不讨论?就来不及了。
    最大的事就是奉皇太子为新帝。明天?宣读完遗诏,大家就要尊迎新帝,不过,登基大典可?以先放一放,等搞完皇帝丧事再说。
    皇帝的丧仪可?不好办,百官光哭灵就要哭几天?,全?国停音乐、嫁娶、祭礼。还要在各衙门设灵座,方便大家哭。
    是的,百官从明天?起就不能回家了,集体住宿在衙门,不能回家,早晚还要进宫哭和磕头。
    这没什么好说的,谁让他们?是朝廷命官呢。
    但民间?就很难办了,不听音乐、停嫁娶就算了,禁止屠宰牲口四十九天?,等于不让老百姓过年喝酒吃肉。
    今天?可?是正月初一啊。
    商议一番后,便格外宽容两日,明天?读遗诏,初三开始服丧。
    宫里不算。
    程丹若表示,皇贵妃娘娘已经吩咐下去,为宫人裁剪麻衣,今天?的膳食也开始不见荤腥。
    杨首辅掀开眼皮:“皇贵妃何时回来?老臣有事面见。”
    “娘娘孝顺,怕是还在西苑,首辅有要事,不妨请人通传一二。”她好心道。
    杨首辅断然?道:“不必,老臣去西苑一趟就是。”
    程丹若没拦:“您请便。”
    杨首辅怕夜长?梦多,说完就动身。
    外头皑皑风雪,程丹若道:“元辅可?要乘暖轿?”
    “老夫还走得动。”杨首辅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
    “您老当益壮。”程丹若笑笑,起身回去了。
    一刻钟后。
    恭妃回到了乾阳宫。
    为什么这么巧?当然?是故意为之。
    开会之初,程丹若就借倒水的动作,到外头吩咐了穗儿,让她去西苑找恭妃身边的荣儿。
    “告诉皇贵妃娘娘,杨首辅兴许会上门求见,请她务必回乾阳宫再见外臣。”她叮嘱。
    穗儿听命,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西苑。
    太后住在瑶华殿,盛院使在里头为她施针。宫人们?刚听说皇帝驾崩,难免惴惴不安,宫禁十分松垮。
    穗儿是洪尚宫身边的女官,一直被她带在身边培养,从感情上来说算是半个女儿也不为过。
    她对洪尚宫忠心耿耿,也不乏头脑。眼下这情形,宁国夫人想要坐稳位置,就得处理好太后和恭妃。
    尤其是太后。
    她边走边思量,却?见远处西苑的太监自小道拐了出来:“赵公公。”
    “穗儿姑娘。”赵太监停住脚步,眯眼打量她一会儿,“你怎么来了,可?是尚宫有什么吩咐?”
    清宁宫以前的管事太监是王公公,但他在二十八年的地动中“不慎”砸到头,一命呜呼了。
    动手的当然?是李太监,他才不会让王太监回到太后身边,再给自己找麻烦呢。
    赵太监是底下几位大珰权衡的结果。他资历很深,是当年从齐王府一道过来的老人,以前是跟着皇帝出门,负责捧盒的。
    另一个负责牵马的梁太监,后来去了御马监,手握重权。不过,他在去甘肃的路上摔下马,断了条腿,已出宫荣养。
    赵太监就幸运得多,外放多年又回到了帝王身边。皇帝怜他年迈,让他掌管中书房养老。
    清宁宫管事一职空缺,他作为齐王府的老人,不出意外被选去奉养太后。
    太后不算慈和,却?有一个护短的优点,待齐王府的人很好。他侍奉太后,既体面又清闲,也算安稳度过了妖龙案。
    “陛下说过,太后娘娘须静养。”穗儿道,“可?这人来人往的不像话,娘娘怎能安心养病?”
    赵太监来回看看,似乎才瞧见问?题,却?叹道:“天?子驾崩,人心惶惶啊。”
    穗儿点头,一副理解的表情:“想必就是这样,您才去探望了石公公吧。”
    赵太监花白的眉毛挑起,耸落的眼皮下透出两分精光。
    “是我多嘴了。”穗儿恭敬道,“没您坐镇才乱了一阵,如今您回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还有差事,不打搅您了。”她后退两步,行礼离去。
    赵太监一时沉吟。
    穗儿猜得不错,他刚才不在西苑,确实是去了石太监那儿。
    常言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石敬这么大的威风,也没几日好活了。他说想再见见老朋友,大家自然?要抽空去一趟。
    “陛下看重咱,咱也没什么好说的,能继续服侍陛下,是咱的荣幸。”石太监见他们?的时候,一副认命的架势,“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认识这么多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宫里两个半的主子,但凡有个不小心的,你们?连我这份体面都?没有。”
    两个半的主子,无疑就是太后、皇贵妃、宁国夫人。
    他们?这群没根的奴婢,自己抖不起来,总要再寻个主子才能有后半生的威风。
    该选谁呢?
    第553章 夺先手
    穗儿进到瑶华殿, 招手示意荣儿出来,向她转述了程丹若的话。
    荣儿记下?, 觑空转告了恭妃。
    恭妃难免疑惑:“这是何意?杨首辅来西苑求见, 却要我回?乾阳宫?”
    “娘娘,奴婢忖度着,宁国夫人之意是最好别让外臣见太后?。”荣儿是皇帝指派的人, 陪恭妃经历地动生产至今, 早已为心?腹,“太后?娘娘的性子, 连贵妃都讨不着好, 孝道?在?前?, 娘娘又能如何?”
    恭妃微蹙眉头。
    她对太后?一直有成见, 谁也忘不了刚生儿子, 孩子就要被?抱走的痛苦。更别说孩子差点在?清宁宫被?齐王害了。
    假如外臣想让太后?出面,她会不会再把大郎抱走?
    恭妃只要想一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她轻声道?:“姐姐说得没错, 不能让首辅见到太后?……”
    荣儿出谋划策:“奴婢去问问太医如何?若是太后?不便见客, 总不能硬闯。”
    恭妃微微点了点头。
    荣儿便找到开方的盛院使,询问太后?的身体状况。
    盛院使比她们更清楚, 自己想安然?脱身,能依靠的只有程丹若,遂道?:“太后?受惊过度, 不易惊扰,一定要静养为宜。”
    荣儿心?中落下?巨石,立马回?去禀报恭妃。
    恭妃招来赵太监, 故作镇定地吩咐:“太医说太后?娘娘宜静养,若无要事?, 就不要让外头的人和事?打扰娘娘养病了吧。”
    “娘娘说的是,太后?娘娘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又逢陛下?……”赵太监一脸忧心?忡忡,“若非兹事?体大,这事?都不好这般直接告知娘娘,徐徐图之才好。为今之计,也只能先?令娘娘静养了。”
    他满脸感激,“全赖皇贵妃顾念周全。”
    恭妃不意这般容易就达成了目的,微微诧异,顿了顿才道?:“那就这么办吧。”
    “是,奴婢这就去办。”赵太监恭敬地告退了。
    离开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整顿瑶华殿,勒令宫人紧闭门户,无要事?不许轻易打搅太后?娘娘。
    “娘娘凤体有损,你们可担待不起!”他一番危言恫吓,立马吓住了惴惴不安的宫人和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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