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道:“无法受孕既有女子的缘故,又有男子的缘故,女子的缘故查起来难些,但既然长者姬妾众多,且均身体康健,我以为,其关窍在男子精水。”
    毫无疑问,盛院使?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他不会开场就提精浊的问题。
    “院使?方才?说,湿热流注精室,精水堵塞……可是有精浊之状?”
    程丹若一?直都是个好学生,以前是,现在也是,她没事就会翻翻医书,熟悉一?下中医的思?路,加上?对皇帝不孕不育的好奇,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描述。
    精浊是中医的病症名,指的是尿频、尿急、尿道口有精液溢出,和□□也能?指尿液浑浊不同?,精浊通常是尿道口流白色浊物,但尿液干净的情况。
    她向盛院使?求证的就是这个。
    盛院使?十分确定:“不错。”
    程丹若信任对方的判断。
    她的中医水准磨练多年,也不过三流,盛院使?就不一?样了,他从医多年,对皇帝的病情肯定慎之又慎,绝不会误诊、漏诊。
    “您开了什么方子?”她问。
    盛院使?道:“八正?散。”
    中医药方浩如烟海,程丹若不得不闭上?眼,作弊一?下才?知道具体的药方。
    车前子、瞿麦、萹蓄、滑石、栀子、炙甘草、木通、煨大黄,可清热泻火,利水通淋,现代也仍然在用于泌尿系统疾病的治疗。
    “您的方子没有问题。”她迟疑,“未曾好转吗?”
    盛院使?道:“略有好转。”
    她:“?”
    “效果不显,且木通不可长期服用,有损肾脏。”盛院使?知道她对药理不熟,解释道,“不久后改用坐浴汤。”
    程丹若应了声,并不觉稀奇。
    在治疗泌尿问题时?,古人也会用外治法,坐浴、灌肠、涂膏药都有。
    皇帝选择了坐浴。
    “结果如何?”
    “显效,然则未曾痊愈。”盛院使?也很苦恼,“我听闻,夫人之药可解湿热,不知对此可有疗效?”
    程丹若恍然大悟。
    怪不得盛院使?今日开口,原来是想问青霉素能?不能?治精浊。
    平心而论,能?也不能?。
    精浊放在现代,算是慢性前列腺炎,青霉素作为广谱抗生素,能?用,但通常会联合治疗,单独使?用不太?对症。
    慢性前列腺炎如果是细菌感染,以大肠杆菌居多。
    八正?散对大肠杆菌没有太?大的抑制作用,只是令其不易黏附,但排石还不错,可能?更适合尿结石。
    至于青霉素……看运气啊。
    鬼知道是什么细菌,如果不是细菌,是非细菌性前列腺炎,就更头秃了。后者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方式。
    程丹若谨慎地评估个中风险,有医学上?的,也有政治上?的。
    她在思?考,盛院使?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
    观察谢玄英。
    要知道,帝王的身体状况极其敏感,随时?可能?会被认为刺探宫闱,谋逆不臣,但自始至终,谢玄英都没有任何阻拦妻子的意思?。
    他端着茶盏,专心致志地观赏着茶汤里起伏的叶片,美得像一?幅画。
    可这种无声的支持与信任,却令盛院使?更为慎重。
    片刻后,程丹若开口了:“理论上?说,可以尝试使?用,但我不建议。”
    盛院使?露出遗憾之色,但并未出口询问理由?。
    因为在场的人都知道答案——青霉素可能?致死?,但精浊不会。
    然而,程丹若并非只是婉拒,跟着道:“我也认为,坐浴并不是个好选择。”
    盛院使?微蹙眉头。
    她道:“热水坐浴,或许令病人感到舒适,暂时?缓解不适,但于生育多少有些妨碍。”
    盛院使?大为讶然:“这是为何?”
    他以为是药方不对,报出几味主药,“坐浴用的是知母、黄柏……”
    程丹若斟酌道:“并非是药材的问题,坐浴多是温热水,可精水不喜高温。”
    “这是什么道理?”盛院使?费解。
    程丹若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把和谐词安全地说出口,还不损害自己的形象。
    那就只好……她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古人的默契在这一?刻被发挥到了极致。
    盛院使?立即起身:“失陪一?下。”
    然后转到后面的更衣室上?厕所去了。
    程丹若趁机和谢玄英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传授了一?番。
    谢玄英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费解”,又逐渐转为“荒唐”,最后归于微妙的平静。
    盛院使?回来了。
    程丹若起身告罪,在丫鬟的带领下尿遁离场。
    其实,这个知识点?本身没什么艰深之处,无非是精子不喜欢高温,会在高温下失去本该有的活力。
    她从前鲜少考虑坐浴的问题。
    因为皇帝洗澡,多半不是简单的坐浴。他是坐着没错,但同?时?有六到八个太?监服侍,先用热毛巾擦一?遍,再涂上?香胰子,仔细揉搓去除污垢,再用湿润的帕子擦干净沫子,最后干毛巾拭干水分。
    整个过程中,皇帝只需要抬抬胳膊、仰仰头就行?了。
    程丹若初次听闻时?,大感震感,真是毫无隐私,但转念一?想,也有道理。
    总不能?皇帝也只叫人搓背吧?其他地方难道他自己搓?毕竟普通富贵人家的男人洗那啥,都是丫鬟端着脸盆洗的,不用亲自动手。
    这很合理。
    再者,这么洗水也是干净的,不然,泡着脚的水漫到脖子以下,皇帝估计不能?接受。毕竟古人迷信,觉得上?身是天是清,下身是地是浊,分得很清楚。
    程丹若怎么也没想到,皇帝是不用热水泡澡,但他有慢性前列腺炎,而坐浴是比灌肠、塞药膏更容易接受的治疗方式。
    谁也无法否认,热水坐浴确实挺舒服的,也能?缓解症状。
    可生育……本来前列腺炎就是不育的一?大原因,高温待久了还能?好?
    但皇帝不育是否只是这样的原因呢?
    程丹若花了一?刻钟上?厕所,也花了一?刻钟思?考这个疑难杂症。
    随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
    谢玄英和盛院使?正?讨论今年的新茶。
    此时?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品茶是闺秀们的必修课了,这是社交万金油啊。
    程丹若也加入了这个安全话题,三人闲聊片刻,丫鬟来报,道是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客人移步。
    于是转道宴厅吃饭。
    席间,程丹若和盛院使?说起自己的后续课程。
    她打算引入听诊器,以便辅助把脉。
    把脉需要技术,普通人摸脉搏只能?数数心跳,只有老?大夫才?能?摸出脉象变化,细分个中区别,而这恰恰是培训班的学生办不到的。
    他们必须借助工具。
    盛院使?没有见?过听诊器,也对此不感兴趣,以一?贯谦恭谨慎的姿态道:“夫人高才?敏思?,下官拜服。”
    程丹若自动翻译了这句话——随便你,我不管。
    她已经很满意了。
    接下来的用餐环节,宾主尽欢。
    盛院使?频频敬酒,不久便满脸通红,含含糊糊地说:“今日多谢夫人……”
    “是我该谢谢院使?才?对。”程丹若道,“我半路出家,只得了几年御医教诲,许多医理都是半懂不懂,您不嫌弃我胡言乱语,多有赐教,实在医德过人。”
    她斟酒,“这杯我敬您。”
    盛院使?忙道:“不敢不敢,还是敬陛下龙体康健,国祚永绵。”
    程丹若从善如流:“是,敬陛下贵体安康,江山永固。”
    三人默契地喝了酒,达成?共识。
    华灯初上?,日暮西山。
    程丹若和谢玄英没有久留盛家,很快告辞。
    一?上?马车,两?人迅速清醒,面面相觑。
    半晌,程丹若道:“你觉得如何?”
    “似有疑虑,但你所言颇有道理,院使?必会尝试。”谢玄英中肯道,“这又不费什么事。”
    程丹若笑了笑:“那就好。”
    她并不想牵扯进龙嗣的漩涡里,现代都没有妇产科医生敢保证,一?定能?让产妇平安生产,何况古代?藏在盛院使?背后出谋划策更安全。
    而她也相信,盛院使?也不会“出卖”她,因为如果真的是坐浴的缘故,才?让皇帝多年无子,他也危险了。
    盛院使?一?定会合情合理地改变治疗方式,假如皇帝随后有子,他便是大功臣。
    同?时?,投桃报李,他会给他们夫妻一?些重要的消息。
    比如今天的“龙体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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