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韶要先拒绝:我?年小力?微, 担当不起重任,另请贤明。
    寨主们会说:你?是你?伟大的祖父的血脉,你?的父亲英勇善战, 你?的母亲受山神祝福,是唯一的人选。
    赤韶第二次拒绝:我?辈分小, 没?有经验,还是请别的有能力?的人做吧。
    寨主们表示:不行,就是你?,你?名正言顺啊。
    赤韶再拒绝第三次:虽然我?有心为代领大家走向美好前程,但我?真的不合适。
    寨主们:你?合适,只有你?,为了所有的子民,不要再推辞了。
    这次,赤韶就得接受了。
    光这一段,就把赤韶折磨得不成人形。若非金阿公到了,和?她谈过一次,她根本坚持不下来。
    可怕的是,这才是开?始。
    成为土司之后,赤韶要带领寨主们向梁太监投顺,再重申一遍赤硕的错误,表示赤江一直认大夏为主,没?有二心。
    梁太监给程丹若面子,申饬的内容不多,不痛不痒地?警告两句。
    然后,表示既然你?们这么诚心,我?就代为回禀天子,如果天子认可你?的血脉,你?才能继承土司之名,继续管理赤江。
    赤韶:天子圣明。
    这段结束后,晚上还有一顿宴席。
    不过,这次赤韶可以当花瓶了,是夕照和?寨主们的主场。
    程丹若很?给梁太监面子,前面两个场合都不出席,只在最后参与谈判。
    仪式当天。
    早晨起了淡淡的雾,但太阳一出来就是晴空万里。
    赤韶被?梅蕊打扮了一番,像木偶似的推到前台,被?从前只见过一面的叔叔伯伯们围在中间。
    她浑身僵硬,还有点害怕,张嘴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时候,她看见了他?们轻蔑的眼神。
    赤韶词汇量有限,难以描述其细微之处,非要说的话,好像看见了一只兔子,无害弱小,随时随地?可以杀了饱餐一顿。
    她觉得很?不舒服,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外公。
    金阿公在和?人说话,他?表情严肃,眼睛紧紧盯着对方,就好像平时和?寨子里的大人们说话一样,顾不得小孩子,只会让他?们离远点。
    赤韶感觉到了极其的怪异。
    一方面,她被?众星拱月,像是勇士一样围在中间,可大家都不正眼看她,完全不像是对勇士的欣赏。
    她明明在这里,却无足轻重。
    “阿公——”她下意识地?出声。
    在场的人纷纷投来视线。
    金阿公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别担心,很?快就好了。”
    “是啊,照我?们说的做就好。”千鱼寨的寨主爽朗地?笑?了笑?,好像和?蔼的长辈。
    赤香上前,替她理了理头发?和?帽子,然后说:“不要忘了昨天教?你?的话。”
    赤韶想说“我?才不会忘”,昨晚上金爱盯着她背了一晚,可她下意识地?觉得,现?场的人不会在乎的。
    他?们只是在安慰小孩子。
    果然,象征性地?安抚了她几句,他?们就重新?开?始说事情了。
    赤韶抿住嘴巴,不再看他?们。
    接下来的整个流程,都和?彩排的时候一模一样。
    寨主们真情实感,抑扬顿挫,好像多么诚恳慷慨,而赤韶背着拗口的台词,像个傀儡一样,没?有任何感情。
    太阳很?晒,大家的眼中都闪着别有用心的光,似乎期待什么,谋算什么。
    人人都围着她。
    人人都不看她。
    赤韶麻木地?走完了所有的过程。
    梁太监说了什么,她听不懂,膝盖跪得很?痛,很?不舒服。可稍微走神了一下,背后就有人推她,粗壮有力?的手指重重按在她背上,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拎住脖子的兔子。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赤韶却连蹬腿都做不到。
    她只好把头低下来,紧紧咬住牙关。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一切都结束了。
    金爱过来拉住她的手,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我?没?事。”再好的朋友也有自尊,赤韶不想表露出脆弱的样子,故意说,“现?在,我?是土司了。”
    金爱纠正说:“要朝廷同意你?才算。”
    很?奇怪,昨天的赤韶只把这句当做耳旁风,可此时此刻,她醍醐灌顶似的,忽然理解了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是大夏让她当土司,她才能站在这里。
    如果大夏没?有同意……会怎么样呢?像养肥的兔子,被?杀掉吗?
    赤韶不想做兔子。
    她喜欢打猎,想做一个猎人。
    日头偏西,秋风吹拂,衣裳上缀着的银片哗啦啦作响,好像雨声。
    “韶姑娘,进屋吧。”梅蕊道,“一会儿该开?宴了。”
    赤韶回神,乖巧地?点点头,跟她进去换衣裳。
    晚上的宴席,她又得换一件衣服,也是新?做的,没?有那么多银色亮片,但配有一把很?好看的长命锁。
    更衣完,梅蕊端了碗甜甜的杏仁酪给她:“韶姑娘先用,晚上吃酒,用些奶品胃不容易疼。”
    赤韶一声不响地?吃完了。
    梅蕊替她重新?梳头,待天色渐黑,才领着她去参加宴席。
    这时,赤韶就不再是中心了。她被?安排到程丹若身边坐下,然后就没?什么事情需要做了。
    菜端了上来,撒上令人食指大动的红色辣椒,香气扑鼻。
    赤韶看见寨主们抽动了下鼻子,都有点惊讶地?看向面前的菜碟:“这是什么香料?”
    “这是调味的辣椒,味辛,可温中散寒,下气消食。”程丹若道,“是我?从海外找来的,诸位不妨先尝一尝。”
    大家都很?给她(也可能是辣椒)面子,纷纷拿起筷子开?吃。
    赤韶抿住嘴角,幸灾乐祸地?等着。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被?辣得涕泪横流,看表情好像以为中毒了,掐着喉咙往外抠食物。
    程丹若道:“喝些豆浆吧,解辣。”说着,自己吃起了酸辣鱼片。
    她什么事也没?有,赤韶也小口吃个不停,方才失态的人终于?相信,这只是冲一些的调料,而不是下毒,不免讪讪。
    赤香趁机开?口:“原来这就是辣椒,名不虚传。我?听说,夫人将辣椒种子给了宁谷等地?,允许他?们栽培?”
    “不错。”
    赤香试探地?问:“不知道夕照能不能也尝试一二?不瞒您说,外子很?喜欢汉人的东西。”
    程丹若道:“我?可以私人送给安抚使一些。”
    礼物送多了,可就不值钱了。安顺的几个宁寨是占了时机的便?宜,她要打开?突破口,夕照已经白得了赤江的好处,自不能再照顾他?们。
    赤香一脸失望,还要说:“多谢夫人。”
    近些日子,赤韶被?姑姑折腾得不轻,见她吃瘪,难免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辣椒开?了胃,也打开?了众人的话匣子。
    赤江的寨主们识情识趣,又拿赤硕当借口,痛批了他?一顿,好像是他?拿刀逼着众人反似的,连带扯出了他?的身世。
    “不祥之子!”
    “忘恩负义?。”
    “大逆不道。”
    真不知道这些成语,他?们都背了多久。
    只有一个人听不下去,说了实话:“赤留太过分了,当初——”
    后半句话淹没?在了其他?人的怒视中,空气死一样的寂静。
    程丹若慢慢抿口茶。
    世界可真荒诞啊,短短数月,赤硕就从一个英雄变成了千古罪人。她不吝肯定他?起义?的功劳,却不能说出口。
    他?毕竟参与过叛军,毕竟弑亲篡位。
    是非功过,还是让后人去定义?吧。
    “好了。”她叫停了对死人的讨伐,“过去的让他?过去,眼下,赤江还有别的事做。”
    寨主们调整态度,立马表态:“我?们会辅佐赤韶、不,土司,好生治理此地?。”
    “你?们有这个心就好。”程丹若微微颔首,笑?道,“今年八月的暴雨,冲塌了不少地?方吧,正好这会儿人手足,夕照也能帮衬一把,不如合计合计,重新?把驿道修一修,如何?”
    现?场鸦雀无声。
    夕照同知和?赤香对视一眼,他?们要借大夏的支持,对赤江进行渗透,当然不好违逆她的说法。
    寨主们却本能地?不安,想反驳,又怕得罪了她,再惹来官兵大军。尤其是被?谢玄英打过的寨子,当家人还在当俘虏呢,这会儿出席的都是新?上任的寨主,不敢随意开?口。
    只有千鱼寨的寨主,平白多了杀死赤硕的功劳,又是赤江数一数二的寨子,大胆开?口:“这……马上就是冬天了,我?们得多狩猎囤粮,方便?过冬,不如明年再说吧。”
    “明年?”程丹若撇下唇角,不咸不淡地?说,“也行啊。只不过,今年秋粮你?们还没?交呢,原想着拿这笔粮食修路,若是明年,今年的税先补上好了。”
    千鱼寨主顿时闭嘴。
    秋粮?他?们哪来的粮食?打仗都耗得七七八八了,把存粮交出去,今年冬天大家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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