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岭,蛇虫之地。
    谢玄英第一次在这样茂密的山间行?军,潮湿的环境让所有人都很不适应。他将一片薄荷叶碾碎,涂抹在太阳穴上,清凉的气息驱走眩晕。
    胯下的马不是冬夜雪,蒙古马不适合山地,这是在湖南临时买的滇马,虽然身?材矮小,却很适合在山林里行?走。
    “公子,前面有人。”李伯武勒马,打手势示意众人保护。
    马蹄四动。
    前面的弓箭手朝人影晃动的地方放箭。
    “啊!”“饶命!”
    数个人影暴露在树丛后面,是几个七歪八倒,身?穿藤甲的兵卒。他们有的慌不择路,掉头就跑,有的抱头蹲下,瑟瑟发抖,只有少数握着锈迹斑斑的长枪,闭眼对准敌人。
    李伯武高?声喝问?:“你们是哪里的?”
    听?见?是熟练的汉话?,甚至带着外地的口音,几个慌乱的兵卒微微冷静,互相对视一眼,道:“回、回大人的话?,我们是水田堡的。”
    李伯武问?:“即是屯兵,为何不在寨堡?”
    “被、被苗人打了。”他们见?谢玄英一行?人武器完备,兵强力壮,连忙道,“我们都是趁乱跑出来的。”
    “水田堡的百户呢?”
    “被、被杀了。”兵卒哆哆嗦嗦地说,“苗人就是要杀他……”
    李伯武:“现在他们还?在水田堡吗?”
    “不,不清楚……”
    谢玄英皱眉:“让他们带路,我们去水田堡看?看?。”
    兵卒忙不迭点头:“是是,大人请随我们来。”
    水田堡离此地并不远,就位于边墙边,依山势而建,墙体用?的都是石头,以?便?防火攻。整个寨堡只有一个入口,一条主巷,里头四通八达,呈围合状,不熟悉的人被困其中,容易迷路,被瓮中捉鳖。
    强攻这样的防御工程并不容易,但苗人占据寨堡后,将多?数兵力调去了清平,如今正是空虚之际。
    谢玄英在兵卒的指引下,命人掘了山上的水道,将溪水灌入寨堡。
    里头的苗人被逼出了屋舍,再仗良弓的射程,将他们统统射倒,逼得这群苗民逃出寨堡。
    半路,被埋伏的护卫一举擒拿。
    可惜的是,苗人占据寨堡后,将武器、粮食和油蜡都搜刮了个干净,什么也没留下。
    地上都是斑斑血迹,还?有不少兵卒的尸体,体表皆有伤痕,死后也被人发泄般得凌虐过。
    谢玄英知道,尸体久暴荒野,亦生疟疾,便?道:“收殓一二,烧了吧。”
    “是。”
    夜间,寨堡燃起?火光,直冲云霄。
    第二天,散落在林间的残兵找了回来,见?到树立的大夏旗帜,和身?着轻甲的汉装护卫,喜不自胜,连忙来投。
    陆陆续续的,收拢近百人。
    中午,谢玄英带兵去了另一个寨堡,这里的苗人昨夜见?到火光,已?生防备,远远瞧见?他们这么多?人,没有应战,弃寨而走。
    此地同样没有留下武器和粮食,但有一些风干的野味,便?给众人加了餐。
    同样收敛尸身?,焚烧掩埋,同样吸引了流窜在林间的残兵。
    第三天,谢玄英没有再浪费时间,点齐人数,预备去往清平。
    --
    田北撬开了那几个窥视驿站的苗人的嘴巴。
    叛乱的苗人已?经留意到了谢玄英一行?人,派人通知了一个小苗寨,希望他们能阻拦朝廷的官员。
    然而,小苗寨人少力微,只敢推下石头阻断道路,并不敢真正和朝廷作?对,在比较过双方的人马后,压根没敢在露面。
    时间紧迫,叛乱的苗寨不敢和朝廷的军队正面交锋,他们打算加快速度,今天就打进清平县,绑了知县和其他官儿,逼他们免去自家十年,不,三十年的赋税和徭役,并且把以?前属于他们的田,全部都还?回来!
    这就麻烦了。
    赋税是朝廷定的,免不免可不归知县管,徭役亦然,如今正准备打仗,朝廷肯定会征调民夫,而维持驿道的运转,同样少不了百姓的劳苦工作?。
    给知县一百个胆子,他也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
    然而,深居简出的苗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知县拒绝,必然会触怒他们,清平县的普通百姓,恐怕也难逃劫掠。
    这就是古代起?义常见?的两面性了。
    反抗压迫是正义的,可面对无辜百姓时,他们又成为了施暴者。
    程丹若打发人去县城附近,希望能把这个消息传递给谢玄英。然而,斥候查探后回报,没看?见?谢玄英队伍的踪迹。
    ——今天才是第二天,谢玄英正在水田堡附近收拢残兵呢。
    但俘虏声称,他们迟迟不归,大部队必然知晓朝廷的人已?经到来,最迟今晚就会发动袭击。
    “夫人,请示下。”田北请示下一步动作?。
    “三郎不在附近,必然有原因,我们试着拖延两日吧。”程丹若思忖道,“找两个机灵的,去给苗人送信,说想和他们谈一谈。”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说,谢御史听?闻了他们的冤屈,愿意听?一听?他们的诉讼。”
    田北吃惊:“可公子不是……”他的视线落在程丹若脸上,后知后觉,“夫人的意思是……”
    程丹若微微一笑:“有何不可?反正他们没见?过三郎。”
    这也是个办法,但田北作?为下属,还?是要劝一句:“夫人,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你的顾虑。”程丹若沉吟道,“先派人送信,看?他们有无和谈的意向?再说。”
    田北道:“是。”
    程丹若便?动笔写了一封信,考虑到对方的文化水平,用?词直白:先斥责他们叛乱的举动,随即安抚,说假如他们有冤屈可以?代为上奏,请圣人裁度。
    然后歌颂了几段皇帝的英明,警告他们,天朝威严不容挑衅,圣人动动手指,就能决定他们生死,不要不识抬举。
    末了,翻出谢玄英的一枚印章盖上。
    参政的官印他带走了,留下了御史的,正好拿来蒙人。
    写完信,叫丫鬟给她换衣服梳头。
    和当年在盐城不能比,现在的程丹若有的是男装,且基本和谢玄英穿的的一模一样,同样的料子,同样的剪裁,仅仅是小了几号而已?。
    网巾、玉簪、头巾之类的,直接用?他的就好。
    她也有黑色的皂靴,大小正正好,绝不会露馅。
    张佩娘目瞪口呆,疑惑不止:“姐姐这是做什么?”
    “苗人意欲攻城,里面多?少百姓,我打算拖延一二。”程丹若并未隐瞒,“我已?派人向?送信,假如苗人愿意与我谈判,恐怕只有独留你在此处了。”
    张佩娘大为惊讶:“这怎么能行??万一出了事?……”
    她摇头,极不赞同,“姐姐糊涂了,苗人蛮横无理,倘若被他们发现,谁能保障姐姐的安危?你我还?是留在此处,等谢三爷回来再做计较。”
    “来不及。”程丹若言简意赅。
    张佩娘欲言又止。
    程丹若问?:“佩娘有话?不妨直说。”
    “恕我直言,姐姐这么做,百害而无一利。”张佩娘蹙眉,“朝廷正与苗疆各部开战,哪怕是谢三爷,未曾得到首肯,也不能与苗人私下议和吧?倘若被朝廷诸公知晓,弹劾事?小,指不定要问?罪。谢三爷前途正好,行?事?更该小心才对。”
    她看?向?程丹若,“再者,即便?姐姐能诱使苗人放弃攻城,可苗人一旦知道被愚弄欺骗,盛怒之下必然百倍报复,届时,姐姐的安危又该如何是好?”
    程丹若问?:“那佩娘觉得,我们该怎么做?”
    张佩娘道:“清平既然被围许久,苗人亦无法攻破,这次也未必。等到谢三爷找来清平卫的援兵,苗人自然畏惧而退。再说,朝廷马上就正式出兵,苗人只要目睹大夏兵马之强盛,必然不敢再犯上作?乱。”
    平心而论,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程丹若早就发现,哪怕时下的女孩接受不了男孩一样的教育,可出自达官权贵之家的女子,耳濡目染之下,对许多?事?并非全无所知。
    张佩娘是总督的女儿,父母长辈不经意的几句话?,就有可能点拨她。
    她也会思考,她的思考也有理有据。
    但……她考虑到了个人的安危,考虑到了仕途的不易,却唯独没有考虑过百姓的命运。
    当然,这不是张佩娘的错。
    总督女儿的世界,百姓就好像画布的背景色,只是抽象的概念,模糊的轮廓,诗文的字眼。
    就好像现代人对于银河的概念,与它?无时无刻不共存,却缺乏具体认知,无法产生切身?的联系。
    她从来都不是“百姓”中的一个。
    程丹若短暂地思索过后,便?放弃了与她讲大道理的打算。
    “朝廷出兵需要时间,清平一旦被攻破,我们在这里就孤立无援了。”她言简意赅地交代,“佩娘,我们不能让苗人知道,子彦和三郎都不在这。”
    张佩娘悚然。
    “你别怕,驿站还?是安全的。”程丹若果断道,“假如遇到危险,让你家的护卫立即带你离开,就往回走,去沅州求援。”
    张佩娘不由问?:“那你怎么办?”
    “短短照面,他们摸不清我的底细,不敢把我怎么样。”她道,“等到他们发现问?题,三郎就该回来了——他不会走太远的。”
    第304章 试谈判
    苗人传信, 说?愿意与“谢御史”见一面,要他去营地见面。
    程丹若拒绝了, 选了座桥作?为?谈判的地点。
    这座桥架在溪流上, 长约十余米,老实说?有点简陋,绳索与木板都已腐朽, 护卫们不得不用?木头多方加固。
    但好处也不言而喻。
    桥很窄, 承重力?也有限,难以承受多人站立, 能顺理成?章地让双方的人马站在河岸上, 不妨碍观察, 也无法突然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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