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道:“心向往之。”
    “未必。”
    “为何?”
    “人人有饭吃,饭从田里来。”她?慢吞吞道,“百姓都能吃上饭了,豪强显贵手里,还能有多少田?你?愿意将手里的田都分给百姓吗?”
    原来还没忘。
    谢玄英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她?,思索许久,方?才道:“只我一人,于?事无补,我有私心,恐不能行。但若人人如此,天下大同?,我愿意。”
    程丹若怔住,倏而怅然。
    “是吗?”
    “野有饥民,路有冻骨,就算高床软枕,膏粱美酒,有时确也会难过?。”他认真道,“要是百姓都能丰衣足食,我又何妨与人一样,粗茶淡饭过?余生?”
    程丹若没有说话。
    他又道:“尧舜之治,已经过?去千年,大同?之世,又真的存在?吗?”
    “当然。”她?说,“很久以后?,会来的,只是……”
    一缕叹息溢出唇边。
    “只是不在?你?我。”
    --
    另一边的耳房。
    玛瑙和梅韵隔着帘子,侧耳细听,确认主人都睡了,方?才敢在?被窝里咬耳朵。
    “梅韵姐姐,我守后?半夜吧。”玛瑙和梅韵商量。
    梅韵说:“好。”
    一阵静默。
    玛瑙压低嗓音,悄悄问:“梅韵姐姐,你?真不打算和夫人说吗?”
    梅韵问:“说什么?”
    “梅蕊姐姐都回家?备嫁了。”玛瑙说,“你?十?九了,夫人肯定会问你?的。”
    梅韵咬住嘴唇:“夫人若问我,我就应下。爷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你?想嫁吗?”玛瑙认真道,“前头林桂托人送东西进来,你?见也不见。”
    梅韵道:“见不见有什么关系,该嫁我还是会嫁的。”
    玛瑙不由劝:“那你?也要选一个喜欢的。”
    “爷让我嫁给谁,我就嫁给谁。”梅韵给她?盖好被子,“睡吧,别吵着主子。”
    玛瑙只好睡了。
    后?半夜,梅韵把她?叫醒,两人换班。
    玛瑙怕躺着睡着,靠墙坐着,耳朵留意动静,神思却时散时聚。
    都是奴婢,彼此的心思都不难猜。
    梅蕊是家?生子,和表哥感情好,且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前途,只忠心办差,混到?大丫鬟风光出嫁,将来也能做个管事媳妇。
    竹枝和竹香两个,原是奔着大丫头的位置,可玛瑙被夫人指派过?来,今后?怕是只有一人能提拔,最近有些明争暗斗。
    竹篱不用说,太?太?点名的通房,就算爷暂时不收她?,等到?夫人有了身孕,怎么都得指派个,运道在?后?头。因此最近半年都很安分,生怕碍了夫人的眼,给她?随手指了。
    而梅韵……梅韵不是家?生子,是外头买来的,无亲无故,在?太?太?那里办差勤恳用心,方?才派到?爷身边。
    她?的忠心毋庸置疑。
    可就是太?忠心了。
    哪怕她?没有攀高枝的念头,一个心里眼里都是爷的丫头,夫人会怎么想呢?做奴婢的,不能有大私心,但不能没有小私心,否则,主子就该不安心了。
    玛瑙暗暗叹口气,替梅韵发愁,也替她?可怜。
    一个外来的,没有老子和娘,孤苦伶仃的在?府里,不靠主子,又能靠谁呢。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不想嫁吧。
    留在?霜露院,至少爷不会无缘无故打死了去,夫人也是心善的,总比到?外头,随随便便给人作践了好。
    若有机会,还是要和夫人说一声。
    玛瑙想着想着,天色渐渐亮了。
    第184章 田园梦
    在庄子?最好的一点, 就是不用早起请安。
    程丹若睡到八点钟才起来,穿衣前, 又给自己冷敷了一次, 涂了药油。
    大腿的肌肉,除了不可描述,一般都没有锻炼的机会, 昨天运动量过大, 拉伤一点不稀奇。
    吃早饭的时候,她满鼻子?薄荷的凉气, 都闻不到芹菜的味儿了。
    用过饭, 她和玛瑙、林妈妈一道, 把院子?前前后后看了遍, 决定移栽玉兰, 再于院中搭个小巧的茅草亭。
    紫藤萝架也搭上,再于外墙处绕一圈篱笆,养些鸡鸭鹅, 但圈在鸡圈中, 以?篱笆隔开,免得脏了地。后院则辟块田, 种上桑树,再专门做一间蚕房,摆一架纺织机, 就很有感觉了。
    适合贵族的太太小姐,体验一下虚假的农村生活。
    假如是王咏絮,大概还能?作首纺织忙的诗。
    程丹若在纸上写写画画, 设计平面图,忽然听得前头一阵痛哭哀嚎。
    “去看看。”她随口吩咐玛瑙。
    玛瑙急匆匆出去, 脸色煞白地进来:“爷在打人呢。”
    “死了吗?”
    “没、没有。”
    程丹若平静地低下头,继续画图。
    中午,谢玄英向她复述了结果?。
    原来的庄头强夺名田,逼良民为?佃农,已经被他重打二十?棍,其子?奸污妇女,常年玷污人妻,事发后打死人家丈夫,也被他杀了。
    其余家眷,全部?发卖到东北,今天下午就让他们滚蛋。
    “庄头活不了了。”谢玄英口气平淡,“下了重手,三天必死,以?泄民愤。”
    庄头的后台是宫里的大太监,但别人怕,他可无所谓,该杀就杀,简单直接。
    之前,两人讨论过夏家的事情,程丹若心中有数,并?无意见。且谢玄英今天就卖人,未尝不是在保全家眷的性命。
    “皇庄一田两税,实在负担过重。”他沉吟道,“你说?怎么才好?”
    她问:“怎么两税?”
    “佃农世代为?仆,既要交田税,还要交佃租,税是交给朝廷的,一年三分?,佃租是交给我们的。”谢玄英和她分?析,“我们能?免租数年,但不能?不收。”
    程丹若道:“先给孤寡之家免税三年,其余人家低租?”
    “可以?是可以?,但总要经营起来才好。”他说?,“这么多田,不能?荒废了。”
    说?着,拿起她画的图纸,“打算改建成这样?”
    她点点头,试探道:“你说?,找人种些向日葵和番薯,好不好?”
    “番薯我知道,向日葵是什?么?”
    程丹若道:“会朝着太阳转动的花,非常大,像菊花。”
    “你说?的是不是迎日花?”谢玄英回忆,“我在浙江见到过,说?是广东得来的海外之物?。”
    “应该是,我们试种一些海外作物?,番薯、迎日花、玉麦、落花生,然后再种些甜菜、桑、棉,不需要多,围绕着院子?种几亩就可以?了。”
    番薯是新物?种,向日葵还是观赏植物?,但玉米和花生已经传入,在沿海小范围种植,还未传播开来。
    靖海侯府作为?实权勋贵,偶尔会有一两道菜肴,程丹若早就瞄准它们了。她思索着计划:“再盖一些结实干净的茅屋,能?养鱼的话?,最好有一个鱼塘。”
    谢玄英诧异:“劳师动众,不像你。”
    她道:“学大宗伯家的梅园,租出去赚钱。”
    比起精修的会所园子?,肯定是农家乐成本更低,而且,“就算无人来,不管是番薯还是花生、甜菜,都能?卖钱。”
    说?起农作物?,她精神振奋:“番薯和玉麦是粮食,迎日花和落花生都能?榨油,甜菜可以?熬糖,桑棉纺织,都是有用之物?。最关键的是,不似种田辛劳,家中妇女亦可照料。假如有客人愿意感受田园生活,妇孺亦有活计,哪怕次数不多,于他们也是个进项。”
    谢玄英和她说?实话?:“我没有管过田庄,不知是否可行。”
    程丹若也没有这种经验,听他这么说?,反倒迟疑了:“那?还试吗?”
    “当然,你又不是花几万两银子?建个园子?。”他奇怪道,“即便不成,我们自家人时常来小住也不错。”
    程丹若:“……也是。”
    贵族总要有社交游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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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茅屋建得远些。我们自家的院子?附近,给老师留一处书房。”他道。
    她提笔画图。
    “别画了,下午我们骑马看看,到时候再决定。”
    下午又是骑马课。
    今天,程丹若换乘一匹老马,慢吞吞的,但胜在步伐稳健。
    她感觉到老马的孱弱,肢体奔跑不如冬夜雪有力,也感觉到它的人性,很熟悉人的指挥方式,控缰变得很容易。
    谢玄英紧紧跟着她,说?:“老马镇定,不然冬夜雪在旁边,会让小马害怕的。”
    程丹若“嗯”了声,放松腿部?肌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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