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一点是没法教的,只能多摸, 多感?觉。
    授课之余,免不了八卦几句。
    近日,宫中最大的新闻莫过于?藩王子女?。
    正月鲁王妃自焚而死, 皇帝下?旨,说愿意送儿女?上?京的, 可以代为教养,四月过去,差不多也到了时间。
    藩王们反应不一,有的表示儿子太蠢,就不□□帝了,有的却儿女?都送了来。
    眼下?,宫里又多了三个人。
    承郡王荒淫无度,郡王妃直接带着亲儿子来了。安王则是送来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他没有嫡出子女?,儿女?皆是庶出。
    加上?鲁王孙,丰郡王,齐王之女?嘉宁郡主,京里一口?气多出六个皇亲国戚。
    皇帝又下?旨,令丰郡王、鲁王孙、承郡王世子、安王之子,入住慈庆宫,每日由翰林院侍讲为其上?课。安王之女?未有封号,暂时与?嘉宁郡主一道,住于?撷芳宫与?荣安公主作伴。
    慈庆宫,皇子居所。
    谁听?见这道旨意,不在心里重复一遍“今上?无子”?
    “这几日,我等还是不要离开内廷为好。”掌药毕竟是老人,沉稳地告诫,“外朝人事复杂,惹来麻烦,谁也不好救你们。”
    众人纷纷应下?。
    程丹若赞同,决定暂时别去典藏阁借书了,那?边离慈庆宫太近。但除此之外,她从未想过此事会和她有关系。
    直到五月,圣驾往万岁山前插柳,突发奇想,令诸王孙比试骑马射箭。
    *
    端午是个好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少年春衫薄,正适合搞户外活动。
    往年,皇帝要么去西苑看龙舟,要么就是去万岁山看跑马走解,但年年如?此,实在看腻了。
    折柳罢,见万岁山地方?开阔,景色优美,十分适合跑马,自然而然地想起宗室弟子,便命他们比试。
    皇帝亦有私心,诸王孙都是自家血脉,不能丢脸,故令谢玄英随侍,不叫他打击旁人自信,又道:“不过舒展筋骨,尔等莫要拘束,赢的有赏,输的改明儿再比就是。”
    闻言,鲁王孙略有为难,丰郡王从容自若,安王之子有些紧张,承郡王世子却大大咧咧,信心满满。
    可皇帝本就是摸底考,哪会让他们拒绝,立即命人布置箭靶。
    “谁先来?”他问。
    丰郡王马上?出列:“臣欲一试。”
    “好。”皇帝面露赞许。
    丰郡王挽弓搭箭,箭矢极速射出,稳稳扎进?靶子。
    围观的谢玄英没有吱声,他发现了,箭靶的距离说是百步,其实不到,最多只有十五丈(50米)。
    即便如?此,准头也算不错,怪不得?此人野心勃勃,确实文武双备。
    下?一个,安王之子。
    第一箭,脱靶。
    第二箭,脱靶。
    第三箭,小太监偷偷将箭靶挪近了些,终于?擦着靶子边过去了。
    皇帝摇摇头。
    接下?来,鲁王孙与?承郡王世子谦让。
    “兄长且去。”承郡王世子说,“不用管我。”
    鲁王孙以为他准备一鸣惊人,只好先上?。
    他,拉不开弓。
    “您试试这个。”旁边的太监递过一把拉力小的弓,外形却一点看不出来。
    鲁王孙憋红脸,勉勉强强将箭射了出去。而箭不要说脱靶了,离靶子老远就掉在了地上?。
    皇帝怜悯他的遭遇,故不多责备。
    承郡王世子最后一个上?场,他挑挑拣拣,选了一把最威风的大弓,试试拉力,竟能拉开,顿时面露喜色,大模大样地站好,拉弓搭箭。
    谢玄英微微拧眉。
    这姿势,这踏步的重心,怎么看都不像是……
    箭离弦而去。
    制作精良的弓有着良好的蕴力,推动箭矢划破空气,重重射入了靶子——旁边的小太监。
    箭头完全没入血肉之躯的刹那?,箭羽犹且颤抖动,余力未消。
    小太监惊愕地瞪大眼睛,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鸦雀无声。
    小太监“噗通”倒在地上?,想叫,喉咙却被掐住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是皇帝身边的伴当朝身后做了个手势,两个年轻力壮的太监赶紧过去,将中箭的小太监架到了一边,命人赶紧送走,别扫了兴致。
    “失手,失手。”承郡王世子大言不惭,“再来。”
    递弓的大太监仍旧笑眯眯的,递上?一支新羽箭。
    谢玄英朝侍卫使了个眼色,他们各自挪几步,暗中调整了站立的位置,挡在皇帝周边,确保箭射得?再烂,都不会碰到皇帝一根毫毛。
    一切井然有序,好像意外不曾发生过。
    但也只是“好像”。
    能够随侍在皇帝身边,已经是了不得?的脸面,更不要说在王孙面前露脸,这个倒霉的小太监十分有来历——他干爹,就是皇帝最器重的大太监之一。
    有这层关系,不至于?叫他中箭后就被丢到一边等死。
    与?他相熟的老宦官不忍,远离了皇帝,就吩咐手下?的小宦官:“去趟御药房,问他们能不能来看看。”
    御药房的太监也学医,但他们的本职是与?太医院互为表里,掌管皇帝的医药,虽懂医理,却更擅长内科、推拿之类的皇帝日常所需之技。
    因此,那?习医的宦官来是来了,一见就摇头:“棍棒伤我还能治,这……”同是无根之人,难免有些同理心,迟疑半晌,说不出让他等死的话,便道,“不然我替他拔了箭,生死由命吧。”
    中箭的小宦官疼得?浑身抽搐,气若游丝:“我们、我们这些人,本就是……贱命一条,试试——但我、再让我再见见我的同乡……”
    其他宦官知道他是无妄之灾,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兔死狐悲的。
    心肠好的便说:“是常来的小瓶吧?我去替你叫她来。”
    “多谢哥哥。”小宦官泪如?雨下?。
    一刻钟后,李小瓶匆忙赶来,看见他就哭了:“木头,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小瓶姐!”小宦官大名?叫李有义,和李小瓶都是李家村的。两家都穷,所以李小瓶进?了宫,李木头被亲爹送去割了一刀,换来全家活命的粮食。
    两人相差五岁,却情同姐弟,一直互相扶持。
    李小瓶生病住进?安乐堂,李木头还给她塞了自己的积蓄。否则,一个佛殿里扫地的宫女?,哪能拿出那?么多银子贿赂嬷嬷。
    “我攒的银子……给我爹……”李有义恳切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弟弟,不要再进?宫……”
    “不准说这样的话!”李小瓶紧咬牙关。她自己在生死线上?走过一回,性情反而更为坚韧,安慰他,“中箭而已,拔出来就好了。”
    但御药房的习医宦官不敢承诺:“箭伤最难治,我可不敢保证。”又说,“太医院里有会治的。”
    李小瓶的眼神亮了又暗:“我们这样的贱命,就算是寻常医士也不会肯的。”说着,语气突然振奋,“等等,我记得?程姑姑说,她会治金镞,去安乐堂!”
    “女?医?”习医宦官嘀咕着,却没阻拦。
    他没把握治好,万一死了,反惹一身腥,何必自讨苦吃?遂道:“也好,你们快些去吧。”
    人就这样被抬到了羊房夹道的安乐堂。
    程丹若陡然见到一个中箭的病患,吓了一大跳:“哪来的?”
    李小瓶满怀希望:“姑姑,你能治吗?”
    “治是能治,死活难说。”程丹若放下?医书,实言相告,“箭伤很?难治。”
    “疼——快拔吧——”李有义也算能吃苦,可箭伤痛不欲生,他快要崩溃了,“求求——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程丹若说:“抬到那?边。”
    她打理安乐堂两月,早已对布局做出改变,外面的一间屋子,里间始终空着预备做手术室,每日打扫通风。
    “摁个手印。”风险告知书也拟好了,她非常冷静地通知,“箭伤不好治,可能引出其他问题,比如?发热、流脓、失血,都可能会死,你明白吗?”
    李有义哀求:“姑姑快救我,我实在受不了了。”
    程丹若很?同情他,可医生也必须保护自己:“知道还决定让我治,就摁手印。李小瓶,你是他什么人?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李小瓶说:“我是他姐姐,我也要摁吗?”
    “是的,你和他都要。”程丹若让吉秋拿印泥来,又吩咐慧芳,“拿麻药来。”
    古人有使用麻醉剂的记载,“凡俗整骨,必先用麻药将患者麻倒,不知疼痛,方?可用利刀割开取出碎骨”。
    比如?麻肌散,主要成分是: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治疗外伤,也有用曼陀罗花浸酒的。
    而她按照《伤科汇纂》制作的麻药,成分更简单:草乌3钱,当归2钱半,白芷2钱半,热酒送服,专门?治整骨取箭头。
    李有义被灌了麻药,终于?略微安静。
    程丹若又捆绑住他的四肢,以防麻醉期间醒来乱动。
    吉秋给她看通知书,上?面已经有两个手印。
    “收好。”程丹若说,“你们在外面守着,我给他拔箭。”
    吉秋问:“可要我等帮手?”
    程丹若摇头:“太血腥了。慧芳,水呢?”
    慧芳端来一盆干净的水,手拿瓢,舀水让她洗手。
    程丹若挽起衣袖,按照步骤仔仔细细地洗手,而后,独自走进?手术室。
    为了视野,窗门?都开着,但屏风挡住了外界的视线,她立即取出医疗箱中的酒精棉,消毒器械。
    并为自己戴上?一次性口?罩和医用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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