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程丹若镇定:“海蛇很少咬人,老先生哪里?不舒服?”
    “足、足痛。”他疼得脸色青白。
    伺候的小?厮说得更清楚:“老爷突然说脚疼,还有些晕眩,怕是被蛇虫咬了,可小?人方?才看了,并未见到蛇虫的影子。”
    程丹若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烛台靠近。
    大概是痛得厉害,晏鸿之的脚就伸在被子外?头,能清晰地看见大脚趾处红肿得厉害。
    这地方?……她?问:“是不是脚趾又?热又?痛?”
    “是。”晏鸿之有气无力?。
    “突然发作,毫无征兆?”
    “是。”这次回答的是小?厮。
    程丹若:“晚上喝酒了吗?”
    小?厮:“……对,老爷饮了半壶秋白露。”
    程丹若心里?有数了:“老先生伸手,我?把?个脉。”
    脉象如她?所料,这才有闲心玩笑,“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老先生想先听哪个?”
    晏鸿之苦笑:“程大夫莫要?拿老夫取笑。”
    倒是谢玄英见她?一脸紧绷的进来,现在却十分放松,猜测并不严重:“是什么病症?”
    “痛风,也叫白虎风。”
    谢玄英闲来无事也翻医书?,与所见的记载对照,确实吻合,方?才如释重负。
    痛风虽然痛,但不会死人。
    程丹若道:“好消息是,痛风无大碍,纵然不治疗,一段时日后也可自行缓解。”
    晏鸿之明显松了口气。
    然而,她?又?道:“这次发作以后,会隔一段时间,也许一个半月,也许一年半载不会再发作。但早晚会来,紧接着,发作的间隔会逐渐变短,如果不好好治疗,会伤及肾脏。”
    谢玄英皱眉:“这是坏消息?”
    “是好消息。”紫苏进来,带着药箱和发簪。程丹若盘起头发,打开箱子,拿出银针,“对大夫来说,能够医治的病,就是好消息。”
    晏鸿之勉力?撑起身子,靠在软枕上:“那坏消息呢?”
    程丹若怜悯地看着他:“痛风与其?说治,不如说要?养,只要?不碰禁忌之物,发作的频率就会很低,但……”
    “但?”晏鸿之忽觉不妙。
    “会是非常长的禁忌食谱。”程丹若挽起衣袖,避而不谈,“总之,先扎两针止疼吧。”
    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晏鸿之顾不得追问今后的悲惨,十分抱歉也十分迫不及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程丹若拿出针,对准肿胀的部位刺下,放血。
    没办法,尚未进入现代医学的世界,治疗的手段只有这么多。船上又?不曾备下得用的药材,只能针灸。
    好在放血治疗虽然对痛风本身并无效果,却能略微缓解关节肿痛的痛楚。
    程丹若放了两次血,量都不多,但晏鸿之明显缓了过来。
    她?再次搭脉,老人的体温有些偏高,然而,今夜风浪大得很,船摇得厉害,方?才放血都差点扎到手,别说针灸,着实不敢落针。
    “我?本事有限,没法为您扎针了。”程丹若歉然道,“您忍一忍吧。”
    “无妨,不是蛇毒,我?心里?便安稳多了。”晏鸿之先前的惊惧,至少一半是天心寺吓出的阴影,这会儿镇定下来,犹且自嘲,“老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人这一生都在受罪。”程丹若想想,又?问,“我?再给您变个戏法?”
    晏鸿之瞧瞧她?,却笑着摇摇头,温言细语:“心领了,夜已深,快回去歇息吧。”
    他和谢玄英使了个眼?色,后者颔首,主动引她?出去。
    病人无碍,程丹若走得也无牵挂,到门外?便客气:“两步路,不必送了。”
    “深夜惊扰,着实过意不去。”知晓老师无事,谢玄英心下安定,又?想起自己方?才的疏漏,不由歉然。
    他立即补救,扫了眼?周围,冷冷道:“今夜之事,若有一字传出,打死不论?。”
    打死不论??程丹若顿足,这才想起来,面前的美少年并非月宫谪仙,相反,他正是红尘世界的上位者,能够轻而易举地摆布下位者的命运。
    正如陈家也能够轻易的安排她?一样。
    因此,哪怕知道这是封建社会的常态,他亦是在保护她?,她?仍然感?受到了一丝细密的寒意。
    还有悲哀。
    只不过是着急病人的状况,略微衣冠不整了些,竟然要?以“打死不论?”来震慑周全,何等可悲?
    但无论?心绪如何起伏,程丹若都抿紧唇,一字不吐。
    果然,晏鸿之的小?厮,伺候他的柏木,乃至跟随而来的紫苏,都不觉得谢玄英的话有何不妥。
    他们肃然应下:“是。”
    谢玄英看向程丹若,斟酌着要?怎么说“莫要?客气”。谁想抬起眼?眸,看见的却并不是一张羞惭或感?激的脸孔,她?面色苍白,唇角紧紧抿住,神情比方?才在屋里?还要?严肃。
    他怔了怔,倏而懊悔:先前,她?怕是未曾多想,他说破才觉后怕,早知如此,方?才就该私底下敲打下人的。
    略一思忖,道:“程姑娘。”
    程丹若定神:“嗯?”
    “老师真的不要?紧吗?”他转移话题。
    程丹若道:“不要?紧,但有桩麻烦事。”
    谢玄英立即道:“请说。”
    “饮食方?面,一定要?十分注意。”程丹若暂且抛开烦忧,正色道,“首先,一定要?多吃新?鲜的蔬菜水果,多喝水,多方?便,浓茶不能再喝了。其?次,酒、肉汤、动物的内脏、海鲜,能不碰就不碰,否则极易再次发病。”
    谢玄英蹙眉。
    他知道为什么她?说“麻烦”了。
    晏鸿之爱饮酒,闲来无事必要?小?酌几杯,且如今在海上,食谱以海中鱼虾为主,天热,蔬果难以储存,唯有靠岸才能买到。
    多吃蔬果,少吃鱼虾,行程方?面可就难了。
    “我?知晓了。”他说,“程姑娘回去安歇便是。”
    程丹若点了点头,回屋歇息。
    直到这时,紫苏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姑娘今儿大意了,亏得谢公子仔细。”
    “是啊,下次,我?要?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再去看病人死没死。”程丹若不知在自嘲,还是嘲讽别人,“如此方?算知礼。”
    紫苏闭嘴。
    程丹若也觉无趣,沉默地躺回床上,闭上眼?。
    她?又?回忆起穿越前的日子。
    当?时,她?在学校的附属医院实习。不过,和美剧中的精彩生活不同,实习医生的日常就是跑腿、围观、挨骂。
    每次答完老师的提问,他们都会被喷——“你这样还是不要?当?医生了”“这是拿人命开玩笑”“回老家结婚算了”。
    如此过去半年,受政策影响,医院有一个和偏远地区一对一医疗支援的任务。说简单点,就是医院出几个医生,到偏远的乡镇帮忙。
    带教老师报了名,程丹若便决定跟去。
    大医院没什么上手的机会,小?医院却不同,难得能同时享受大医院的师资,和小?医院的机会,傻子才不愿意吃苦。
    她?果断掏钱买机票,跟着老师去了山西大同的一个县城。
    自愿千里?迢迢出苦差的人,必定是理想主义者。老师没有嫌弃小?医院设备差,要?什么没什么,反而劲头十足。
    程丹若呢,也年轻心热,听病人说,有些偏远地区经济条件更差,村里?的卫生院没人也没药,便起了念头,想要?帮一帮他们。
    她?联系学校和同学,七弯八拐的,弄来一笔医疗物资,准备捐献出去。
    那天,程丹若带着给乡村医院的医疗箱,独自坐上了大巴。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见雨珠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落下一行行的泪。
    天微冷,大巴行驶在茫茫的山路。
    她?不是不知道今天下了大雨,可在上海,雨天多么平常。而且,即将做成一件大善事,心里?满是欢喜,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气,谁惧区区风雨?
    旅途漫漫,车路颠簸。她?打开平板,戴着耳机听网课,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然后,山洪爆发。
    她?被卷入滚滚洪流,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
    十二年了。
    第32章 波折生
    翌日起?来, 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飘来一?些雨丝。
    程丹若看这天气, 就知道其他?地方有台风, 早早开?始收拾行李。
    果然,巳时左右(上午9点)张妈妈来,道是得下船避一?避风雨。程丹若带上两三日的衣物和随身物品, 跟他?们下船。
    岸边已?经?有两头骡, 拉着一?辆车,也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
    谢玄英专程过?来道明原委:“此地无甚药材, 老师的病情也令我忧虑, 便想着到城里住一?两日。”
    “我是无妨, 你们不急着上京吗?”程丹若问。
    谢玄英说:“老师急着回?京, 原是想中秋团聚, 并无要事,自?是身体?要紧。”
    程丹若解开?一?个疑惑,点头道:“你安排就是。”
    谢玄英又致歉, 道是渔村贫苦, 附近没有第?二辆车,骡车还是护卫去乡里里长?家借的, 要委屈她和晏鸿之坐一?辆车了。
    程丹若自?是道无妨。
    她上了车,紫苏、张妈妈虽然是女眷,却也只能徒步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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