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春草盈盈、万物復甦,日光照得人神清气爽,言临造反惹出的风波也在言羲势如破竹的行动下快速平息,如今王庭之上怕是再无半点针对言羲的异声。
    近来巴夏王病情恶化,过往隔三差五还会上次朝,而今连下床都是勉强,怪了,当初我只让言羲收买太医营造巴夏王体虚之状,怎么成了重病缠身?莫不是言羲蓄意如此以便掌控朝政?
    元日之夜我坠楼进而引发神蹟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远在朝云谷的青冥族人同样得到消息,虽说平时我同他们亦有书信往来,这段时日倒是频繁起来,立果几乎每个三日便来信一封,可怜了暗卫一个个跑断腿替她送信,立果可真有一套,将暗卫收得服服贴贴、甘心任她驱使,我就没她的天赋,否则也不会处处受制于人了。
    「好端端怎么问起神殿的事了?」立果信中提及阿锦州神殿穹顶所雕花纹,说起来前几日收到的信中也问起我房中书案所用的树种,为何总说起神殿呢?
    「不、不知。」眼前这名短发暗卫不过十来岁,却是族中腿脚最为灵敏快速之人,因此大多时候都是由他往来送信,听了我的提问他眼神飘忽,显然有所隐瞒,他非常僵硬地转移话题,问:「锦尘大人打算何时回朝云谷呢?大伙儿可想您了。」没了冥术、探不了心语,他不说,我无计可施,只好作罢,左不过立果又在捣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除掉巴夏王后吧。」
    「那尽冬呢?」
    「尽冬是隻狐狸,对付他要比对付巴夏王困难,一步一步来吧。」
    「锦尘大人可需我们协助?」
    我摇头,「你们只管躲好,尽冬最擅抓人痛处,我不想你们成为他的筹码,一会儿回去时多加注意,万不可遭人跟踪。」
    「属下明白。」
    暗卫前脚方走,言羲后脚便来,那夜后我见了他总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倒好,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自在模样,到头来仅有我一人手足无措。
    方旭紧跟其后,与两名太监一同将堆成小山的公文搬进我房中,言羲像是回了猗桐宫般,往我的书案前一坐、熟稔阅读起公文,方旭在旁伺候,参天塔儼然成了他的书房。
    「这般熟门熟路,你还记得这是谁的房吗?」我抱胸质问。
    「你不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我看你巴不得整个人搬进参天塔吧。」
    我随口一说,言羲却认真起来,他交叠着手置于下巴,笑道:「我是想搬过来,你说呢?」我真是自打嘴巴,说什么不好、提起这事做甚?
    「说什么说,赶紧回你的猗桐宫去。」
    当然,他并没有回去,继续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我在一旁看书,时不时看他几眼,每每抬头都能见到他嘴角微微笑意,他从前有这般爱笑吗?
    我正望着他,他似乎察觉了我的视线而抬眼瞧来,一与他四目相接,我立即低下头,透过眼角馀光我知道他仍看着我,我索性拿起书简挡着脸,这时我隐约听见一声细微的笑声,是他吗?有何可笑?赶紧给我回去呀。
    他收起笑,忽而正经,「有件正事与你商议。」言羲向方旭使了个眼色,方旭退出房间在门外站哨。
    「何事?」
    「昨日尽冬进了长年宫,半日方出。」
    「……半日……。」言羲派人监视尽冬,他时常进出长年宫面见巴夏王,但往往半个时辰便会离开,此番逗留多时,莫非……?
    「如你所想,尽冬送去了长生药。」
    「巴夏王服下了?」
    「我安插于长年宫的眼线回报确实见到父王吞服尽冬所给之物。」
    「尽冬狡诈,如何能确定那真是长生药?」吃过几次亏,我也该学乖了。
    「有理,再者长生药表面看来是由你的血液作引,可实际配方你我皆不知,欲用新月草薰香设局,尚不万全。」言羲态度自信,想必已有应对之策,果不其然他紧接着道:「你取血给我。」
    在方旭搬进的一堆书纸中,言羲翻出了一个木盒,盒中装着一只小瓷瓶与刀片,估计他是想做双重保障,在巴夏王的餐食中加入我的血液,如此便可确保新月草薰香起效。
    我划破食指、将鲜血装入瓶中,其实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无论巴夏王是否服下尽冬所製的长生药,我都会让扎坦桑餵食他我的毒血以防万一,只不过现在做这件事的人换成了言羲罢了。
    「拿着。」我将小瓷瓶递给他,他却未接,从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招呼也不打便拉了我的手过去上药,我本想自己处理伤口,可他就是不肯。
    手指上的口子虽不大,但一碰到伤药仍旧刺痛,我本能地缩了缩手,言羲随即停止上药、朝着伤口处轻轻吹气,试图缓解我的疼痛,「忍着。」
    「就是点小伤。」他对我越好、越令我不踏实。
    「偏偏我这点小伤都不捨得让你承受。」说话同时,他已将我的手指以乾净白布包扎好了。
    我收回手,轻声叹道:「果真长大了,都说得出这等害臊话了。」
    他猛然一靠近、吓得我险些连人带椅摔个底朝天,多得他反应灵敏替我稳住了椅子,他凑近,而我无路可退,许是我惊慌太过,他颇为乐呵,笑道:「我能干的事可不只害臊二字可形容的,想试吗?」
    这般露骨言辞闻所未闻,我脸一热、狠狠将他推开,起身退了好几步离他远远的,斥责他道:「你、你真不怕受苍穹天罚吗?」
    「若得偿所愿,遭受天罚亦值。」
    「我……你……。」我扯着衣袖,欲言无辞,神殿可没教过我如何应对此等场面呀。
    言羲掩嘴笑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将方才调皮的样子收起,一转眼又成了深沉的皇子面容,「不逗你了,接着说正事吧。」
    这脸变得之快,我不禁问他:「你究竟有几副面孔?」时而诡譎、时而跳脱,动静之间我都搞不清哪个才是他的本性。
    「怎么?终于对我有兴趣了?」
    「还是说正事吧。」我可不愿再让他耍弄。
    言羲点点头,接着说:「这么点血,确定有效?」
    「我服下的极乐果是精炼后调製的药粉,这些足矣。」
    「距你服用极乐果药粉少说大半年,药效会否减损?」
    「放心吧,此毒之效终生不减,否则我也不会用它。」
    「……终生……。」言羲脸上飘过一丝忧愁。
    我连忙转移话锋,「你是否已有计画?预计何时动手?」
    他理了理思绪,回:「三月初三,父王寿宴之上。」
    我看着手上伤处,内心出奇的平静,「总算等到这一日了。」
    等待巴夏王寿宴的这段时日,我夜夜梦见那座完好的阿锦州以及故去的族人,我想那是他们在提醒我身上揹负着的不单是自己的仇、更承载着每位族人的恨。
    我曾考虑要将寿宴上的筹画告知扎坦桑,毕竟一路来她也帮我不少,几番考虑后,我仍决定隐瞒,弒君乃国之重罪,她的身份已够特殊,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否则以她的刚烈的性子,实在令人担忧会惹祸上身,只要巴夏王一死,相信她便能释怀。
    自巴夏王见过尽冬并服下长生药后,身子明显有起色,或许尽冬的药有大补之效,可他能短时间好转,说到底还是言羲令太医停止捣鬼的结果,我们想让巴夏王深信长生药的功效,而事情也如我们所料,巴夏王连着数日召见尽冬,每回都会服用尽冬所带之药,毫不知晓入口的每一颗药丸皆是夺命剧毒。
    日思夜想,三月初三终于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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