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头传得满城风雨,昔日只知青冥族大祭司能与神语,而今天下皆知大祭司是真正的神之使者。」
    从言羲自得意满的神情不难推测那流言蜚语传播之广,那夜的光芒划破了漆黑夜空、照亮了整座王都,外人本就认定青冥族受苍穹眷顾,固而天生拥有修习冥术之能,现在有了这场神蹟,想来人们又该将青冥族推往更高处了吧。
    言羲如此欢喜,一面因我平安,一面因他所爱之人非同一般,人总是得意于不同凡俗、进而生出无谓的优越感,其实我们有何不同?不过皆是苍穹玩物。
    我既活着,就逃不开背负之责,我深深呼了一口气,接受了事实,不管苍穹为何让我活着,我都明白我该做些什么。
    言羲吩咐宫人准备了些清粥小菜,一直到我用餐完毕,他都没有离开,我略为疑惑,他从前与我见面都是时刻注意避人耳目,即便后来我俩合作的关係渐渐浮于表面,他也未曾这般明目张胆、毫不顾忌,连太医前来问诊也不避讳。
    兴许是我不断打量他,言羲注意到我的疑虑,主动开口:「你是否想问我为何久留于此?」
    我点头,「我挺配服你的,虽然没有冥术,也能洞悉人心。」
    他笑道:「我这是迫于无奈,在这王宫中看不清人心唯有死路一条。」
    「你不会死的,你的敌人已经一个个倒下了,连言临也败于你手,如今整个巴夏再无人可阻你前路。」他苦心经营多年,终于成了一人之下,不,他手握重兵,巴夏王虽佔着王座,却不见得奈何得了他,眼下他才是国中之王。
    「的确如此。」
    言羲十指交叠托于下巴,眼眸闪亮得犹如星辰,他的双眼十分诱人,一个不慎彷彿就会让他吸去了魂,他直勾勾的注视令我有些难为情,我低下头盯着见底的粥碗、不敢与他对视。
    我听见他走动的声音,地上他的影子缓缓朝我身后走去,原以为他是想开窗,下一刻一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鲜少与人有肢体接触,即便是从前在神殿有祭司服侍、在参天塔有宫人照料,大多时候我也是亲力亲为的,一来是长久避免探知人心养成的习惯,二来也是碍于大祭司的身份、多数人对我亦是抱有敬畏、不敢太过亲近,赫然感到他的触碰,我不禁震惊地颤了一下。
    我本能地急着起身躲避,可刚有了站起动作,立马有股力量将我压下,他在我肩上的施力不算重,却让我无处可逃,他轻轻拍打着我的肩膀想让我放松,可我的身躯始终僵直着,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安,那不安逐渐成了恐惧,假如他已登上至高地位,任何他想要的皆是唾手可得……。
    这一瞬我明白了他为何能在我的房中久留不走,并非他不介意旁人眼光,而是他早已有了剷除所有异心者的能力,要说权力最引人之处莫过于赋予了人随心所欲、胡作非为的本钱。
    我脑中闪过纳月的提醒,我是否……真选错了人?
    「你很紧张?」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盘旋,甚至连他的气息我都能清楚听见,他与我……距离之近。
    「我没有。」连我都听得出口是心非之意,又怎能骗得了他?
    他轻笑一声,随后拾起我一束散落的长发拨弄着,道说:「你昏迷的这些天我的心一直悬着,汐娘死后这世上唯一让我牵掛的唯有你,你能安然,我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
    「……。」我听着,无语,心却不明躁动。
    「我不敢说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但你确实是一大主因,你或许觉得幼稚,我还是想告诉你这些年我总幻想着有朝一日大仇得报、重权在手,而你便站在我身侧。」
    「你做到了,大仇已报、王权加身。」
    「不够,最重要的是你,我说过只要你在我身边,是否能成眷侣都无妨,我只要你在、只要我一回头便能看见你、只要如此。」
    我背对着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足以想像他的深情款款,庆幸他不是在我眼前说出这番话,否则我真不知能否望着他而狠心拒绝,他选择在我身后诉情,是否也害怕遭拒后不知该用何脸面对我呢?
    「你的仇报了,我的还没。」最终,我仍使出惯用伎俩,逃避了……。
    他沉默了会儿,语态回復平常,「好,待你的事了结,再论此事吧。」
    也许是出于体贴、抑或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他不再执着于我们间的问题,留给我喘息之机。
    我俩沉默良久,他未有离开之意,于是我问起了言临之事,「奚千蕊已死,你打算如何处置言临?」巴夏王的想法已无关紧要,言临的命运彻底掌握在言羲手中。
    「那夜他推你下楼后,即在塔上割喉自尽,幸亏发现得早,捡回一命。」
    「幸亏?你想留他一命?」
    「復仇不同等于杀戮。」我明白他的意思,如同我想让巴夏王孑然一身,言羲也欲行此道,言临汲汲营营于王位,让他眼看言羲坐上他最想要的王座,比杀了他更加痛苦,「我活着一天,他便得在牢狱中囚禁一日,我不会让他死,我要他生不如死。」
    言羲在我面前从不隐藏自己的狠戾,因为他明白我们同样身为復仇者,所思所想如出一辙,隐隐虽沾染不少人命,可他天性纯良,说起来我和言羲本性似乎更为相近。
    言临落于言羲之手,想来馀下人生光用悲惨二字不足以形容,我忽然觉得言临杀了纳月真是出于好意,一死百了,好过一生受尽折磨。
    「纳月……。」关于纳月,我不知该如何问他。
    「我已命人将她厚葬,也除了她亲族奴籍、放他们自由,算是她护主之功的赏赐吧。」
    护主之功?莫非言羲误以为纳月是为救我而死?言临没有说出实情吗?他的部下总该留下几个活口,他们也未如实说出纳月背叛一事?
    瞧言羲镇定自若,不像知晓自己被亲信出卖的样子,不管言临为何隐瞒此事,我想是出于一片好心,毕竟若言羲动怒,纳月的亲人怕是全得跟着陪葬了,也罢,就让纳月顶着个好名声离开吧。
    回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点滴,我是真的欣赏她,假如我们不是在王宫相遇,必能成为挚友吧。
    纳月害了隐隐虽说是无心之过,我仍介怀于心,是我错信了人才使隐隐遭遇不幸,说到底还是我的责任啊。
    隐隐,若你在那个世界见到纳月,别太苛责她,等我见到你,再向你好好赔罪,不过我想你也肯定会着急说不介意吧,你总是那么好性子、总是包容我的任性,隐隐,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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