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如光知道自己成了大家的代罪羔羊,可他自始自终没出卖其他在看漫画的同学。他拍桌完,向老师辩解与道歉,那张生气的脸下意识看桌面,不语,随后得假装肚子绞痛,衝去厕所。余星蔚都能想像出这大男孩在厕所肯定对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
    「你还笑?」他难为情地抿嘴。
    她啜饮一口酒,「当然,现在是下班自由时间,不用表情管理,想笑就笑多自在。」
    「哦,尽量笑没关係,这笔帐以后要你还回来。」他看向余星蔚那边时,坐在一旁的范芝嵐频频对他使眼色,和他交换位置。
    范芝嵐跑向贾栩莫的怀里,饮酒而泛红的侧脸对他们说:「美珠、亲爱的,陪我去买炸物和香肠,这边的东西吃太快,我还想去厕所。」
    「你想去的地方也太多,我不能待在这边就好吗?我跟余星蔚好歹是隔壁班同学的关係耶!」贾栩莫无法读出范芝嵐营造的空气。
    她拎起他的后领,噘起嘴,无视他人墨镜是否戴牢,接近他的脸庞娇声说:「亲爱的,到底要不要走?」
    「好啦,我跟你们去。」他敌不过她的撒娇攻势,只好顺她的意,日子会快乐许多。
    他们离开野餐垫后,周遭说话声音被其他人填满,余星蔚低头看手机,跟许致海确认他来这边的时间,卓如光弯起一边膝盖,下巴贴在上头,忽视塞在裤子口袋不停震动的手机,沉浸在爵士乐团的音乐。
    大海兄:我到勤美了,不过我要先去看想买的衣服牌子,慢慢来:)(尷尬又不失礼地微笑)
    鱼星味:大爷慢来,慢慢来,最好我们要回去了,你才来(˙-˙╬)
    大海兄:哦,我就爱拖,就任性(ˉ?ˉ)
    余星蔚关上手机,抱住双膝,「臭海兄很难搞耶!亏他口口声声说,如果我找他出来喝酒,他会出现。」
    「许致海那样说啊?」卓如光见她眉头深锁,像一个丈夫答应她很多次却不带她出游的怨妇,她脸上的那些表情全是许致海的言语塑造出来的。他内心不是滋味地伸手调侃她的眉心,捻几下,说道:「如果你最初遇到的是我,比较能露出可爱的笑容吧!」
    「可惜你最初遇到的不是我,不过曾经在你身边的女生一定跟你渡过很愉快的时间。」
    「是那样的话,我也能好好向前进。」
    「曾经和我交往的男生没那么幸运,因为我总是想着其他人,他们跟我分手时常说,真后悔当初遇到我,浪费了一年或几个月,在我身上投注很多感情,我却没办法回应他们。」她很少对好朋友以外的人说这件事,比起回忆过往,更像在懺悔。
    「是那些人在你身上有太多美好的想像,谈感情不都是美好的。」
    「也许跟我的心态有关吧?」
    「像什么样的?」
    她也学他顺音乐节拍,微微动起身体,「实际上我不喜欢他们,可害怕其他朋友会认为我单身很奇怪,他们会为还单身的朋友考虑特别多,希望他们多去交友,尝试不同的可能。」
    「怎么跟家长逼婚的概念很像?」他受不了有音乐,却没酒精,很快抢走余星蔚的酒来喝,「我放弃,回程时我会叫计程车送你一趟。」
    「谈这种话题,要掺些酒精,才能好好说出真心话,毕竟我们是大人了。」她又把酒罐抢回来,往嘴里倒,里头的吐真剂早已被眼前狡猾的男人饮尽,「可恶,空了还不帮我开一罐。」
    「怕你喝太快,即使是酒精浓度5%的啤酒,也能让很多人醉得一蹋糊涂。」他替他们俩开了新局,两罐啤酒,易开环拉开时,许多白色的泡沫涌出,他总觉得这很像溺水者的象徵。
    在爵士乐盈满的市民广场,很多学生、家庭和年轻男女到现场野餐,大都不是为了音乐前来,是为了比较谁的户外设备厉害,或是享受当一日嬉皮的感觉,亦或,沉醉于正大光明喝酒装疯卖傻的时间。
    麦香的液体容纳那些生活苦闷、为情所扰的人们,让他们能暂忘现实所有的限制,好比一把能解开野兽的钥匙,藉由酒精将大家转换成另一个人,解放平常无法成为的形象。于是,有些很安静的傢伙忽然变得聒噪,有些很吵闹的傢伙仿佛失恋了,一边哭泣,一边说起悲伤的事。
    若将水族箱的水换成啤酒,大概里面的草像这座城市,依循规则游泳的鱼徜徉其中,却因为这池水而扰乱秩序,幸运的会继续活着,不幸则醉生梦死,以为自己得到一时的自由,飘浮在离天空最近的位置,却依然距离遥远。
    何尝不像这些人?连我也不例外。卓如光暗忖。
    「我很羡慕朋友们能寻找到他们认为的真爱,要是哪天我也能坦然说出「非谁不嫁」,是不是代表我对那份关係也有所回馈了?」余星蔚轻碰她的左胸,「我的感情雷达经常出错,遇到错的人,经营错的关係。」
    「谁都一样的。」他拍了拍她的头,「要是感情雷达很准,我们也不用藉酒浇愁,很多人遇到一百个错的人,才会找到一个适合的对象,或绕了许多不必要的路,又在某个时间点,碰上相同的人。」
    「看来你也是……」她醺然地用酒罐碰撞他的肩膀,「这杯敬你,敬跟我同处境的人,喝了酒会变幸福。」
    「我也敬你,希望你跟许致海能在一起。」
    「说到臭海兄,我好像忘了啥事?」她急急忙忙滑开手机,他们提到的那位老兄,似乎打了多通电话。
    她回拨过去,鼻音说道:「臭海兄,你在哪里?」
    「这声音……你喝酒了?」他手机的背景音跟她听到的乐曲相同。
    「嗯,你在哪?」
    「我在市民广场,你们里面都喝酒?」
    「我跟光光一起喝,呵呵呵,谁叫你那么慢!」
    「谁是光光?你这酒鬼。」
    「光光就是……」她把手机递给卓如光,他说:「嗨,你知道我是谁吧?」
    「啊对吼,你这傢伙也在。」许致海声音本来很惊讶,又恢復平淡,「你们到底在哪?」
    她拿回手机,「先掛断,我拍给你看。」
    她拍周遭场景和舞台方向传给他看,结果对方传一张照片过来,位置明显跟他们是相对的。她无奈地递给卓如光看,「我们在这里,他居然在右边舞台。」
    「这样还要请他来吗?他要过来也是很不容易。」
    「算了,这应该也是註定好的,我跟他没有缘份,即使人潮那么多,他要是真的想来,不管怎样都会过来的。」她啜饮了更大口的啤酒,用手背擦去多馀的汁液。
    鱼星味:海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她一回覆,对方马上来电,说:「你真的不要我陪你吗?怕你跟他们待在一起很尷尬,可怜你。」
    「不用,你快回去,不是上班很累?明年我们再揪一团你比较熟悉的人,你会比较开心。」
    「兇屁兇,不用你说,我也准备回去了。」他有种松了口气的语调,「好啦,掰掰。」
    「嗯,臭海兄快回家啦!」她关掉通话键,几乎愤怒地甩到一边,在手机快从手中飞出去那一刻,她心软地抓住它,「真的很难稿耶!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来这边碍于情面,可来了又好像要他的命。」
    「别理他,你刚刚浪费在他身上的时间,能多听一首经典歌曲。」
    「也对,我是自寻烦恼。」
    「那跟我比较快乐吧?」本来卓如光后面仍有话要说,恰好这时间范芝嵐一群人提了更多食物和饮料回来,浩浩荡荡来到他们面前,两人稍微拉开坐位,眾人欢笑的间隙,他们用馀光观察彼此的反应。
    范芝嵐说着方才路上闹的笑话。她有点醉,可醉得讨人喜欢,做出许多任性却能被原谅的蠢事。她说了很多次「好想吃盐酥鸡」或「不开心就喝起来」的话,没人知道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她还啜饮几口啤酒,胡乱递给美珠,噘嘴说:「帮我喝掉,好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呵呵呵……」
    「我觉得剩下的倒掉,因为你不适合喝酒啦!」美珠嘴上那么说,还是把那瓶酒喝完了。
    余星蔚稍微移开正对卓如光的方向,他的视线马上紧跟在后,她嘴角上扬,一边注意他的下一步动作,一边劝阻她的朋友,「你别喝那么多,这样贾栩莫很可怜,要把你扛回家不是容易事。」
    「我那么瘦!」范芝嵐对贾栩莫撒娇。
    「好啦,我知道。」她男友无奈回应,捏了捏她的脸颊,拍拍她的头,回应那双装可怜的表情,「我会把你安全运回家的。」
    「太棒了,那我们来拍照吧!」范芝嵐故意挡住卓如光的视线,让他不能恣意凝视余星蔚。女子三人比出各种手势和动作,男子们尷尬在后方找位置。而美珠在这刚好的时间点,需要提早回大雅。
    留下两对男女,其中八字尚未一撇,两人又坐到一块儿,因为范芝嵐和贾栩莫在他们后方开始亲亲我我。
    卓如光和余星蔚没说话,静静聆听音乐。他不久又开始端视她的侧脸,他的眼神超过言语能诉说的情话;她则装作不知道,躲避他过于灼热的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在深海悠游过久,忘了天上的光有多耀眼?她若是一条鱼,肯定夹紧尾巴,躲到洞窟去。
    空气充满曖昧不清的泡泡,又保持适当距离,怕这个美好的幻境会被现实戳破。乐团迷魂的演奏声环绕四周,填满他们之间的寂静。他偷偷靠近余星蔚的耳旁,悄声告诉她这首是〈flymetothemoon(带我去月球)〉,是他很喜欢的一首歌。
    远方传来悦耳的萨克斯风、增加乐曲强度的大提琴、使人感受时间脚步的爵士鼓和弹奏自由的钢琴,四种看似不搭的乐器交织出曼妙的乐音,带他们的灵魂穿越空间的限制,飞向月光所在之处。
    他们就那样肩靠肩,小指不小心搭在对方的小指上,忘了是谁的心先迷路,找到他们指缝间能暂时休憩的地方。
    余星蔚仍没正面回答她的想法,但这种被人捧在掌心的感觉,像纯度较高的酒,浅嚐一口,便沉醉其中。
    是鱼的话,也会从洞窟偷跑出来,仰望期待已久的光芒?可她不是真的鱼儿。她将身体的活动范围缩得更小,手环抱双膝,面无表情任由音乐牵走她的思绪。
    卓如光缓缓将他的手收回,不安地搔着后颈,不敢再推进攻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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