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我说起她,是因为她遇上了个事儿,我和你说啊……”
    说什么呢?自然是张家的事儿呗。杨灿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是不是太敏感,可既然来了,还是为了工作的事儿,那他是不是该对这个算的上亲近长辈的人一个不去参加高考,急着要工作的理由?
    再有,一感觉有什么不对,就立马将自己知道的,听到的,想到的全盘吐露一番,是不是也能算是还上几分人情?不管是不是真能用到,是不是对,对于他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来说,信任和坦白,对长辈来说就是最亲近,最好的回报。
    杨灿想的没错,那离了部队依旧一身绿军装的叔叔听了先是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等着重新抬头看过来,那眼神比先头就亲和了好些,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你小子,心倒是挺细,脑子也够快。可惜了,这样的资质要是能读上去,将来在衙门里找个位置,或许还能有更好的出息。”
    衙门?别啊,那样条条框框,一天到晚要烧脑的地方,去了我的头发还能保住?
    杨灿一听衙门,耳朵边就响起了那日和沈冬逛街时候瞎掰说的话了。
    当时他们两个正分析着哪个单位,哪个工种好干,沈冬就说,衙门里的人看着清闲,其实最费脑子。不是琢磨文件,就是琢磨领导,做个汇报还得想想派系什么的,不然随时有可能被穿小鞋,每天不知道要掉多少头发。
    听得时候他感觉好笑,觉得沈冬说的忒夸张,可等着时间过去,他偶尔一个人的时候那么一琢磨,嘿,还真是觉得全是道理。想想年纪不大就成了荷包蛋的那些政府领导们,简直就像是看到了现场演绎版。
    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这边一说,他脑子下意识的反驳了那么一下。
    也因为脑子想着这个,脑子反应慢了一拍,一下又让这叔叔看出来了。唉,这曾经当过侦察兵的人啊,眼神就是太利,都不给人点空隙。
    “这又想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一听衙门就觉得头疼,您也知道,我这人……不怎么会和人打交道,要真去那样的地方,别说前程了,不被人穿小鞋就不错了。”
    哦,这么说也对,打小就没有什么机会受到父亲教育庇佑的孩子,能没养成个姑娘性子就不错了,想人情世故样样拿的起来,要求是高了点。
    不过要是这样,那给这孩子找工作……好像也要注意一点了,不能找那种工会啊之类,需要长时间和人打交道的事儿。
    “你自己心里有数没?想干哪方面的?有个大致的目标,我这帮你寻起来,也有针对性些。”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这会儿都有些后悔,怎么当初没想着去读个中专了。有技术在手,那还愁什么?出来就能分配,还保管有干部编制,能省多少事儿。”
    可不就是这么说嘛,可当初那不是想奔着大学去的嘛,谁知道会这样呢,不上不下的。当然了,孩子这里不能这么说,能及时发现不对,果断调整方向,这孩子已经可以了。
    “也是,那我想想,你们省城……”
    “叔,未必一定是省城,市里也行,实在不成,县里一样也可以,说实话,真要让我选,我其实更倾向来县里,到底这里有你在,在省城……四六不靠的,有个事儿连个求救的人都没有。”
    啊?省城没有县城好?这孩子,莫不是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将那事儿想的太夸张,把自己吓着了?这不是瞎来嘛,这么些年,隔三差五的总要来阵风,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儿去?怎么就……
    心下腹议这孩子胆小,可转头想想到底是个孩子,就有些不忍心多说了,只劝着说到:
    “自来都是下来容易上去难,真有省城的机会,那还是要在省城,你要担心没个依靠,我给你找找那边的战友,有你爸的面子在,只要是咱们部队出来的,怎么也能帮扶一二。”
    杨灿其实也就是那么一说,并不是说真就觉得省城不如县城,而是想着这叔叔自己在县城待着呢,人脉关系怕是也都在这里,让他去为了自己求人,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既然那边也有自家爸的战友,那应该就不算是什么太难的事儿了。
    、
    虽然他没怎么和他亲爹多相处,可早年也曾听过他吹嘘,战友之情如何如何的靠谱之类的,如今人都没了,哪怕香火情分淡了呢,一次两次应该还能用的上。
    “那我听叔的。”
    “听我的就对了。咱们有这资本,不用那才是白瞎。有了,我想起来了,省城机械厂那边,上个月好像有谁说了一嘴,说是要招基层干部什么的。就找那边,这家厂子咱们有人,有个和你爸一个部队的,三年前刚退下来,在保卫科当科长呢,我明儿就打电话。只要招工确实,你有高中文凭,那还能不收你?咱们又不是要强塞,只求不让关系户顶了,这个他肯定能帮上。”
    哦,若是这么走的路子,那还真是可以,啥隐患都没有。
    知道自己工作有了指望,杨灿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笑意也越发的明显了。
    “要真成,叔,我请你喝酒。”
    “好小子,我说你今儿怎么带了一袋子糖果,明知道我不稀罕这个,还拿这么多。合着你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我那是给弟弟妹妹准备的,本就没您的份。”
    这话虽然桀骜了些,却更显的亲近了,那叔叔忍不住就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突然低头冲着杨灿又来了一句。
    “你一个大小伙子,记着买糖……该不是你那女同学带着你去的吧?”
    哦,合着你到这会儿都还没忘了这茬呢,记得可真是够牢的。
    那能不牢?老战友的孩子,还就只剩下这么孤零零一个人了,他不帮着关心关心个人问题,那将来拿什么脸面去见同部队的战友啊?还不得让他们骂自己不尽心?只有这孩子找到了工作,娶了媳妇,自己才算是能交差呀。
    “小是小了点,不过小子唉,若是真看好,那就守住喽知道不?那娶媳妇和打仗其实一个样,都得知道争取。”
    嘿,这都什么道道啊!没见过教孩子这个的叔叔,也不怕误人子弟。
    第78章 梦碎,落定
    人情社会, 有了关系,只要你自己本身素质确实不差,这事儿办起来就会很容易,像是杨灿, 不过是参加了一次考核, 人还没从高中毕业呢, 机械厂那边就已经给了录用证明了,还是在技术科当了个助力技术员。
    “不是吧, 我听人说, 那什么技术科刚进去的不是18级实习工27.5吗?怎么,你这进去就成助力技术员了?”
    沈冬听着杨灿说起他可能会直接进厂, 高中毕业证后拿的事儿没半点吃惊, 可那待遇却真的被吓着了, 手里的苹果都忘了吃了,眼睛瞪的老圆, 求知欲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杨灿见着他这样,周围看了看, 见着边上没什么人,便拉着沈冬在孔雀园边上的石凳上坐下, 低声细说了起来。如今全国各地工资标准都是统一的,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可他终究年纪小了些, 别人听了大概会以为是吹牛什么的, 还不定怎么鄙视呢。为了不被当猴子看,杨灿没半点和陌生人炫耀的心。
    “你说的是初中毕业考进去的那种,是工人编制, 所以从18级一点点往上升。我是高中毕业, 按照规定, 这个学历进去就是干部编制,就是实习,那也是直接走干部28级,当然工资是一样的。”
    嚯,还能这样?这高中读的好像挺划算啊,哎呀,要这么的,沈夏岂不是很吃亏?他可是就个初中毕业的文凭。这年头想工转干,那不是一般的难,没点别人没有的本事,没有后台提携,基本一辈子就没指望呀。
    沈冬心疼起自家大哥了,可在心疼又能怎么滴?当时的情况摆着呢,总不能自家四口人在家吃三年老本吧?再说了,人运输队也不可能给你留着工作岗位三年不是?
    这么一想,沈冬心里的遗憾稍稍淡了些,安慰自己到:到底事儿都过去了,再说也是枉然,还是朝前看吧。
    相通这个,她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杨灿这里,琢磨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又问了起来。
    “那你这怎么就跳过实习了?”
    “烈士子女,有优待政策,所以一进去就是正式工,直接走25级工资待遇,37.5块。”
    “呀,那你这待遇可以啊。”
    这工资,都能比得上沈夏了,沈夏那可是已经考过了2级的汽车修理工,而且还是工作了三年的老工人,那也才38.5块呢。哎呦喂,心又疼了怎么办?感觉自家丢了好多的钱,算算沈夏这工作的几年,这是少了好几百呀。
    沈冬肉疼的表情杨灿没看见,这会儿两人并排坐着呢,而且因为这年头男女大防厉害,明明是一块儿的,那座位中间也隔着老远,能塞下个两百斤的胖子。
    所以杨灿只顺着话音往下解释:
    “国家对于我这样的确实挺照顾,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前三年一年一级的升还是有保证的,不过过了这三年,后面想升就有些难了,要和别人一样,拼本事,拼人脉,哦,还要看会不会做人。”
    “那也可以了,三年之后,22级56块呀,那些手艺潮的工人干到三四十都未必有这待遇呢。”
    别说是手艺潮了,就是好的,也未必有这么顺的,像是沈夏的师傅,都41了,也不过是刚升到了4级修车工,工资待遇52.9。
    “对了,除了这个,机械厂的待遇怎么样?我哥他们运输队那边,只是个县里运输队的分队呢,每个月劳保用品就不少发,一年还有两身工装,你们呢?省城的应该更好些吧?”
    “这个肯定有,听说因为效益好,还有什么半年奖,全年奖什么的,过年过节也有些米粮之类的物资,不过这个没有定数,看具体情况。”
    沈冬真是越听心下越是后悔,不行,不能再打听了,再打听下去,她都有将自家大哥重新塞到学校读高中的念头了。
    好在她家不只有沈夏,下头还有双胞胎可以指望指望,沈冬狠狠的给自己打了打起,决定等着下次回去,给两个小的好好上上课,让他们知道知道知识的重量!
    她这里问的痛快了,明白了,那边杨灿也攒着好些问题等着问呢。沈冬那边是省队,不是学校,门禁严的很,出来一趟不容易,他攒着那些问题可是好久了,不彻底弄清楚,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不落定。
    “你那队友家的事儿都脱了?”
    那可是杨灿放弃读大学,急着找工作的关键,他不问清楚,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哪怕知道这事儿哪怕弄错了,长远看也未必不划算,可终究……
    “她爸好像真找着能说上话的人了,这次安排的地方挺好,就在咱们隔壁湘省,那里听说旁的不多,山山水水的挺多,还是革命老区,那里的日子应该不会太差。”
    送走了?还能动用人情,那……事儿难道没有他想的那么厉害?
    “打听了没?被这样送下去的多不多?”
    杨灿问的有些隐晦,可沈冬什么人啊?本就和杨灿相互说透的,哪里能不知道他真想问的是什么。早就帮着打听过了,再有后世知道的消息做参考,所以这会儿说起内容来,那不是一般的多。
    “这回你怕是真的猜对了,知道不,光是他们这一批,一个下乡办,就送出去了不下三十人,而且近半都是和张家类似的。”
    这么多吗?那事儿真的是很不对了呀,这是有一群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才能搞出来的动静。
    杨灿的表情都严肃了起来,转头看了看沈冬,低声说道:
    “看样子咱们确实要小心了,这事儿不对。”
    沈冬能不知道这道理,点头点的飞快,附和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这两天小心的打听了一下咱们省队的人,看看他们亲戚朋友里有没有这样的。这一打听才知道,有好些个见机不妙的,已经将自家孩子送到乡下亲戚家了。可见眼睛利的不是一个两个,这风……怕是真要吹起来了。”
    省队别看门禁严的不行,那是对着那些年纪小的队员,对于教练什么的,却并不是如此,甚至因为他们经常去别的地方比赛的缘故,认识的大城市的朋友什么的,比这省城绝大多数的人还多些,认识的人多,那消息自然也更广泛。沈冬说他们眼睛利,耳朵灵,杨灿是相信的。
    “他们都动起来了,那这事儿小不了。”
    “不只是如此,杨灿,和你说个事儿,你听了别难受。”
    嗯?还有什么事儿比这还不对?
    “听说明年,或者后年,大学要停招了。”
    “什么?怎么可能?为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只是听了这么一耳朵。这么一算,你这出来工作还正好了,不然就是考进去,能不能正常上课都不知道呢。”
    杨灿整个人都愣住了,呼吸急促的像是憋住了什么一样,眼睛都发了红。
    “国家建设,怎么能没有大学生呢,解放前国家那么难,打仗打的学校都炸了,那大学都没……这会儿都好好的,怎么就……”
    哎呦,这会儿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别好容易混到工人阶级群里,因为这嘴再闹出什么事儿来。
    操心操的不行的沈冬顾不得这是在外头,移过来拉了一把杨灿的袖子,低声重重的说了起来:
    “闭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想想张晓她哥,你这嘴闭紧点。”
    知道沈冬是为了自己好,听着这样的训斥,杨灿也没恼,只揉了揉眼睛,垂头丧气的说到:
    “知道,知道,我会小心的,就是为那些同学可惜而已。”
    他不是学校学的最好的,所以放弃对他来说虽然不甘心,可权衡利弊之后,并没有太多的怨恨,可那些学的特别好的呢?知道了这样的消息,会怎么样?这可是能影响人一辈子的大事儿呀。
    “不说了,我们走吧,心里难受。”
    本还想带着沈冬去国营饭店庆祝一下他成了干部编制呢,这会儿那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沈冬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也没多话,只陪着杨灿在街上转了一圈,等着他稍微心情好点,才问起了别的,想顺势转移一下杨灿的注意力。
    “你原来住校的,这去了厂里,以后住哪儿?”
    “厂里会安排的,听说附近又好些大院子,里头住的都是厂里的工人,后头还有两栋筒子楼,住的都是干部,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我会分到哪儿。按照这次我进厂的套路来看,应该不至于让我没个安身的地方。”
    哦,对,他是特殊照顾人群嘛,确实比旁人更容易分房些。
    “那等着分好了地方你喊我一声,我帮你去收拾新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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