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头发长,耳朵严严实实的捂着,这会儿长发都剪了,耳朵也露出来,捂的白生生的,一点反应全能叫人瞧见。
    炸鸡的香脆盘桓在齿间,夏允风吸了吸鼻子。昨天在车上还看见肯德基呢,没想到今天就吃着了。他小口的咬,跟吃饭那动静太不像了。小孩把肯德基当买不到的好东西,吃了这顿没下顿,不舍得吃。
    迟野喝完可乐被气胀的八分饱,看夏允风的吃相也不顺眼,挑刺道:“你嘴巴是被针缝上了吗?张不开?”
    夏允风瞪着他,专跟他作对似的,突然咬了一大口。他原本两颊就没肉,被汉堡塞的满满的,嘴唇嘟起来费劲的嚼。
    迟野“哎哟”一声,觉得夏允风可太磕碜了,嫌弃完又想笑,乐道:“你对我不满意折腾自己干嘛?”
    他晃晃橙汁,小孩不能喝汽水,专给夏允风点的。
    “吐了吧,怪丑的。”
    不是嫌他土就是嫌他丑,夏允风鼓着嘴慢慢嚼,撑的腮帮子都酸。
    他脸瘦,嘴唇却肉嘟嘟的,这会儿沾了油看起来挺软乎。
    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夏允风一口气喝掉半杯橙汁,对肯德基多年的幻想也差不多破灭了。
    偏偏迟野还要火上浇油:“别看我,谁也没逼你不是?”
    夏允风简直想把剩下半个汉堡盖迟野脸上。
    这顿迟野没吃多少,天热容易没胃口,蘸两根薯条意思意思,跟夏允风也没啥好说的,一直低头刷手机。
    再抬头的时候夏允风吃的差不多了,小孩真挺能吃的,都没剩点什么。
    迟野挑了挑眉:“你是猪啊,都吃完了。”
    夏允风打了个嗝:“你才是猪。”
    吃完该回家了,迟野抽张纸擦擦手。他有点洁癖,比起来夏允风不讲究过了头。
    “擦擦。”迟野蹙着眉心,“都是油。”
    夏允风站起来,拿了张纸擦擦嘴又擦擦手。背后熊孩子越闹越欢,球拍的“啪啪”响。
    “我去洗洗吧。”夏允风觉得手指黏黏的。
    迟野让他快点。
    又过两分钟,夏允风甩着手从卫生间方向过来,衣服上飞溅几滴,他朝下看了看。
    儿童区的叫声都快冲破耳膜,迟野不耐烦的往那边看了眼,这一眼不得了,就看一个蓝色的弹力球直奔夏允风后脑勺去了。
    “夏允风!”迟野喊了声,飞快的冲过去,手一伸把球挡住了。
    弹力球撞在手上又弹回去,砸中墙角,熊孩子嘻嘻哈哈的跑来捡走。
    夏允风被迟野拽了一下,脸磕在他身上,鼻子撞得发酸。听见响声下意识缩了下脑袋,像被迟野圈在怀里似的。
    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呢,就听迟野在上面炸了火:“谁家孩子这么玩呢!家长呢,砸着人不管么?”
    他这动静不小,周围也有不少被小孩吵烦的,帮着说了几句。
    好在家长还算有素质,领着小孩过来赔礼道歉。
    迟野脸色不大好看,憋着火在。小孩力气小,但弹力球怪重的,这么砸过来手肯定疼。
    夏允风垂着眼,看迟野烦躁的甩了甩手。
    迟野虽然脾气冲,其实心软的很,别人笑着说两句他就是气也发不出火了。
    夏允风跟他不一样,他从小挨欺负,没道理可说,只知道要欺负回去,简单来说就是野蛮惯了。
    弹力球安静的躺在一边,夏允风不声不响的跑去捡起来。
    小孩家长还以为他想要呢,忙说:“哎呀,小哥哥想要就拿去玩吧。”
    谁知道她话音还没落,夏允风抱着球往家长腿上一砸,冷着眼瞪着对方。
    夏天女人都爱穿裙子,那家长被夏允风一球砸懵了,往后退了一步。
    迟野也有点懵,他都准备撤了,夏允风这不挑火呢吗。
    他把夏允风往后拽了拽,原本占理的这回也没理了,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店里经理过来问情况,小孩家长脸都气红了,没吃完的也不吃了,抱着孩子出门走了。
    中午这会儿人正多,大人带小孩都在看,不少人目光带刺,夏允风的长相摆在那,土土的不讨喜,看着就没规矩。
    迟野拉着夏允风也走了。
    室内外如同冰火两重天,迟野攥着夏允风一截细胳膊走的很快,夏允风跌跌撞撞的跟着他。
    到广场上,迟野松开他,顶着一头烈日问:“你怎么回事?”
    手劲有点重,夏允风黑黢黢的皮肤上缓慢爬上一层红晕。他看着迟野,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人不大报复心挺强,谁教你的?”
    被球砸一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小孩要是自己上来道个歉迟野都不会在店里那么喊,肯定就算了。明摆着大人没教好,小孩做错事也不放心上,他要是不出声认了这个栽,那熊孩子长大指不定怎么横行霸道呢,没有这样的事。
    他吓唬人喊一喊,让小孩长记性,做错事要知道说“对不起”,心里其实没打算怎么计较。
    夏允风性质可就不一样了,打骂都要还一手,今天砸一球,明天给一脚,这还是小呢,等他长大了万一遇上什么对着干的人,再一上头,那怎么得了?
    夏允风根本不用人教,十几年生活环境就是把他养成这么个落后不入流的野蛮人,要什么事都能口头解决,他早活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不着。”
    原本就说不着,俩人之间隔着千重山,谁也别碍谁的事。
    “那你跟谁说的着?”迟野眉毛都快竖起来了,“跟那熊孩子说的着?他扔你也扔,他八岁,你他妈快大他一倍了!”
    什么礼貌和教养,如果真按年龄说事儿,那小孩砸了迟野一球,夏允风还了他妈一下,公平的很。
    道个歉就能原谅所有,那“对不起”这三个字本身就是错的。
    “谁规定几岁就该做什么事儿?”夏允风正面对着迟野,太阳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依旧把脸仰的高高的,“我要什么都忍着,早被打死了。”
    说后半句的时候夏允风眯起的眼底闪过几分凌厉,被太阳一晒变成了光,一溜烟全散了。
    迟野腾然而升的火气顶到嗓子眼,生生呛了口灰出来。
    夏允风那一身青青紫紫、未好全的伤、断裂的肋骨,一股脑跳到眼前。
    迟野忽然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指责夏允风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夏允风长在那样一个环境里,无论是否愿意,他都要遵循那里的生存法则。城里的孩子可能要等到一脚迈入社会才能明白弱肉强食的残酷,而没人疼的小孩却要在活着的每一天切实的经历这些。
    迟野明白了,夏允风的冷眼、多变,刺猬一样敏感又伤人的性格,是在无望的等待中为了活下去所做的全部努力。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交锋,迟野意识到有些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看了夏允风一会儿,张了张嘴,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哑口无言。
    说再多都显得苍白,迟野拦了辆车,带夏允风回家了。
    车上凌美娟来了个电话,迟野说正回家呢。
    气氛似乎又变得奇怪起来,迟野胳膊肘撑在车窗上,修长的手指放松的遮掩着嘴巴。
    他看着窗外,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平和很多,那个总是烦的皱眉头的少年似乎只是错觉。
    夏允风看着另一侧车窗,抱着胳膊,手指抠着上衣的袖口。他总是喜欢摸点什么攥着或者抠着,好像这样的小动作能令他安心。
    那天快到家的时候,出租车的前轮刚刚擦入幽深的巷口,迟野掩着唇突然很轻地说了一句:“夏允风,以后别这样了。”
    别哪样了他没说,该懂的人自然懂。
    就是这话说的太不像迟野了,他自己都不适应。
    夏允风和之前一样装聋作哑,没给半句回应。
    后来进了门,迟野图凉快把上衣脱了。
    他背上的淤青经过一天发酵颜色看着挺渗人的,夏允风昨天就看到了,太清楚那是怎么造成的。
    迟野在厨房地上抱了个西瓜去院子,为了浇花院子里接了个长管子,地下水,凉的很。
    他把瓜丢盆里,拿管子对着冲,弯腰时背脊骨骼分明,皮肤又白,太阳一晃仿佛在夏允风眼里发光。
    手上还留着红晕,迟野捏着水管也冲了冲,夏允风眼尾一跳,心想迟野教训他教训的挺带劲,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第8章
    西瓜被地下水镇的冰霜,迟野抱进厨房擦擦干净,水果刀利落的在顶上开了个四方小口子。
    一块瓜皮切下,搅拌器通上电直接从小口深入,嗡嗡地声响中果肉被打成了汁。
    迟野贪凉,折身去冰箱里取了点冰块,就要倒下时忽而犹豫,又把冰块放了回去。
    西瓜汁打好,他把切下的那块瓜皮重新盖了回去,吸管从缝中插/入,然后抱着西瓜回到房间。
    夏允风无所事事的坐在桌前,本是在看迟野的书架,听见他走来,转而看向窗外。
    “吃过西瓜么?”迟野把一整颗瓜正放在夏允风面前。
    吸管是透明的玻璃,现下染了带凉的雾气,瞧起来朦朦胧胧。
    夏允风没出声,错落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窘。
    山上气候变化无常,庄稼作物很难生长,像西瓜这样的水果别说种不出来,连运上山都是难事,夏允风自然没有吃过。
    迟野都习惯夏允风不吭气了,也没接着问,只丢下一句“喝吧”,拖开椅子也坐下了。
    长书桌的两端各坐一人,夏允风偏头过去:“你不喝?”
    迟野翻开书本:“写会作业,你自己喝。”
    城里小孩讲究多,从不跟人用一双筷子、咬一根吸管,迟野没有跟人分食的习惯,当然吃饭不算。
    夏允风摸了摸西瓜上结着的细小水珠,调整了一下吸管的位置,猜到迟野多半是嫌他。
    书桌靠窗,外头搭着个葡萄架子。葡萄是迟野闹着玩种的,长的不好,按理说这季节该结果了,可眼下连叶子都挺稀薄。
    自然挡不了什么光,迟野伸手把窗帘拉上了。
    房里暗了下来。
    昏暗的颜色给人一种隐秘的安全感,夏允风捏着吸管,低头轻轻含了一口。
    玻璃和牙齿磕碰在一起,脆脆的,缓缓漫上嫩红色的汁水。
    果肉打的很细,喝起来又比水稠,满满的一口,甜的人心里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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