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像是幼年时在外面跟小伙伴们玩得开心,然后天黑了又不得不分离回家时, 露出的那种依依不舍的神色。
    陆书瑾想到此,弯唇笑了一下,应道:“好。”
    她不再停留, 转身走进巷子, 身影渐渐被夜色掩埋,直到她推门进去, 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萧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寒风往脸上一吹, 倒是清醒了不少,才启声道:“回府。”
    上元节这日,云城热闹到后半夜才偃旗息鼓,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庆祝新年的伊始至此也落下帷幕。
    而后陆书瑾在家中闲了几日,忽而有一人找上门来。
    她正开着窗习字,春桂便徐步而来,福了福身道:“公子,游客来寻,在前院正堂候着。”
    陆书瑾搁下笔,披了外衣出门。
    她想着应该不是叶芹,因为宅中的下人都已经熟识她,只要她来那便是通畅无阻的,直接来到后院喊她。
    她去了前院正堂,刚进门就看到一个拘谨的身影背对着门,正佝偻着腰频频对给她倒茶的寒梅致谢。
    陆书瑾惊讶道:“沛儿姐,你如何寻来了此处?”
    来人正是杨沛儿,她身着嫩青色的衣裙,长发半绾,虽不是什么华贵富丽的打扮,但比之从前在大院里的寒酸却是好了太多。
    她听到陆书瑾的声音,连忙笑着迎来,“书瑾!我先前还一直担心找错地儿了呢,没想到倒还真让我摸来了!”
    本来先前过年那会儿陆书瑾就该去看看杨沛儿的,但那段时间遇到了大表姐,她不敢随意出门,便谨慎地一直窝在家中,加之后来萧矜找上门来又带她去了风亭山庄,所以去看望杨沛儿的事便一直耽搁着。
    她买了些年货和衣裳,又放了些银子进去,让人送去大院给杨沛儿,如今她穿的这一身嫩青衣裙,就是陆书瑾送的。
    杨沛儿忙快步走过来,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将她左右看看,欣慰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还担心你吃睡不好无端消瘦呢,如今看来你倒是开始享上福了,住着如此大的宅院还有下人伺候,可真有点状元老爷的气派了。”
    她掩着唇笑,眼角眉梢都洋溢出开心来,似乎对陆书瑾的现状感到无比欢喜。
    陆书瑾忙道:“我岂敢与状元老爷相比,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得萧少爷相助罢了。”
    杨沛儿是陆书瑾来云城之后结识的第一个人,不管如今的日子比之从前有多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永远都记得饥肠辘辘的夜晚,杨沛儿轻敲她的房门,端来一碗热面的场景。
    她拉着杨沛儿往里走,因为情绪高涨,语气也染上了欢快,“我本想着这两日就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一步。”
    “那萧少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上回他派人来询问你的事,我还一直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呢,幸好当时打听了你住的地方,才摸着门巷找来。”杨沛儿看着她,笑着说:“看见你过得如此好,我就放心了。”
    “询问我的事?”陆书瑾疑惑地皱了下眉毛,奇怪道:“什么事?”
    “是问你何时来的云城,何时入住的城北大院,我想着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告诉了他们。”杨沛儿顿了顿,仔细打量了下陆书瑾的脸色,问道:“对你没什么影响吧?”
    陆书瑾回过神,摇了摇头说:“没有。”
    杨沛儿从身后的椅子上拿出一个包袱,放到桌子上打开,说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的馍,买的都是上好的白面,蒸出来的包子又软又香,我给你带了些。”
    包子都已经凉透了,被裹在包袱之中,但没有一个压瘪,看得出杨沛儿在带来的途中很仔细的保护着。
    陆书瑾连声道多谢,让春桂将包子拿下去,而后关上了正堂的门点起暖炉,二人便坐在正堂里闲聊。
    陆书瑾从未问过杨沛儿的身世,更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而来,只知道她丈夫亡故之后便背井离乡,独自来了云城。但她有一手上好的绣工,且识字。
    只是城北的大院住着终究不便,陆书瑾提出让她换个活计,搬出城北的大院,至少能找一处僻静之地独居,不必与那么多人同住一个院中,同用一个膳房。
    但杨沛儿却笑着婉拒,说她现在的日子过得也悠闲,除了做工也没旁的事,想攒了银子日后再做别的。
    陆书瑾听后便也没有强求,只对杨沛儿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就好。
    二人聊得正开心时,叶芹却突然登门造访。
    宅中的下人见了是她并不阻拦,放着她进了门,刚走到前院她就开始喊:“陆书瑾!”
    陆书瑾听到这声音,笑着起身,对杨沛儿道:“我去迎她进来。”
    她推开门,就看见叶芹正往这边走来,身上裹着雪白的氅衣,鼻尖冻得红红的,手里还提着一个锦盒。
    她兴冲冲地小跑过来,“陆书瑾,你快看我带来了什么!”
    她进了正堂,瞧见了坐在里面的杨沛儿,顿时有些面对生人的拘谨。
    “这是我的一个姐姐,名唤杨沛儿。”陆书瑾朝两个人介绍道:“这是叶家嫡女,叶芹。”
    “原是叶小姐。”杨沛儿站起身,目光在陆书瑾和叶芹的身上晃了几圈,笑容温和,“你们二人当真是郎才女貌。”
    陆书瑾扯了下嘴角笑笑,随意应道:“沛儿姐说笑了。”
    而叶芹压根听不懂这词的意思,也很聪明地没有接话,只是将锦盒往桌上一搁,说道:“这是我从哥哥那里偷来的桃花酿,给你喝。”
    叶芹十分慷慨,她一偷就偷了两壶,画了桃花的瓷瓶静静躺在盒子中,单是看着就知晓其的昂贵。
    陆书瑾听说是她偷出来的,当即有些反对,但一想偷的是叶洵的,那也不打紧。
    叶芹每次来这里都会带东西,鲜少空着手,且必须要陆书瑾收下,如果她不收叶芹就会不高兴,一直闷闷不乐。
    陆书瑾笑着让人将桃花酿收起来,继而去了后院??x?将她的香囊拿来送还,“你的东西。”
    叶芹来这里也是为了拿回香囊,她将香囊攥在手心里,宝贝似的捏着,而她自己绣的那个,早不知扔到了何处。
    陆书瑾看见了,禁不住多问了一嘴,“这是你兄长给你买的?”
    “啊?”叶芹怔然一瞬,说道:“不是,是哥哥亲手绣的。”
    陆书瑾惊讶地微睁杏眼,“他还会女红?”
    叶芹点头,“哥哥以前教过我,但是我没学会,他自己学会了,上次他绣这个香囊的时候我去找他,从窗外看到了。”
    难怪叶芹捏着这香囊跟捏着宝贝似的,却是没想到叶洵会做这种事,不仅亲手绣了香囊,还让叶芹送给季朔廷。
    这么做也能理解,无非是希望叶芹能与季朔廷定下亲事,让季叶两家联合起来。
    但显然季朔廷有自己的想法,而叶洵也不愿放弃,于是叶芹也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她伸手摸了摸叶芹的脑袋,说道:“若是你兄长发现你没将香囊送出去,岂不是要对你发脾气?”
    “不会的。”叶芹说:“我藏起来,不叫他发现。”
    杨沛儿也在旁边说道:“叶姑娘的兄长待你真是好,令人羡慕。”
    叶芹也深觉如此,说道:“哥哥就是世上最好的人。”
    陆书瑾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时间,三个女子坐在堂中聊了一晚上,天黑之前杨沛儿与叶芹一同从宅院离去。
    而另一边,蒋宿这几日也没闲着。
    上回梁春堰让他转交的信他还一直揣着,每日都随身携带,就等着找机会给萧矜。
    但萧矜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他连着几次去将军府蹲着都没蹲到人,今日又起了个大早,还没出门就碰到煞星梁春堰上门。
    蒋宅住着不少人,并不算宽敞,府中的下人也不多,就连蒋宿这个嫡少爷,也只有一个随从,这会儿还在睡觉。
    他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溜去了侧门,正要奔去将军府的时候,一出门就看到梁春堰站在边上,那架势跟守株待兔似的,好像就算准了他会这个时候出门。
    蒋宿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嚎了一声。
    紧接着,他就看到梁春堰怀里抱着一只黄黑相间的狗,正瞪着一双大眼睛,乖巧地窝在梁春堰的怀中。
    “这这这这、”蒋宿双眼一黑,开始打磕巴,费老大的劲儿才将话说出来,“这不会是要送给我的吧?”
    “知道还不接着?”梁春堰说。
    天色还没亮,周围一片昏暗,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蒋宿哪敢说不要,硬着头皮把狗接到了怀中。
    那只狗看起来很胖,也很重,蒋宿抱着它不敢动弹,脑子一抽,问道:“这狗叫什么名字?”
    梁春堰道:“蒋小黑。”
    蒋宿立即把眼睛瞪得极其圆溜,“这狗为什么姓蒋?!”
    “蒋家的狗,为何不姓蒋。”梁春堰理所当然道。
    “这狗你既然转赠给我了,那便由我来取名。”蒋宿自然不愿意让一只狗跟着他姓的。
    “放心,有你取名的时候。”梁春堰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也算是给你前段时间总在我耳边叽叽喳喳的回报。”
    蒋宿心说这人心不仅是黑的,心眼还贼小。
    “照顾好你的狗命。”他扔下这句模棱两可的话,继而转身离去。
    蒋宿瞪着他的背影,见他彻底消失不见,才将怀里的狗放到地上,说道:“你指定是个流浪狗,去去去,继续流浪去。”
    那狗站在地上不动,抬头看着他,眼里有几分可怜巴巴的。
    蒋宿与它对望了一会儿,最终满脸烦躁地又将这只狗给抱了起来,嘴里骂道:“烦死了你这只诡计多端的狗,从今往后就叫你黑心眼。”
    蒋宿把狗抱回了房,拍醒了还在睡觉的随从,让他照看一下这只狗,临走时还幽幽道:“这狗的命就是我的命,你仔细着点。”
    睡得迷迷糊糊的随从已经对自家少爷的脑子偶尔出问题一事见怪不怪了,点着头目送蒋宿离去。
    好在今日去将军府总算蹲到了萧矜,好歹是让蒋宿心情稍微缓和了些。
    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萧矜一眼就看出他有事要说,但萧府里眼线实在是太多,不适合谈话,于是就将蒋宿拉去了春风楼的月水间。
    这地方虽然是他们与叶洵经常来玩乐的,但到底是季家的地盘,再大的势力都无法将手伸入春风楼,这里密不透风,是密谋的最佳场所。
    一进月水间,蒋宿就迫不及待将怀中的信拿出来给他,说道:“萧哥,这是吴成运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
    “吴成运?”萧矜一边接过信,一边在脑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来此人是上回勾结了叶洵把陆书瑾绑走的那个,后来被他重伤逃跑,便销声匿迹了。
    “你怎么会与他有联系?”萧矜问。
    蒋宿想起梁春堰几次三番的警告,便不敢提他,只道:“就是上元节那日,我们在酒楼中看陆书瑾猜灯谜的时候,他突然用石子砸我将我唤上楼,然后给了我此物,让我转交给你。”
    萧矜把信纸放在桌上,没急着去看,而是问道:“他就只给了你这一封信?”
    蒋宿点头。
    萧矜沉默半晌,而后道:“吴成运应当隶属于皇室,奉皇上之命来到云城,探查我的底细。”
    蒋宿愣了愣,“那他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了。”萧矜说道:“先前我与他交过手,恐怕他已经禀明皇上,正因如此,我爹和大哥才会被派去北疆。”
    然而朝堂上的事,蒋宿并不知道多少,即便是说了他也想不明白,他只看着萧矜面色沉重,像是忧虑什么。
    他问道:“萧哥,那吴成运是个坏人吗?”
    萧矜稍稍回神,说:“反正不算什么好人,但是你别招惹他就是,见到他跑远点。”
    皇帝派来的人,暂且还动不得,至少有一点可以明确,吴成运并非与叶家一伙,那就暂时威胁不到萧家。
    萧矜没注意蒋宿的神色,随手拆开了信,将里面的纸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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