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矜抬起又落下的目光重复了几次,最终还是伸手在蒋宿的肩膀上拍了拍。
    将随扭过半个头,着急道:“萧哥有什么事测验结束了再说,我现在忙着呢!”
    萧矜忍了忍额上的青筋,将自己的答卷往他肩上一拍,“拿去抄!”
    蒋宿顿时大吃一惊,瞪着眼看他,而后道:“萧哥,我抄你的都还不如交白卷,上回抄你的的算术整张考卷只答对了一道题,还是我自己瞎蒙的。”
    “这次不一样,”萧矜道:“我是抄了季朔廷的。”
    季朔廷听闻抬头,被蒋宿的叽叽喳喳吵得也心烦,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最好赶紧拿过去抄,萧某的拳头已经硬了,等一下就落到你的头上。”
    蒋宿瞟一眼萧矜的脸色,果然不大好看,于是赶忙拿接了萧矜的考卷回身去抄。
    与陆书瑾相比,季朔廷的算术水平自然是比不上的,但他却比萧矜和蒋宿的要好许多,就算抄不得上等答卷,抄一抄中等也聊胜于无。
    时间已然不多,蒋宿不再废话,闷着头开始抄写。
    萧矜的字体写得太过杂乱而丑陋,蒋宿眼睛快稠瞎了,努力分辨着。
    陆书瑾见状,回头给了萧矜一个不大赞同的眼神。
    抄一份答卷事小,但蒋宿一旦养成这个习惯,日后不仅仅算术或是其他文学,他会在面对任何问题时都只想着抄别人的答案,很难独当一面。
    陆书瑾觉得萧矜应该明白这点,不知道为何还一直纵容蒋宿。
    萧矜被她不赞同的目光看了一下,这一眼情绪浓厚又颇有味道,他心尖一下麻酥酥的,没忍住笑了笑。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萧矜忽而开口打破了学堂之中的宁静,扬高声音说:“张夫子,我要举报蒋宿乱纪违法,将我的答卷抢过去抄。”
    丁字堂的人都知道蒋宿平日里跟萧矜关系最好,而今大哥大义灭亲,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蒋宿身上戳了两刀,众人当即都看热闹笑起来。
    蒋宿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显然这会儿已经懵了,脑子乱成一团,手上还是拿着笔坚持将这道题给抄完。
    张夫子虽和蔼,但到底是个夫子,知道考场作弊一事的严重性,当即站起身肃声道:“哪个学生如此大胆?速速站起来让我看看,跟我去唐夫子和乔院长面前好好反省。”
    蒋宿一听到这句话,登时遭不住了,手里的笔再也握不稳。当然他也没站起来,而是往后一瘫,反手用拇指狠狠去掐自己的人中,半死不活道:“萧哥萧哥,咱们兄弟的情谊今日算是走到尽头了!”
    萧矜十分冷漠无情:“别装死,去唐夫子跟前领罚吧。”
    蒋宿抄东西的毛病搁在以前并不严重,只是偶尔策论忘记写了,或是写不出来才会想着抄别人的。但自从陆书瑾来了之后,他完全依赖于陆书瑾,什么都不愿意自己写了,一门心思抄抄抄,萧矜老早就发现了,正打算想办法治他。
    今日他又几次三番在考场上烦扰陆书瑾,实在该好好治治。
    蒋宿给张夫子给拎到了门外,测验结束的钟声敲响,他收走了所有考卷之后,带着哭丧着脸的蒋宿离去。
    陆书瑾站在座位上透过门看他垂头丧气的背影,心中浮现些许不忍心来,正逢萧矜走到她边上,她低低道:“这样,是不是过了些?”
    萧矜却浑然不在意,“不吃亏如何长记性?光口头教是不够的,蒋宿性子混,越打越瓷实,用温水浇可长不成大树。”
    陆书瑾没说话,但心里也是赞同的。
    余下的一门策论蒋宿没来参加,估摸着正在悔室里挨训挨罚,不知道蹲哪个角落里哭着呢。
    中午用饭的时候,蒋宿才回来,两只眼睛红得厉害,沉着一张脸,平日里跟萧矜天下第一好,现在也生气了,闷头坐在位置上谁也不理。
    陆书瑾看了看,主动凑过去问:“先生如何罚你了?”
    蒋宿将头扭过去,显然也生陆书瑾的气,并不应答,却把两只手掌给装作不经意似的摊出来,掌心红彤彤的还有些肿。
    是挨板子了。
    陆书瑾忍着笑说:“你跟我生什么气啊?又不是我告的状。”
    蒋宿没忍住,扭过来跟她辩驳,“都是你不给我抄,我才会被萧哥算计!”
    陆书瑾说道:“那你可太冤枉我了,我本来就打算给你的,只不过你先一步接了萧矜的答卷。”
    蒋宿道:“我央求你许久,你都无动于衷,心是铁打的,肠子是石头做的,你就不是个好人。”
    “当真?”陆书瑾反问,“我不是你的陆贤弟吗?”
    “现在不是了。”蒋宿道。
    “那萧矜呢,还是你的好大哥吗?”陆书瑾又问。
    蒋宿却一下子没有回答,沉着嘴角不说话。
    陆书瑾心说萧矜是不是给蒋宿灌迷魂汤了?
    正想着,萧矜进了学堂,手里提着食盒,一眼就看到红着眼眶臭着脸的蒋宿,便嘴角牵起个轻笑,走到边上轻飘飘地问一句,“回来了?”
    蒋宿梗着脖子不理他。
    萧矜将食盒放在他桌上,“给你吃。”
    蒋宿神情顿时一变,又拉不下脸,“我不要。”
    “本来是我要吃的,但瞧你不高兴,就想给你吃,不要就算了。”
    “我要。”蒋宿赶忙改口,“总不能白白让你坑害。”
    萧矜顺手从旁边的位置上勾过来一把椅子,坐下蒋宿边上,放缓声音问道:“夫子如何罚你了?”
    蒋宿方才还气着,现在竟完全不气了,说起来还有些委屈,“打了我手板,还要我重写算术答卷和策论,在悔室门口罚站到方才敲钟。”
    萧矜眼中噙着笑,慢条斯理地将食盒打开,饭菜的香味儿瞬间涌出来,他把里面的碟子一盘盘拿出来,放在桌上。
    季朔廷也将食盒放在陆书瑾的桌上,把里面的菜摆出来,说道:“你啊,不打你,能长记性?”
    萧矜接着他的话问:“蒋宿,你日后可想过要去做什么?”
    蒋宿眼睛看着桌上一盘盘的菜,目光随着萧矜的手而动,脑子压根没有思考,“萧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若是我将来入朝为官呢?你要如何?”萧矜说:“你父亲的官职并不能世袭,你又凭什么本事入朝为官?”
    蒋宿惊讶,“萧哥你若是能为官,我也能吧?至少我的算术还比你多对一题。”
    季朔廷道:“不,以你先前的状况来看,你不能。”
    他的话让蒋宿一脸茫然,听不懂。
    萧矜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轻不重地捏揉起来,说道:“我向来不是什么好人,我日后要去做贪官,当奸臣,你也要跟随我吗?”
    蒋宿皱眉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没有应答。
    陆书瑾静静看着,并不从中插话,将蒋宿的不理解和纠结神色尽收眼底。
    萧矜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教蒋宿。
    “所以不管你是跟随一个满心为民的忠臣义士,还是跟随一个作恶多端的佞臣小人,你都必须有着出众的能力,不可庸碌平凡,泯然众人。”萧矜神色肃然,盯着蒋宿相当认真地说:“若是你再如此碌碌无为,日后恐怕跟不上我的脚步,撇下你??x?,是必会发生的事。”
    蒋宿呆着目光看了他许久都没说话。
    萧矜等了一会儿,不再多说,分了碗筷,“来,先吃饭。”
    陆书瑾早就料想过萧矜会担任这种角色,他和季朔廷都比同岁的少年活得更通透。别的少年还在旷学蹴鞠喝花酒;他们却奔波忙于官场算计,为民斗争。
    近朱者赤,萧矜真正结交的人,品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当她亲眼看到萧矜不紧不慢地对蒋宿说出那些话之时,心中还是不免被震撼,同时涌起一阵酸涩。
    能被人教,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陆书瑾就是自己长大,无人教导,全凭自己摸索,幸而她学了字会读书,从书中学会了何为对,何为错。
    她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朝阳,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如此灿烂耀眼。
    炽阳永悬不落,少年的意志亦是如此。
    陆书瑾想与他们一起,成为晏国新生的日光,干净明媚。
    吃完了饭,季朔廷带着蒋宿去外面走走,萧矜就斜倚在座位上看书,丁字堂内没有别人,大多都回家或者回舍房去了。
    陆书瑾见状,便从书箱中拿出那把扇子,递到萧矜面前,“送你。”
    “送我?”萧矜立即放下了书,把扇子接过去看。
    这白玉扇所用的玉是非常普通的品种,乍眼看上去洁白光滑,瞧着还行,但萧矜入手一摸就能感觉到玉的次等,做工虽算不上极其精细但也中规中矩。
    坦白说是萧矜寻常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低廉东西。
    但他将扇面一展开,里面的字随着褶子呈现,萧矜瞬间笑意吟吟,眉梢满是欢喜,一点也不觉得低廉了,赞道:“这字写得可真好,难不成你每日都练,是为了写这一副扇面赠我?”
    陆书瑾也弯着眼睛笑,“自我来了云城,你对我照顾颇多,就算你说我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我还是想送你些东西,虽微不足道,但也算是我的心意。”
    “怎么会微不足道?”萧矜把玩着扇子,爱不释手,“好得很,我喜欢。”
    陆书瑾见他喜欢,心里也是开心的,说道:“若你喜欢,这几日就都带着吧。”
    “那当然,我会一直带着。”萧矜说。
    且说到做到,下午的礼节考和武学考,萧矜都带着这把扇子,别在腰后,藏在外袍里。
    礼节对于陆书瑾来说并不难,唯有武学测验上的骑术对她而言才算是真正的难题。
    学府每两日就会有一下午武学课,学平射骑术和些简单的动作强身健体,陆书瑾学骑术学了很长时间,才能在马走起来的时候坐稳。
    这次的测验,考的是骑马行过几处障碍,对熟练马术的人来说极为简单。
    陆书瑾站在树下看萧矜骑着马从场地的这一头奔往另一头,束起的长发飘摇,衣袖袍摆翻飞,恣意潇洒,轻松地完成测验。
    她两手交握着,神色恍惚。
    “陆兄可是在忧虑骑术测验?”身边传来梁春堰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身边来。
    陆书瑾神色稍变,方才都忘了的,经梁春堰一提竟又想起来,她叹道:“不错,我先前从未碰过马。”
    梁春堰笑道:“我也是,不过这些马性情温和,自幼驯化,很听指令的,你只管像以前那样练习就行。”
    “话虽如此,”陆书瑾说:“可每一回上马背,我都怕得很。”
    梁春堰开了个玩笑:“那便让我顶着陆兄的名字,替你去测验。”
    陆书瑾笑了笑,“也不是不可。”
    萧矜从马背上翻下来的时候,目光一寻,正看到陆书瑾和梁春堰站在树下说话,脸上都带着笑。
    他神色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只微微绷着嘴角,走到季朔廷身边说道:“那梁春堰不像个好东西,再查查。”
    季朔廷纳闷,“怎么又不是个好东西了?这个月你都说三回了,查了三回都没什么异样,还查?”
    这梁春堰在萧矜嘴里,就没当过好东西。
    “小心驶得万年船!”萧矜哼声道。
    季朔廷觉得奇怪,稍微留意了一下萧矜,他的目光只要往一个望向撇两次往上,季朔廷就立即察觉到不对,循着看去,果然看到了树下站着的陆书瑾和梁春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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