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用这件皮毛做个笼手,冬日会很暖和的。”绿发红眸的年轻人,红着脸将猎到的白兔递给了凰凌世。
    “哦真厉害呀小崔,谢谢你。”
    待年轻人走远了,她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手里却一扬,将兔子扔到了野地里。
    师殷正巧从帐篷里出来,看到了这一幕,秀气的眉峰拢蹙起来。凰凌世歪着头瞧他:“你这是什么表情。”
    “……陛下,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心意,他心悦于陛下。”
    凰凌世走过来,同时把兔子往路边踢了踢:“他爱的不是我,他爱的是崔家的家族荣耀。凰凌世也好,李凌世张凌世也罢,他一样会送对方兔子。”
    “陛下既然看得这么清,又何必接近他,使他用错神呢。”
    凰凌世挽起长弓,将弓线牵扯向后、再向后,直到弓弦绷成一个极致的月轮。
    箭首裹挟着烈风蹿出去,她伫立片刻,听了听远方的动静。
    “因为我很无聊啊,师殷。”
    融卿恽下马探查猎物的时候,听到后方也传来了细碎响动,他直起身来,看到凰凌世骑着马从密林里穿行而出。
    她看到他,脸上倒也没什么旁的表情:“羽都围场确实挺小,是吧?”
    融卿恽恭谨地向她行了一礼,她下了马,走到他的猎物旁,审视了那仍在抽搐的狐狸一会儿,开口道:“我今天想到林子更深处去打猎,听说那里有珍贵的白虎,你愿与我同去吗?”
    “臣久未打猎,只怕力有不逮,难以跟上陛下行程。”
    “你可以不去,”她转身向自己的马匹,“不过我会找个由头杀了蓝云潮。”
    上了马,迎着对方复杂的神情,她又笑了下:“开玩笑的。”然后策马远去。
    不多会儿,她听到了身后疾行的马蹄声。
    越往林子深处去,人烟便越稀少,不过她始终听得到身后不远不近的马蹄声,这声音让她莫名痛快。
    虽然知道他是为了蓝云潮才听从自己的话的,但此刻确实是他俩在一处的,不是么?
    远远地,她在密林深处看到了一点洁白的影子,她向身后打着手势,逐渐慢下了步子。疾驰后的心脏在腔子里尚未归位,仍突突地跳着,血液激荡得耳膜也擂鼓一般隆隆作响。
    融卿恽沉默着靠近了她这边,她微眯左眼,挽起了弓,箭首随着那一点白影谨慎地移动。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透射下来,点点光斑自视野的边缘淌过,树影微摇,那白影更清晰了些。
    就在她将全部注意力沉到箭端的时刻,静谧的环境里突然传来了尖锐的破空声。
    有那么一刹,她以为自己的箭离弦了。
    一只手突然按上她的头,她手下一松,箭飞了出去。
    手的力气很快卸去,她已无法在马上保持平衡,一旋身狼狈地跳下马。
    有箭自林中射出,向着她来的。
    但没有射中她。
    她猝然回首,看到融卿恽也落了马,捂着喉咙半跪在地。
    他的喉咙上插了一支箭。
    ……他的神情里,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空茫,可他却在第一时间按下她的头,使她躲过那一箭,近乎本能。
    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口中却翻涌出一汪鲜血,喉咙像个破了的风箱,只能发出丝丝缕缕的“嗬嗬”声响。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他的身子逐渐倾颓下去,她便换了个姿势,让他能靠在她怀里,好使鲜血不彻底堵住他的呼吸。她伸出手,颤抖地放在箭上,要拔吗……?能拔吗……?脑子里太乱了,根本形不成完整的念头。血从他的口中涌现,也从他的颈上溢出,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帕子,却是越擦越多。
    “不……不,不是……我不会真的,真杀蓝云潮的……我不是……就算你不跟来,我也不会对你们……你怎么,为什么……等等,我叫人来,我马上叫人……你再坚持下,不要……再坚持,不要,别……”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又凄惶地向四周发出荒腔走板的啸叫,“来人!快来人呐——”
    可周围只有风吹叶动,发出瑟瑟微响。
    “坚持,坚持下……对不起,我不该,总是折磨你,我不要了,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对不起,对不起,再坚持下……”
    她从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把他拖到马背上去,可颤抖的手连他的衣襟都抓不住,他一次次歪倒下来,面孔上,衣襟间,长靴下底,逐渐都溅落了殷红血迹。
    “我们回……再坚持……不要……”马匹微微受了惊,拍打着尾巴跑远了些,融卿恽的身躯又一次坠落在地,她几乎连把他抱起来都不能够了。
    她去握他的手掌,却发现那一向温热的手心,也逐渐失却了温度。
    她终于陷入绝境地嚎啕大哭起来。
    微凉的指尖触上了她的面颊,她托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可他却只是艰难地将手指移到她的眼下,借着最后一点力气,给她拭去了眼泪。
    不要哭,不要哭啊,阿凌。
    卿恽自幼所受教育,教人要忠诚于唯一的妻。我已有妻子,我不能负她。
    可是,对不起呐。
    为你而死,卿恽  死得其所。
    师殷在帐中再次见到凰凌世时,她仍将融卿恽抱在怀中。
    卿恽沉静的碧色眼珠上,已蒙了一层灰白的翳。
    师殷站在帐口,说不出话来。
    她看起来很平稳地坐在榻上,他却感觉像亲眼见着她立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着。
    “陛下……”
    听到人声,她先像警醒的动物一般,将融卿恽更深地嵌进了怀里,看清是师殷,她才放松了几分。
    她已经不想说话了,可对方是师殷啊,她心底好像总觉着对他有某种义务般,仍需对他有所解释。
    “师殷,我不要这一切了,我要重新开始。”
    他好像并不意外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只是格外悲伤地注视着她。
    “不能再停留一阵子吗。”
    “不要了……我一刻都,无法忍受了。”
    “陛下,这个国家仍然需要你。”
    “重新再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们依然会建立起这个凰朝,到时仍和现在一样,”她抚摸着融卿恽颈间已经干透的血痂,眉头像替他害疼一般蹙了起来,“我现在,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卿恽死了,是我害死的,我们相识十六年,我却逼他至此。”
    “陛下,你总记着同卿恽相识十六载的情分,那我……们呢,你同臣、封桢、沙以文、宁光逢、鞠风来,哪个不是相识十六载的情分呢?”
    “求陛下,勿要弃我等而去。”
    他缓慢走近她,最后在她眼前,郑重地跪了下去。
    他修长的五指轻轻触着她的手背,很冰凉的触感,就像五滴眼泪。
    “阿凌,我们玩个游戏吧。”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币来,上面泛着在手中摩挲过无数遍的温润光泽。是她当初留在桌上的那枚,他竟一直留着。
    她知道他要说什么,只是摇头,他却仍执拗地说了下去:“铜币落地时,如果是字面朝上,我不拦你;如果是赤凰朝上,你便留下,好不好?”
    他将铜币抛起,然后在落在掌心的一刹那覆上手去。
    “是赤凰。”
    “你还未看到结果。”
    “是赤凰。”
    他凝神望她,好像天地之间,他的眼中只盛放得下她了。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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