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夜路不好走。
    陆为之前就说了,让多吉明天送林瑾回格尔木,这个意思,就是能留她在这里住一晚上。
    多吉想了想,要留人住,这方圆几十里地,唯一能住人的也就是保护站后面的几间房间。虽然平常都住满了人,但正好尕斤这几天不在,让林瑾将就住一晚上不是问题。
    小姑娘就背了一个双肩包,千里迢迢从北京过来,不知转了多少趟车,才到了保护站,想来不会是太娇气的人,尕斤那屋子应该能睡进去。
    这样想着,多吉便带着她,往保护站后头走去。
    林瑾背起放在火炉边上的包,小步跟在他后面。一双眼睛四处观察,很快就把保护区后区的环境看了个遍。
    虽然说后面是住人的地方,但墙还是一样的薄,门也是一样的破。再看地上,别说地板,地上连水泥都没铺完整,好一段都是碎石子填的。
    连排一共七八间屋子,光从外面看,也看不出大小差别。
    多吉简单介绍一下:“这里就是我们平常住的地方了。”
    “你们整个队都住这里吗?”
    “不是。”多吉挠挠头,“我们这里就住了八个人。有几个人他们弄吃的去了,一会儿就能回来。尕斤去了西宁,队里其他人都不住在保护站。”
    林瑾又问:“那他们住在哪里?”
    “我们在可可西里里头还有几个卡子,有五个人在卡子上,住在那边的帐篷里。还有十几个人,都住在治多县或者格尔木。”
    “……”林瑾默了默。
    来到这里之后得到的消息,跟之前哥哥说的并不一样。
    这里的环境,也与她曾想象的大为不同。
    但她也没有说什么,跟着多吉接着往里走。
    走到了窄小走廊的尽头,对着门有两个房间。
    多吉开了左边那间的房门,说道:“这里是我们一个队员住的。就是去西宁了的尕斤。你今天晚上可以住在这里。”
    林瑾跟着他进了门。白炽灯的亮度不够点亮昏暗的房间,但足以让林瑾看清里头的环境。
    果然,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铁架子床上甚至连床垫都没有,一张薄薄的灰色床单铺在木板上,上头一床棉被倒是很厚。
    “能住不?”
    林瑾微微笑起来,笑容甜美:“可以的。”
    她进了屋子,多吉还站在门口。
    “那个…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林瑾摇摇头:“没有。”
    “那一会儿,我的队友们回来了,我来叫你吧。你先,你先休息一会儿?”
    “好的。”
    林瑾还是清甜的笑容。
    多吉正要给她关门,又补上一句:“我们这里晚上有野狼,不过你放心,野狼进不来。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出来叫人就好了。我们队长就住在你对门。”
    林瑾再次感谢。多吉顺手带上了门,她便坐到了床上。
    今天赶路赶了一天,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保护站。她身后的包里装着的东西不少,肩膀已经开始发酸,脚也肿了起来。
    坐在硬板床上,她给自己揉着筋骨。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林瑾很难不想起自己的哥哥林述。
    想起小时候自己被人欺负时,哥哥挺身而出的模样。想起阿乙去世,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后,哥哥给要上学的自己做早饭的样子。也想起去上大学的时候,哥哥特地从可可西里赶来,风尘仆仆为她送行的样子。
    哥哥是个很好的哥哥,也是仅此一个的哥哥。
    可可西里恶劣的风沙阻挡不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哥哥的决心。
    她知道的,哥哥就在可可西里。这是她作为妹妹,出于血缘的直觉指引。但陆为说得也对,可可西里四点五万平方公里,从保护站到太阳湖,足足一千八百里路。
    这么大的一片地方,哥哥又会在哪里。
    前几天的林瑾,总是挤在火车上,或奔波在路途中,许多日子没睡过一个整觉。今天终于到了地方,坐在床上,她就想浅浅补一会儿觉。
    但刚躺下,没睡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热闹。
    紧接着,多吉又敲了敲她的门:“林瑾,出来吃饭了。”
    林瑾揉揉眼睛,应了一声,穿上鞋子往外走。
    刚拉开门,就瞧见对面的那扇门也开了。
    高大的人影在看见她的一刹愣了愣。
    “陆队长。”林瑾招呼一声。
    “嗯。”陆为应了一声,也不管她,自顾自往外走着。
    林瑾就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跟着。
    原本只有三个人的保护站,在一车队员回来之后瞬间热闹起来。
    多吉笑着,在火炉边和队员们凑在一起。
    林瑾看过去,都是些年轻的男人。与多吉和陆为一样,体格健硕,皮肤黝黑。
    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在可可西里待下去。
    队员们瞧见陆为过来,纷纷笑着招呼。而后紧接着,又看见跟着陆为过来了个小姑娘。
    年轻队员们的反应出奇一致,嘴中说笑声都停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林瑾。
    她白嫩,漂亮。
    最关键的是,她是跟着队长出来的。
    一男一女从昏暗的地方走出来,总给人产生些旖旎的联想。
    多吉最先回过神来,笑着跟队员们介绍:“这是北京过来的林瑾。”而后,他又扭过了脑袋,对林瑾道,“这是扎西,这是尼玛,这个看起来像公公的是桑杰。”
    桑杰闻言,拿着手中的水壶就要砸多吉:“你才是公公。”
    两个男的玩笑起来,多吉灵活地闪躲,还叫着:“你不就是公公吗。”
    林瑾看他们玩闹,也微微勾唇。
    多吉还没来得及介绍到的两个男人都是汉族面相,向她自我介绍了一番,果然也都是汉族名字。一个姓刘,一个姓张。
    他们说话,陆为就在旁边站着,也不出声。
    等到多吉和桑杰闹完了,几人都在火炉旁坐下来。
    人一多,凳子就不够,大家都坐到了地上。
    多吉刚想叫林瑾坐凳子,就看着林瑾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盘腿坐了下来,坐在陆为身边。
    陆为扭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没有任何闪躲,直直地看回去。
    视线碰撞在一起,陆为又错开了眼。
    桑杰从大塑料袋子里取出了打来的兔子肉,一人一大块地分过去。
    扎西跟多吉坐到一起,凑着脑袋说着话。扎西问他林瑾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多吉就把林瑾的身世和故事简单复述了一遍。
    他们说着藏语,也没压低声音,以为林瑾听不懂。
    兔子肉从陆为手上传来,他拿着血淋淋刚剥皮的兔子腿,递到她面前。
    “谢谢。”
    她接过腿,手上顿时红了一片。
    “会吃吗?”陆为问。
    林瑾便抬起头,看向火炉对面把兔子肉架在炉子上烤的桑杰。
    “就像那样吃,对吧?”
    陆为哼笑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又不去搭理她了。
    兔子肉逐渐烤熟,众人也纷纷开动。
    藏族人吃饭时不说话,围坐的虽然有一半是汉人,但也守着他们的规矩。一开动,就只顾着吃。
    炉子上烤出来的兔子肉,没有什么佐料,就是烤熟了干吃也是香的。
    林瑾虽然身量小,但胃口不小,吃了一个腿,又吃了一块不知是哪个部位的肉。
    兔子肉吃完了,又开始分糌粑。这是一种青稞面做的主食,吃起来干巴得很。倘若就着酥油茶,或是牦牛的牛油会很香。但可惜,保护站里拿不出这两样东西。
    林瑾拿到一袋子糌粑,不怎么会吃。
    她咬下一小口,立刻被浮粉呛得咳嗽起来。
    陆为扭头看她。侧面看去,她因咳嗽而脸颊微微胀红,红色从脸颊延伸到了脖子,给她的皮肤添了点色彩。
    她的咳嗽一会儿也就停了。他以为她吃不惯这个,总不会再吃。正可惜着这袋糌粑估计就要浪费了,哪知她咳嗽停了后,又捧着袋子,一口口地吃下去。
    她的塑料袋渐渐空了。仿佛是感受到了身旁的目光,林瑾抬眼瞧向了一旁。陆为立刻挪走了视线,专心吃起了自己的糌粑。
    晚餐就是这样两样,没别的选择。也是巧合,林瑾正好赶上了队员们外出打猎回来,这才吃上了兔子肉。若是平常巡山忙一些,队员们无暇去打猎,那晚餐也就只剩下糌粑了。
    吃完了饭,围坐的一圈都是忙碌奔波了一天的人。陆为说了声散了,众人也就分散了开去。
    两张小凳子被陆为和尼玛拿走,他们在一边抽烟。
    多吉还蹲在炉边收拾柴火,林瑾蹲在他身边,想去搭把手。但多吉干活的手脚很麻利,她也没什么能帮的上的。
    “刚才睡觉,冷不冷?”多吉问道。
    林瑾摇摇头:“没关系。”
    不是不冷,而是没关系,说明还是冷的。
    多吉便道:“一会儿我去加个炉子。现在你还不冷,等到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那会儿可冷了。”
    “谢谢你。”
    多吉笑了:“没事。”
    尼玛和陆为还坐着抽烟,尼玛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蹲在一块儿的林瑾和多吉。
    尼玛笑得暧昧,用藏语和陆为说着话。
    “这么漂亮的姑娘,要是留在这儿,可以给多吉做女朋友。”尼玛说道。
    烟熏雾缭里,陆为吐出一个烟圈,烟嗓低沉:“这种娇娇,在可可西里两天就会被吓跑。”
    等多吉把火炉都收拾好了,拿起柴火要去林瑾房间里,林瑾跟在他身后走着,路过那抽烟的两人,她忽然说道:“多吉,今天的事情真的麻烦你了,我很感谢你。”
    尼玛和陆为的交谈声都停了,多吉也愣住。
    因为,林瑾说的话,用的也是流利的藏语。
    她会说,当然,也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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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文快乐,浅浅加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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