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国公夫人怄了一肚子火气,很想质问她,今日是新娘子奉茶的大好日子,你在这儿哭丧哭给谁看呢。
    偏偏眼下这种情形,还不能直接发难,要不然这个孙媳妇估计又得找事儿,只能另辟蹊径。
    “估计这问话还有一会儿,先把正事儿办了。去把秦氏的牌位请出来!”程国公夫人挥了挥手。
    温明蕴听到这句话,丝毫没反应,仍然哭得专心。
    立刻就要小丫鬟把牌位捧了出来,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温氏,这是大爷前头的夫人,也就是程晏的亲娘,按照礼数。你嫁进程家门,也该给她敬茶。要谨记自己的身份,继室永远是继室。”
    程国公夫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咬牙切齿。
    毕竟她就是继室,这些年吃了无数继室的苦。
    明明她也是明媒正娶,可是每次逢年过节祭拜牌位的时候,她就觉得在先国公夫人面前,她更像个妾侍。
    如今能向同样身份的温明蕴发难,她只觉得特别痛快,恨不得把自己这些年受的苦,全部都让她尝一遍。
    温明蕴咬牙,她心中郁结着一口气,这老太太可真不讨喜,一点都不会做人。
    “祖母,不用了。”程亭钰先开口了。
    第037章 鸡飞狗跳
    “什么不用了?”程国公夫人问。
    “明蕴无需拜秦氏。”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秦氏嫁给你三年,诞下程晏,相夫教子,虽然红颜命薄,但是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否定她作为发妻所有的辛苦吗?”程国公夫人说得振振有词,甚至还非常具有煽动人心。
    明明当初她拜先国公夫人时,恨得咬牙切齿,并且最厌恶这样的规矩,每次都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天天盼着这破规矩取消。
    可是当要用这规矩压着孙媳妇的时候,她又成了最坚定的拥护者,甚至恨不得加重,让温明蕴跪在地上给牌位磕头才好,越卑微越好。
    “哪个祖宗传下来的?你让他到我面前来说。”程亭钰的声音虽然不算中气十足,但这句话却掷地有声,透着十足的霸气。
    他的话音刚落,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温明蕴也是一怔,她其实选中程亭钰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做人不能太贪心,她虽然想既要又要,可没有这样的人等着她。
    再说对着牌位拜一拜,她又不少块肉。
    而且之前程亭钰未曾跟她透过口风,哪怕是之前的婚前协议,也没有这一条。
    她就以为这是大家默认的共识。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今日直接拒绝,并且语气十分坚定,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甚至还说出让祖宗到他面前来这种话,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你在耍无赖吗?”程世子夫人也开口了,直接被气笑了。
    这什么人啊,怎么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
    “要说起耍无赖,那不是二婶最擅长的事情吗?与我何干,我在讲道理。”程亭钰相当冷静地道。
    程世子夫人立刻瞪眼,当场准备发火,又被他打断:“这不是我说的,是程晏说的,你要找人算账请认准他。”
    很好,今天也是逆子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儿子没白养,虽然没什么出息,还巨蠢无敌,甚至花光了他的钱交学费,但是能背黑锅啊。
    光这一个优点,就胜过千万条缺点。
    “祖宗规矩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无论是从哪本礼法书上,都能查到这条。继室进门就要拜见亡妻的牌位,这是尊重,也强调了亡妻的地位,让夫君和继室都不要忘记她,谨记自己的身份。”程国公夫人冷下脸,声音像是浸在寒潭里一般,听得人背后发凉。
    显然这位国公夫人是真的恼怒了,看向程亭钰的眼神,透着十足的嫌弃,仿佛在看异端一样。
    “祖母不必多说,礼法我读过许多,不过那是给祖宗用的,旁人爱沿用就用。我程亭钰的妻子不必。”
    “人死如灯灭,这世上有秦氏的夫君和儿子祭拜她就足够了。明蕴是第一次嫁给我,我也是第一娶她,她不该比旁人矮一头。”程亭钰的语气认真又坚定,莫名的让人信服。
    但是落到程国公夫人的耳朵里,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烈火般,熊熊燃烧,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全都烧成灰。
    凭什么?
    她当初也是这么矮人一头过来的,凭什么其他的女人就不用!
    “她不比旁人矮一头,那秦氏受的委屈谁来赔?你和你的新妻子可以安稳度日,含饴弄孙。她都已经死了,死者为大,只不过是对着牌位拜一拜而已,又有何不可?”程国公夫人越说越激动。
    甚至看着她这副激动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才是早死的原配,而继室不拜她呢。
    可是明明她才是那个拜了几十年牌位的继室,看起来却歇斯底里,完全陷入了魔障。
    “若是秦氏心中真有怨,就冲着她的夫君去吧,午夜梦回,等她入梦,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你可真是秦氏的好夫君!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程国公夫人冷笑连连。
    程亭钰抬头却没看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程国公,脸上挂着一抹揶揄的笑容。
    “祖父,您听这是祖母的心里话呢,她在怪您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亲祖母的牌位就在桌上呢,若是国公夫人想拜,没人拦着赶紧拜。但是我的夫人不拜,国公府其他房的事情我管不着,大房的事情你们也别想管,谁要是看不顺眼就去告御状!”
    他这话不可谓不损,果然一说出来之后,程国公两口子脸色都变了。
    国公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自始至终她都不曾偏头,看一眼桌上的牌位。
    “咳咳咳,夫君,你别生气了。程晏之前可叮嘱我了,一定要注意照看你的身体。哪怕真的生气了,也请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们这些宵小之辈一般见识,一家子娘们儿出嫁,尽盯着国公府塞,要是再多生几个爷们儿,估计姐妹姑侄都团聚了,也不知道这国公府以后是姓程,还是姓岑了。”
    温明蕴先咳嗽了几声,小脸煞白,看起来是受到了惊吓,但还是极力劝阻他。
    不止说话轻声细语,就连握住他手的动作也小心翼翼,带着安抚的意味。
    只是这话里的意思,和她温柔的语调天差地别,像是数九寒冬刮来的风雪一样,阴毒至极。
    “放肆!”这回连国公爷都坐不住了。
    这叫什么话,怎么就姓岑了?
    国公夫人和程世子夫人姑侄俩都姓岑,这话简直诛心。
    “祖父,这是程晏说的,我只是复述。我也觉得这话很混账,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要怪我哦!”温明蕴马上声明,一脸站在他这边的架势。
    国公爷:“……”
    他的火气都已经顶在脑门上了,结果却戛然而止。
    程晏人都不在,他冲着谁发。
    他算是发现了,这新进门的孙媳妇,脑子着实不好使。
    不是,你都不赞同他的混账话,为什么还要复述出来?是不是就为了借他的口骂人?
    然后骂完还要说,我不赞同这话,真是什么好处都占了,还站在道德高处,让人骂不到她。
    这么一想之后,又觉得她聪明极了。
    “侄儿媳,程晏放屁你也当宝贝供着是不是啊?什么叫国公府姓岑啊,这府里也只有我和母亲二人姓岑,还有谁姓岑?两个女人就能让国公府改姓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么大本事儿呢!”程世子夫人据理力争。
    温明蕴眨眼,语气相当无辜地道:“婶婶,你又没听懂吧。程晏的意思是,祖母只剩了二叔一个儿子啊,要是多生几个,到时候都娶了你们姓岑的姑娘,那不就是傻傻分不清楚了。程晏还说了,这事儿你们岑家女人绝对干得出来,毕竟之前你也塞过一个岑秀给夫君啊,要不是他英雄气短、力挽狂澜,这府里已经是你们岑家的天下了!”
    她还没主动开口,旁边的程亭钰就接话道:“嗯,这种连成语都用不对的狗屁话,的确只有程晏能说得出来了。祖母、二婶,你们姓岑的如果要怪罪,不要找我这苍白柔弱的夫人,得去找我那逆子。”
    夫妻俩说完之后,立刻四目相对,再次执手相看泪眼,氛围感拉满了。
    两位岑氏都气得怒发冲冠,却又因为罪魁祸首程晏不在场,而变成了无能狂怒。
    小瘪犊子,等着啊,姓岑的一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夫君,你真好。”温明蕴边咳嗽,边柔声细语地道。
    “夫人,这是我应该做的。”程亭钰握紧了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她。
    在旁人看来,这两人简直如胶似漆,蜜里调油。
    “国公爷,你可莫听程晏胡说,你知道我的,当初给老二说亲的时候,只字未提岑家,还是您主动提起,我才——”国公夫人心底暗暗咬牙,温明蕴这几句话非常狠毒。
    但凡是个男人都会在意这一点,他们怎么可能容忍自家的姓氏被剥夺,任由妻子的姓氏管控全家,这和入赘有什么差别?
    程国公本来就在意这些,难道心里还能没想法?
    “不必多说,我晓得的。”他摆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
    程国公夫人难免惴惴不安,不过当着诸多晚辈的面儿,她着实不好多解释,只能把矛头对向眼前惹是生非的小夫妻。
    “亭钰,礼不可废。不是你说不用拜就不用的,温氏,过来拜秦氏,你出嫁前爹娘也该交过规矩。”她语气强硬道。
    程亭钰刚想开口,手腕就被温明蕴按住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裙。
    “国公夫人说得对,我这就拜。只是我身子不好,可能咳嗽,你见谅。”
    “是拜秦氏,不是拜我。”
    温明蕴轻柔一笑:“秦氏大度不会介意,但您最是小心眼了,旁人多看你一眼,你都觉得那人是不安好心,恨不得把人给活活打死,程晏说的哦。”
    她说完就是一阵不停地咳嗽,面色青白交加,似乎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一样。
    哪怕国公夫人有诸多的话想训诫,也完全插不上嘴,只是盯着她一步三晃地往前走。
    “秦姐姐,我——”温明蕴终于走到牌位前,刚开了个口却忽然嘴角溢出一口血,直接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屋子里一片兵荒马乱,程世子夫人马上大声嚷嚷道:“这是装的吧?方才复述程晏那些混账话,还精神头十足,怎么一到拜牌位就吐血晕倒,真是让人不多想都不行。”
    她嗓门极高,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听到一般。
    程亭钰挤开众人,立刻握住温明蕴的手,听到这番话,马上抬头恨恨地盯着程世子夫人。
    “二婶这说得是什么混账话?怎堪为人长辈?明蕴常年病弱,全望京的人都知道,你之前还笑话过她,怎么如今却说她是装的?就是你们仗着长辈的身份,硬要逼着她跪拜牌位,她也没说不拜,却还要各种冷言冷语对着她。如今还说她弄虚作假,好好一个清流世家的女子,怎么嫁进国公府,就被你们踩在烂泥里了——咳咳咳——”
    他的眼眶通红,竟是含着泪光,说到情动之时,近乎哽咽。
    “我知道,你们这不是踩她,而是踩我。都恨不得我立刻死了,好让某些人的位置坐得更安稳。今日是我们新婚后敬茶第一日,夫妻二人却受到如此侮辱,你们这是要逼我们夫妻去死啊!”
    他的声音越说越沙哑,浑身都在打颤,甚至开始白眼上翻。
    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之后,竟是也晕倒在地。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紧接着是更加的慌乱。
    天呐,这什么倒霉日子,竟然让新婚夫妻全吐血晕过去了,这传出去的话,如何都说不过去啊。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程国公夫人,都变得慌乱了起来。
    这不会是真的要死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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