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头往森林深处指,越往里走,应月的浊天日晶光泽越黯淡,到最后只剩一点萤火虫那般微弱的光芒。
    “小师婶,剐树……?”紧贴着秦瑟走的应月冷不丁问道。
    秦瑟声音里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淡然:“我曾独自一人来此地游历,闲来无事随随便便烧了几棵树。估计这事儿传的广,导致它们都怕我。”
    楚戎适时补充:“此树名为邪眼,因树茎生有肖似眼睛的口器得名。你方才有被窥视的感觉,就是它们欲图捕猎的前兆。”
    “不过不用怕,它只不过觊觎你的血肉,实际伤不了你。”秦瑟说着,手中的斩魂欢快地抖了下剑柄上系的白玉穗子。
    叁十叁天不甘示弱,飞梭出鞘,冰冷银白的剑身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迸发刺眼寒光。
    看着这两把剑,应月的腰板不自觉挺直了些,她豪情万丈地认为,自家小师叔小师婶双剑合璧,定能削平这片恶心的林子。
    然而下一瞬,她的豪情万丈一下跌入谷底。
    因为借着酌天日晶微弱的光芒,她看见了楚戎脚下一团乌漆麻黑的蠕动的触须。
    !!!!!!
    救命啊,她最怕这种蠕动的集合体了。
    应月死死盯着那一团细长线状的东西,眼睛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喉咙也仿佛有一只大手扼住,只能颤着手,惊恐地指着楚戎脚下,发出僵硬的破碎音节。
    “呃呃呃……”
    秦瑟听见她痛苦的唤声,回头一瞧,发现她的手指指着某个方向,于是顺着手的方向看去。
    !
    前方探路的楚戎脚底黏着一团丑东西!
    秦瑟浑身麻筋都被丑得开始抽搐,她猛喝一声,召回斩魂,一道凌厉的剑气不由分说劈向楚戎。
    千百次锤炼的潜意识反应使得楚戎在能把他劈成两半的剑气袭来的前一瞬侧过了身。
    “铮——”叁十叁天兴奋地接住这道剑气,剑身剑气相抵,瞬间响起足够震破耳膜的啸声。
    楚戎:“瑟瑟……”
    没等他究明原因,脚下踩爆某种浆果似的爆破声就像是战争开始前的号角,一呼百应,魔瘴森林忽然沸腾。
    脚底是踩扁软烂的一滩腐肉,恶气熏天,粘稠的黑色液体不可避免地溅射到了他的衣摆和鞋靴。悉悉索索攒动的枝蔓树根捕猎似的将他们围成一个圈,无数双贪婪饱含恶意的眼睛磨着口器中的尖牙,对着他们滴落涎水。
    现在他们面临极其危险的处境。
    最关键的是,秦瑟拉着应月捂着鼻子躲去了一边。
    她因为他踩了脏东西嫌弃他!
    “小月,我们打配合,你对付前面的植物,我对付后面的植物,用昆仑的双生剑法。”秦瑟手握斩魂严肃地叮嘱道。
    双修这么久她的修为也才恢复个叁四成,平时仗着楚戎的修为就罢了,现在魔瘴森林想吃了他们,她万万不可在此危机关头影响楚戎。只能退而求其次,把自己的叁分修为努力扩大到十分。
    双生剑法,化灵形为一体,她能够操纵应月的行动以达到最大化的战斗力。
    “万灵所感,集生化雨。”秦瑟默念招式,剑横于胸前,一双水眸深沉地望向扑面而来的气流。
    ……
    嘀嗒……嘀嗒……嘀嗒……
    一滴一滴的水珠直直坠在他的额角。
    应钟的瞳孔在寂静墨色中无限缩小,胸腔里一颗心脏几乎是要从喉咙中蹦出来。
    “噗通……噗通……”
    他听见了自己心脏猛烈的跳动,与头顶上方的声音诡异地重迭到了一起。
    那双猩红眼睛同样拥有一颗跳跃的心脏。
    鳞片摩擦洞壁产生的沙沙声在空旷的洞穴中有些刺耳,蜿蜒蛇尾似乎因为感应到应钟的情绪波动而不明意味的摇晃。
    或许过了片刻,又或许过了很久。
    黑暗中的两个红点不再定驻于原地,轻飘飘一闪,快得划过一道红线。
    紧接着,一张惨白的近乎透明的女人脸倏地怼进了应钟的眼。
    潮湿阴寒的气息由皮肤渗入肺腑,应钟顷时失去了所有知觉,只瞪大眼睛,惶惶盯着女人垂落的湿发。
    女人吐出蛇信子,黏腻的舌尖在他脸庞上绕了一圈,不急不躁地慢慢地舔舐着温热的鲜血。
    像是在吃一块糖,一圈一圈,一转一转,把应钟的脸舔的很干净。
    应钟应对恐惧的方法就是闭上眼,湿冷的舌头在黑暗中像是漫长的折磨,死亡接近他的脖颈,只待獠牙刺穿,然后被吸干所有血。
    “嘶嘶——”女人的声音是长久未言语的沙哑,“你是谁?”
    唉?
    应钟颤颤撩开眼皮。
    莹石的微光这时足够女人隐没于黑暗中的所有现形。
    猩红竖瞳的眼眸,惨白瘦削的脸,以树叶做衣裙遮掩的上半身,还有与苍绿叶片接壤的粗长蛇尾。
    “蛇……蛇妖……”
    应钟大着舌头道。
    ……
    楚戎面前有两条歪曲扭动的藤蔓,它们一左一右牵引着他的视线,接连对他发起攻击。
    若是视野不因黑暗受限,地面一人深的坑洞完全足以形容战况的激烈。
    这时左侧的藤蔓猝然爆冲,再一次疾速撞向楚戎,右侧的藤蔓则截断他躲避的路径。
    楚戎一个闪身,飞身跃上撞开的藤蔓,叁十叁天在翻转的一瞬甩出一道剑浪,齐整地斩下了右侧藤蔓狰狞腐臭的口器。
    秦瑟拧腰把着应月顺势将斩魂朝身后猛地掷去,刺穿一只类似飞蛾的叶片的同时抓着应月的手腕右劈,拦腰截断了一根妄图偷袭的树根。
    她百忙之中抽空撇了眼不远处的楚戎,见他游刃有余,稍稍放下了心。
    许久未曾酣畅淋漓地打过一场,魔瘴森林里练练手也算是过了把瘾。
    秦瑟自己是这样想的,她相信楚戎和应月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秦瑟的动作更加狠绝干脆,每次出手定然死伤一片。
    草汁四溅如同鲜血,蜿蜒曲折汇聚成了一滩。腥臭腐朽的味道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蔓延伸展,散落的“尸体”破败不堪,汁液与哀鸣混为一谈。
    这着实像某些不好记忆。
    秦瑟因战斗而略微释放的心情又变得复杂。
    “我说,你们闹够了吗?”秦瑟喘着气,晦涩道。
    林间的喧闹有一瞬短暂的寂静。
    它们或许是害怕的,毕竟秦瑟身上的气息有种天然压制力,仿佛一抬手便可摁死魔瘴森林。
    但就在下一刻,森林最深处轻轻缓缓地飘出了一首幽怨诡谲的曲子。
    “呜呜呜……咦咦咦。”
    似有万千厉鬼在九重地狱中哀哭,一调一鸣,拉着听曲之人坠入深渊。
    只一个音节入耳,秦瑟微微抖了下,身上的气势陡然变了。
    “原来你们不是闹够了,是想死啊。”秦瑟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平直冷漠,却穿越凄厉的曲浪,锥进在场每一个活物心头。
    应月紧靠秦瑟的那半边身子立刻宛若稡了冰,她冷得牙齿打抖,扛着陌生得足以倾覆一切的威压,小心谨慎地碰了一下貌似盛怒的秦瑟。
    稀薄空气就此凝滞。
    楚戎随便扯了片周围死去藤蔓的枝叶,擦了擦脏污,趟过满地泥泞,轻松地来到了秦瑟身边,搂着她安抚性地顺她的脊背。
    “怎么了,瑟瑟。”楚戎温和地问。
    秦瑟说:“我有点儿想把这片林子烧了。”
    两具身躯贴在一起,楚戎感受到了她搏动的心脏。
    “噗通噗通。”是掩藏在冰川之下的滔天骇浪。
    是真的很恨啊。
    楚戎想。
    于是他便也不管什么制衡之道、自然之道了,鼓励地道:“我们已经很讲道理了,既然魔瘴森林不识抬举,瑟瑟尽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应月也说:“我帮你。这些东西,吹得什么破曲儿,难听死了。”
    秦瑟咧开了一个灿烂的笑。
    “那我就……动手了。”
    ……
    萝女冰凉的尾巴倒吊着应钟在森林穿梭,她的速度极快,接踵而至的枝叶无情地拍打着他唯一完好的脸蛋。她的尾巴收得很紧,应钟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骨骼惨遭捏碎重组。
    痛!太痛了!
    应钟气若游丝地道:“不然……你还是把我吃了吧……”
    萝女回头看了一眼叁魂归天的应钟,懵懂且鄙夷地说:“你……修士?”
    “对啊……要死的修士……”
    “你是谁?”
    一路上萝女一直在重复这个问题。
    应钟:“昆仑派第十二峰峰主长子,第七峰首席大弟子。”
    “……”
    显然,她对应钟的回答并不满意。
    “你是谁?”她坚持不懈地问。
    应钟:“我是你爹。”
    萝女爬行的躯体一个急刹,她转头幽幽地望向应钟,圆形瞳孔霎时竖立。
    显然,她知道“爹”是什么。
    就在应钟为自己终于要丧身蛇腹庆幸并祈祷上苍让小师叔剖他出来时形貌完整时,耳边似乎应景地为他奏响了哀曲。
    格外凄凉,格外悲恸。
    萝女也听见了这哀曲。
    她激动地绞紧了应钟,惶恐而又兴奋地道:“她回来了,她来接我了……她会生气的。”
    谁啊谁啊……
    应钟的视线逐渐模糊,灵魂逐渐升空,慢悠悠地飘到了森林顶部。
    他的视线这时竟然能够穿透密密迭迭的树冠,将森林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仓皇逃窜的植物,一层一层,像风吹拂过的麦浪。麦浪中心,是拥抱的小师叔和小师婶。小师叔抚着小师婶的背,姐姐的嘴角溢出些许血丝。
    遥隔虚空,小师婶似乎察觉到他的观察,抬眸对着他的方向绽开灿烂至极的笑。
    一道莹紫色流光闪过额心,交织而成一个美丽的图腾。
    她平素睥睨众生的神态此时多了几分恶毒,加上图腾,像是美艳不可端方的恶之花。
    “叁、二、一……”
    她无声倒数。
    红唇闭合的下一瞬,刺目耀眼的白光登时迸发,径直照亮了天与地。
    “轰隆——”
    大地断裂,山柱倒塌的轰鸣声贯彻四方。
    应钟的魂魄也因剧烈波荡的灵力而摇摇欲坠,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更遑论地表承载着她滔天怒火的森林。
    “春风吹又生。”她最后说。
    作者有话说:咱们瑟瑟,设定是很牛逼的,秒天秒地秒空气的那种。楚戎的话,她是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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