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扯动她的长发,温柔缠绵如恋人的指尖。阳光迷炫,树林翠绿鲜活,各类禽鸟在树梢间栖息,无人随侍在侧的自由自在,使得周围一切景物都显得生气勃勃。
    不如就找个山洞住下,一辈子不回皇宫了吧!
    稍早之前,冯瑛带着她与鶯儿两人跟着猎夫步行到林间的围点,猎夫们听说湖衣想去捕兔子,不少人自告奋勇,愿带着猎犬猎鹰陪猎。
    湖衣有些却步。
    在阅场上见识过鹰犬的兇残后,湖衣还心有馀悸,她只想抓隻活兔回宫去养着玩儿,不想见犬牙鹰爪撕裂猎物,但眾人听完竟然放声大笑。
    「林子里藏有各类野兽,像是狐狸、黄鼠狼,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碰上了,定会被叼回窝里分食。」一名猎夫说。
    「你打过猎吗?杀过动物吗?」另一名猎夫问。
    「我在园子里抓过蛤蟆,我将它鞭数十,驱之别院。」湖衣此话又惹来一阵訕笑。
    「你还可能会迷路、或踩到隐藏在落叶下的树枝石块,若是伤了脚,便会无法行走。」一名鹰把式说道。
    「告诉我哪儿有兔窝,我们去找找便是,不会去太远的。」湖衣回答,她才不会被这等玩笑话吓着。
    「野兔通常会在长满杂草,较深的沟壑下筑窝,」鹰把式自靴中取出一把匕首,交到湖衣手里,「如果你坚持不带猎鹰和鹰犬,那么至少要带着武器防身。若是迷了路,就抬头四处看看有没有炊烟,见到炊烟,就表示有营军在附近驻扎。」
    湖衣点头后,将匕首藏于腰间。
    助猎夫又与她来来回回地争执了数遍,最后决定由湖衣带着鶯儿和冯瑛跟随两名猎夫一起去找兔子窝。
    五人走进林间,在绕过断枝残干参差交错的杂木堆后,有只蜻蜓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原来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正好眾人又热又渴,于是就到溪边喝了些沁凉的溪水。
    湖衣以溪水浣了脸,想起腰间匕首,将其取出察看,匕首长一尺六寸,手柄墨黑,外观朴实,没有多馀的装饰。她劈砍身旁一棵矮树的枝干,直到地面佈满了散落的树皮和小树枝,足见刀刃十分锋利。
    湖衣心满意足地收起匕首,又和眾人分头搜寻了溪畔石缝,没找到兔子窝,但湖衣和鶯儿都还兴致勃勃,猎夫于是加紧步伐,带头朝溪床的上游走去。越往高处,水流便越是湍急。植被减少,树木紧紧依附在低矮的斜坡上,树根和石砾覆盖地面,就像骨嶙嶙的长爪。
    湖衣不愿放弃希望,环顾四週,目光一遍一遍扫过地面,很快她就发现,距离斜坡不远的芦苇丛中,似乎有什么在移动,原来是几个棕色的小点在草间一隐一现。
    湖衣连忙伸手指向那些棕色身形。
    鶯儿一看,兴冲冲地大喊:「啊!那里有兔子窝!」
    兴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着了,几个棕色形影分散逃跑。
    湖衣叫道:「快!快追,分头去,不要落掉任何一隻,我要一整窝,不要让牠们骨肉分离。」
    眾人依言分头追赶。
    湖衣盯紧最小的一头野兔,拔腿追逐,野兔则迅速逃窜,弹跳而下,快速地越过石块和倒塌的枯树,让她追得狼狈不堪。
    待她回过神来,已看不见大道,野兔也不见踪影,湖衣有些沮丧,伸脚踢飞地面堆积的乾树叶,骚动的草叶惊扰了隐蔽处的雉鸡,纷纷拍着翅膀从矮树丛中窜出来。
    身在森林的深处,四周一片静謐,风在林叶间叹息,金色阳光渗进枝叶的缝隙,还有松鼠在树上悄声移动。
    不知怎地,她落单了,但她明明就记得两名猎夫一直跟在她后头的。
    跟丢了?
    既然如此,她索性不找了,也不急着回头,贪恋这一会儿独处的时光。
    不如就这样,别回皇宫了,至少还能保有她的本心。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反覆。
    溪流喷溅出银色的水花,烟燻色的长草间,一抹灰色的影子迅速滑过。
    又有野兔?
    湖衣迈步追赶,一脚踩进芦苇丛生的浅滩,却失望地发现不过是隻野鸭,她正想再靠近些,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她回过头来,甚么也没有。
    自她和眾人分散后,就一直有股错觉,似乎有人在暗处窥视。
    湖衣心中不安,又发现自己迷了路,怎么也找不着来时的路径。
    猎夫的叮嘱隐约在耳边响起,她依言抬头张望,果然望见前方一道白色炊烟冉冉升起,她不自觉地迈步朝着炊烟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营区已在所见之处,一个熟悉身影吸引她的目光,湖衣加紧步伐前行,她无视几个幅宽五丈的矩形营帐,无视托架上的鸟銃与火銃,或是营区因她的到来而起了一阵骚动,她的眼里只有卸下甲冑,穿着藏青色长衫的睿靖王。
    有他在,眼前景象须臾之间变得明亮而美好。
    朱玹自然也看到了她,他微微一笑,温柔了眼眉。
    他迅速立起身来,想要迎向她,却倏地停下,兴许是忆起如今两人身分已然不同。
    两人就这样僵直不动,任由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偶然再相遇,竟不知该如何面对彼此。
    「王爷……」她叫唤着,哑了声音。
    长久的思念在此刻溃堤。
    天啊,她是如此思念他。
    只要见着了他,这些日子所受的哀伤和委屈,都算不上甚么大事。
    「怎么……?」他问,语气甚是轻柔。
    她不知道他问的是,她怎么会来找他,或是她怎么会来到这里?
    他一定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在无止尽的黑夜里,他是她唯一的星月。
    「等等,别动。」他伸手制止她,望她的眼神蒙上一层阴霾,温柔的神情变得坚硬如石。
    湖衣困惑。
    为什么,他不想见她吗?
    在他身后的士兵们的脸色骤变,手里紧握枪枝,神情警戒。
    「别出声,慢慢走过来,步伐要放轻。」朱玹柔声说道,又向士兵们伸起手,「千万别开枪。」
    她赫然发觉几名士兵举着鸟銃对准她――
    或是她身后某个东西。
    那东西发出尖锐的劈啪声,是地上的树枝被踩踏断折的声音,好像还有浓浊的呼气声。不管在她身后的是什么,那肯定很大。
    湖衣不敢轻举妄动,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直到一股热气喷在她的颈背上,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
    她心里暗叫不好,想转身就跑,冰冷的恐惧却将她的双脚钉在原地,身躯不由自地颤抖。
    忽见火光一闪,爆裂的声响有如雷鸣,一支鸟銃驀地走火。
    湖衣只觉手臂如火烧般剧痛,坚实的土地扑面而来,撞得她一时难以呼吸,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挣扎着向后望去,这才终于看清跟在身后的东西,那是一头如浮屠般巨大的黑熊,因伤狂怒,吼声撼动整座树林。
    营兵们不敢大意,纷纷执起火銃,黑熊感受威胁,后腿一绷人,立了起来。
    朱玹提起一柄柳叶军刀,毫不犹豫向前疾衝,及时挡在倒地的湖衣身前。
    黑熊扑了上来,朱玹纵身闪避。猛兽体型庞大,人立起来至少有十尺高,全身覆盖刚硬的浓毛,喉间发出怒吼,受伤见血令牠疯狂。
    依照习性,黑熊不会在春夏之际随意攻击人,只因方才火枪突然炽发──应是枪管太热;或是火銃兵太紧张而不自觉以枪托触地,走火的枪弹击中熊的腹部,黑熊受伤暴怒,硕大的熊掌挥向靠牠最近的湖衣,她受袭倒卧在地,但不知情况如何。
    朱玹想靠过去查探她的伤势,但他必须先解决黑熊。
    他提刀劈向牠长满硬毛的颈脖,黑熊巨大肉掌甩出,一把挥开朱玹的柳叶刀,彷彿那只是根小树枝,朱玹借刀身力道弹飞,侥倖落地。
    朱玹矮下身,贴地出刀,刀刃划过满佈黑色硬毛的兽足,一道绽开的口子既深且长,鲜血迸溅,但黑熊行动似乎不受影响,牠改以四肢着地,鼻翼大张,用力喷气。
    朱玹听见身后传来士兵迅速移动,清枪和装填火药的金属摩擦声。
    他举起右掌,示意下属别开枪。
    鎗火可能会误伤倒卧一旁的湖衣。
    黑熊扬起头嗅了嗅,似乎闻到了火药的气味,牠后退了几步,抖动下顎,露出骇人的獠牙,可能牠曾被火枪击中,受伤吃过亏,至今还心有馀悸。
    几名持单鉤长枪的士兵衝上前来,企图阻止黑熊攻击。
    斜前方蹿出一人,刀光如轮,那是朱玹,他瞬间出刀回刀,从下方斜刀切过黑熊腹部,留下一道血痕。
    熊腹较其他部位柔软,但肥厚的脂肪使刀剑不易穿透,即使已经中刀,然伤口不够深,未能致命,反惹得黑熊吃痛发怒。
    牠用巨掌掐住一名士兵颈脖,前肢一挥,将士兵整个人提了起来,被抓的士兵徒劳地挣扎扭动身体,眼看就要被勒到窒息。
    朱玹迈步飞奔,从后侧突袭黑熊,刀尖插进牠的左腿,疼痛袭来,黑熊对着空中高声吼叫。
    「来啊!」朱玹高声喊叫,希望黑熊将注意力移向他。
    巨兽果然将手中士兵丢下,朝着朱玹而来。
    庞然大物直接扑向朱玹,血盆大口在他面前几寸闭合,朱玹连忙跃向后方,一隻巨大的熊掌接着拍下,碎石四溅,朱玹翻身闪避,地面剧烈震颤令他闷哼了一声。
    原本伏地的湖衣似乎动了一下,挣扎着想把自己撑起来。
    「危险,别动!」朱玹大喊。
    周围士兵纷纷上前,手持单鉤枪成包围之势,其中数人长枪刺出,只击中黑熊后背,因为朱玹与湖衣都还在黑熊前方咫尺处,眾人唯恐造成误伤,不敢随意轻举妄动。
    朱玹翻身欲起,黑熊拱着背,张开血盆大口,向朱玹一口咬下。情急之下,朱玹佩刀施展不开,只能打横抵住熊口。黑熊攻势猛烈,朱玹亦使出全力架住熊口,他的双臂不断发抖,如此庞然大物力量自是惊人,眼见朱玹即将不敌。
    突然,黑熊张口松了军刀,发出尖锐嚎叫后,右后肢跪倒。
    原来湖衣已匍匐爬到牠的脚边,奋力将手中匕首插进牠的足踝,这一刺,切断了牠的足筋,令牠无法再站立。
    黑熊怒极狂吼,拖着伤脚向湖衣扑去。
    朱玹趁隙跃上黑熊的后背,刀尖插进颈背,鲜血喷溅,牠疯狂扭动巨大的身躯,想将朱玹甩下来。他一手用力扯住黑熊颈部长毛,另隻手将顺势一刀豁开牠的头颈,顿时血如泉涌,黑熊乾嚎了几声,力竭之后轰然倒地,漫起染血的沙土。
    危难戛然而止。
    过了半刻,眾人才爆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朱玹从熊背跃下,吩咐左右:「将黑熊送到按鹰台,由陛下决定如何处置。」
    营兵们依照命令分头行动。
    湖衣却还怔怔地看着手里紧握的匕首,与沾满血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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