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啊,还真不是。她妈妈叫金佳怡,G省来的,你平时要是爱看时装杂志,就能经常看到这个名字。”
    “这样啊,奇了怪了……”银霁失落地缩回身子,忽而猛抬头,“你这不是很了解吗!”
    元皓牗心里好笑,只想说,看,受挫了吧,又不是每件事都能和你脑中构筑的世界联系在一起的。
    “算了,实话跟你说吧……”
    “你刚刚果然没说实话。”
    “还不是你一直在哪叭叭叭的,给人留气口了么?”元皓牗语速加快,看来是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你猜得八九不离十,她确实听到消息说家里给她安排了不喜欢的相亲对象,虽然离法定结婚年龄还很远,但她习惯未雨绸缪,事情不解决,觉都睡不着。”
    “然后就把压力丢给你?”
    “是吧,好狠一女的。”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弃吗?”
    “对啊,我压力山大,轮到我睡不着觉了。”
    银霁观察他的表情,尽力去判断这究竟是某种社交辞令,还是他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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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鹭知无法靠自己战胜这种荒唐的现实,未成年人行动受限制,只能出此下策,而法定结婚年龄也并不那么遥远,叁年一晃就过去了,就像他们的初高中生活。如果元皓牗说的是真的,替她做决定的人还真是其心可诛,银霁都觉得她是不幸被家人算计了。
    只不过,她们不在一个圈层,天花板的海拔都不一样,再怎么想帮她突破,银霁抬头看看属于自己的天花板,也是爱莫能助。说不定,压力山大这位还真是个突破口。
    站在个人角度,她却不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
    “别慌,人都是要自尊的,过段时间她可能就换目标了。我在想,之所以第一个选上你,是因为你是她比较喜欢——相对喜欢的人?”
    “不。”元皓牗摇摇头,“她是这么说的:我是她那个圈子里最正常的人。”
    细盘起来,这句话也有一个隐藏信息在:元皓牗是敖鹭知的同圈人。
    “贵圈真复杂。”
    “哪里哪里,是她看错了,我跟人根本不是一个阶级的好吧,你也说仙女下凡……啊,不说这个了,你刚才说姓郑的有问题是吧?其实A市没有那种一家独大的……类似于地头蛇这种存在,你也别太钻牛角尖了。”
    再看看这句话的隐藏信息吧:据圈内人士透漏,A市的地头蛇岂止一个郑家。
    银霁没听进去他的话,自顾自地钻着牛角尖:“还有一件事很奇怪,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普通人卷一个高考赛道……也对,你不是也来读二中了吗。”
    “你在想什么我搞不懂,不过我要说一句,我是为了食堂才报二中的。”
    “为了食堂里的白粥?”一点也不好笑。
    “……好了,我已经回答这么多句了,这下你总满意了吧?”
    “不行,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那是你的事。”元皓牗迅速往前推一下桌子,“我知道的我全都说出来了,你不能强求别人都跟你一样,很快就能把什么事都想得一清二楚。”
    瞧,案例的社会化程度可比她高多了。
    “你问你问。”
    “别的暂且放一放,我特别想知道,你一没那个身高,二没那个设备,是怎么把吊灯弄下来的?”
    苦等十六载,终于有人这么问她了。
    “不怕耽误时间的话,我可以跟你细说。”提问正中下怀,银霁一下子兴致高涨,从书包里掏出砖头厚的一沓草稿纸,摊在桌上写写画画。“你知道甲苯是橡胶的溶剂吧?”
    “知道。可是橡胶和吊灯有什么关系?”
    “本来没有关系,橘生淮北则为枳,在咱们学校可就大有关系了。”
    银霁在纸上画了一个长方形,简单勾勒几笔,区分出讲台和座位,代表学术报告厅的平面图。她又掏出红笔,煞有介事地在后半截打了四个叉,标记吊灯的位置。
    “这个吊灯下面就是(2)班和我所在的位置。”笔尾点着右下角的红叉,“那天我抬头一看才发现,拴着它的铁链已经不结实了,连接处用了一截破破烂烂的橡胶管加固,因为颜色差不多,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这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啊,学校安保科就没做预案吗?”
    “我来分析一下,不一定对,你随便听听——因为这座建筑很少投入使用,或者说,很少被这么多人一起使用。C老师的讲座也是第一次巡回到二中,平时呢,像开会啦、迎接领导检查啦,教师培训这类活动,能把前排坐满就很不错了,根本用不到五百个座位,久而久之,大家就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
    “行,还算合理。那你是星期二动手的?”
    “不,星期二学术报告厅的大门还关着呢,我只能透过窗户确认位置,正式行动都是今天一天之内完成的。”
    “那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句好棒棒?”元皓牗瞪着她,“甲苯又是哪来的?这东西买得到吗?而且它挥发性很强吧,你要怎么随身带着?”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当然买不到,你去商店问一句‘老板有甲苯卖吗’,搞不好人家要叫警察来的。所以,想要获得甲苯,不可以看商品的列表,而要看商品的成分表……”
    “打住打住!”元皓牗立起手掌,像一个裁判要上场出示红牌,“我不是在问你操作细节,要是你没有殃及其他人,这个就不必细说了。”
    银霁挑眉道:“我会那么不谨慎的吗?你不想知道就算了,那就用一句话总结吧,我上到学术报告厅二楼,拿水枪滋了一点强效清洗剂上去。”
    “咦,你是早上去滋的吧,为什么吊灯下午才掉下来?”
    银霁拍着书包笑开来:“你不是不想听吗?”
    元皓牗猜测作案工具就藏在七星瓢虫书包里,这个基本可以确认的事实又让他开始太阳穴发紧:“还有,含甲苯的工业清洗剂也没那么容易买到吧?你总得把疑点解释清楚才行。”
    “既然你不敢知道真相,又何必绕着圈子去了解这些信息?”
    “我没有不敢。”象棋桌向银霁的方向推动了几寸,“我只是想要谈话更有效率一点。”
    “好好好,那我接着说了,你晚上可别吓得躲在被子里哭。”
    “我是那种人吗?”
    银霁撇撇嘴。谁知道呢,滑个滑梯都吓成那样,对得起他的小名吗?
    “有机清洗剂不难买到,只要你认识汽修店的人。”
    “这样啊……那票据销毁了吗?”
    “……”
    怎么会是这个问题?
    “班长,你真的……”
    “怎么了?”
    “我朋友的爸爸开汽修店,清洗剂是送给我的,不留票据,你放心吧。”
    “他没问你要拿清洗剂干什么吗?”
    “我给他看了我爸爸的车型,说起来,这种清洗剂还是他推荐的。”
    “那就好。”
    元皓牗紧绷的肩膀微微塌下,看起来确实放松了不少。
    “至于这个延时装置是怎么运作的呢,”银霁接着复盘,“还得感谢老天爷的帮助。我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下午四点到六点,西北风转成偏西风,和星期一下午一样,这样就能给橡胶管的断裂施加一个必要的外力了。”
    “我能说说我的看法吗?第一,你不能保证清洗剂里的甲苯含量刚好能把那截橡胶管溶解到你需要的程度,第二,天气预报未必是准的,再说风力也不能控制,你怎么保证它准时提供这个外力呢?第叁,你刚刚说有问题的吊灯就在(2)班头顶,可是学术报告厅有500个座位,参加讲座的人数我刚刚算了一下,300人有没有?反正不过350,你画的这个图,吊灯都快靠近大门了,况且它的体积肯定不小,不然怎么会把其他人吓成那样?所以我猜,(2)班的人一开始并不是坐在这里的吧?”
    银霁感到高兴,仿佛她写了一本天马行空的杀人手法大全,本来只是自嗨,机缘巧合下被另一人看到,内容的可行性还得到了认真分析——不只是表面的语句,还有冰山之下的潜台词——一时忘乎所以,讲起话来甚至有些手舞足蹈。
    “等会,你这都问了几个问题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那你先问。”
    “这个问题是我刚刚想到的——班长,你从小也对这方面的事感兴趣吗?”
    “哪方面的事?”刚问完,元皓牗就明白了:“我也说不清,大概算是感兴趣吧……”
    “好的好的。”银霁简直想踢开桌子跟他握手,“下次我会叫上你的。”
    她并不只是为自己的爱好得到他人重视而高兴。在她的构想中,近死者和她一样终日追逐着死亡,跟区区一个旁观者相比,病的程度肯定有增无减,所以多半会站在行凶者这边。这才对嘛!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她惩戒了那些缺德的特权者,找到了一个可以讨论小众兴趣的人,未公开的理论研究成果也得到证实,这算什么,叁喜临门?
    听到她的话,元皓牗却是脸一黑:“你还想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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