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娘像是瞧出他的心思,嗔怪,“都是年轻人的日子,咱们两个半截身子都入土的老壳子去凑什么热闹,说出去也不怕臊得慌!”
    宋大夫背着手梗着脖子,“我花钱去听我的戏,这有什么害臊!”
    桃夭在一旁捂着嘴笑。
    就连谢珩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这人嘴巴实在讨厌,却又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宋大夫也注意到谢珩打量的目光,眼神在他脐下三寸的位置打了个转,别有深意道:“听说回春堂新的坐堂大夫挺擅长男科。”
    这个“老实人”简直是找打!
    谢珩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一旁的莲生娘斜了宋大夫一眼,“怎么,你要去看看?”
    宋大夫轻哼,“自然不是我。”
    “那是谁?”
    “我们家就两个男人,你说是谁?”
    莲生娘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捏着他的耳朵拧了一圈。
    “疼疼疼!”宋大夫从她手下挣出来,捂住发红的耳朵,委屈,“你拧我干嘛!”
    莲生娘骂道:“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当阿耶的这么编排自己儿子的!”
    谢珩睨了一眼一脸委屈的宋大夫,宋大夫轻哼一声。
    莲生娘见状,踮起脚尖在他耳朵旁耳语几句。
    原本还一脸不服气的宋大夫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珩。
    他怎么都觉得是谢珩为了自己的“男子尊严”,所以伙同桃夭来骗人,要不然怎么可能就有了。
    他原本想要同桃夭确认一下,可是她已经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只好先搁在一旁。
    桃夭回屋把日常要用的衣物用具一并打包好,等吃完晌午饭没多久,赵仲和已经赶着马车过来宋家。
    一起同进城的还有张氏。
    张氏是趁着灯会去城里住两天帮着看看孩子,也好让赵仲和两夫妻出去热闹热闹,一上车,她就与桃夭凑到一块叽叽喳喳聊灯会的事儿。
    说着说着,张氏突然问谢珩,“孩子的名字取了没?”
    谢珩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小寡妇,只见她正含羞带怯望着自己。
    他不由地头疼起来。
    这个小寡妇估计已经同好些人说了她有宝宝的事儿。
    他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
    张氏见他扶额不语,以为他因为孩子的姓氏问题不高兴,想着这么个美貌郎君给人做赘婿着实委屈,劝道:“不若到时候生第二胎时,跟了先生的姓?宋大夫一家最是好说话不过,想来也会答应的。”
    谢珩闻言,头更疼了,只恨不得马车立刻到万安县才是。
    这时突然一只细小的手指勾着他的,像是十分歉意似的望着他。
    谢珩不知为何没有挣脱,任由她一路勾着自己的手指。
    马车到万安县时,已经是傍晚。
    张氏邀请桃夭先去赵仲和家里住一晚。
    城里房子贵,赵仲和买的是一进一出的宅子。
    若是她一人还能与张氏挤一晚,如今带着谢珩哪里方便。
    桃夭道:“我今儿先在城里找一间客栈住下,等明日同你们一起去看兰子姐姐。”
    张氏看了一眼一路上都沉默寡言的谢珩,想着他终归是男子,确实多有不便,便叫赵仲和帮着找一间靠谱些的客栈。
    赵仲和是城里的捕头,城中各大客栈他都熟悉,选了一间不贵又干净的,亲自下车去向掌柜的打招呼。
    那掌柜的一见是他,连钱都不肯要。
    赵仲和从不在这些小事上占人家便宜,免得给自己的妹妹抹黑,从怀里拿出钱执意要给。
    掌柜的只好挑了后院最好的一间,却收了极低的价格,也算是做了顺水人情。
    他才把牌子递给她,谁知这时来两个容貌极其相似,面目俊朗的年轻郎君也要那间最好的屋子。
    是两个外乡人,说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
    赵仲和上下打量那二人一眼,只见他二人穿着与普通男子无异,手里都配着刀具,走路时下盘极稳,一看就是练家子。
    万安县的灯会虽在姑苏城内很出名,可远不到能够吸引外乡人的地步。
    那两个年轻人自然也注意到赵仲和不友善的目光,其中一个着赭色圆领袍衫,皮肤略白些的一脸不悦,“你这样瞧我们做什么!”
    那掌柜的一看这是要闹事,正要打个圆场,另一个着玄色圆领袍衫,稳重些的男子已经拦住他。
    正在这时,桃夭也推着谢珩走了进来,见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惊讶,“仲和大哥怎么了?”
    赵仲和笑笑,“没什么事儿,就是有人看上了我订的那间房。”
    说罢望向那两个外乡人,却见他二人正目光灼灼望着轮椅上的谢珩。
    “那给他们就是。”桃夭这时也望向扶额不知在想什么的谢珩,柔柔一笑,“三郎哥哥说是不是?”她这样叫他,他脾气便好些。
    那两个年轻的郎君听到桃夭对谢珩的称呼,目光中流露出震惊,再仔细一打量桃夭,又流露出惊艳之色。
    只见眼前穿着穷酸的少女至多不过十五六岁,一张略带着几分少女青涩的面孔生得却比长安的贵女还要娇艳,笑起来时一对清澈如水的乌眸弯成月牙,粉腮旋出两个可爱的酒窝。
    她虽说的是官话,可口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吴侬软语,说话轻声细语,嗲声嗲气,一开口便叫人先软了三分心肠。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把那门牌递给桃夭,道:“还是让给姑娘好了。”
    “那多不好意思,”桃夭抿唇笑笑,“我们住哪里都是一样的。”
    “姑娘还是拿着吧,就当我们赔罪了,”那面皮白些的郎君望了一眼谢珩,笑,“不知这位是姑娘的什么人?”
    他话音刚落,谢珩猛地抬起眼睫瞪他一眼。
    他缩了缩脖子,立刻低下头去。
    桃夭见他人这样好心肠,介绍,“他是我夫——”
    “我累了!”谢珩冷冷打断她的话。
    桃夭偷偷瞟了他一眼,有些尴尬地冲那人笑笑,眼圈微微有些红了。
    平日里在家中他怎么凶她都可以,可在外人面前还是头一次,就连仲和大哥也在……
    那人已经将门牌递给掌柜,“还是让与这位小娘子。”
    桃夭要向掌柜的询问价钱后,非要拿钱给他。
    那人无论如何不肯受。
    两人推开推去,一旁的谢珩神色淡淡扫了一眼,“给你你就拿着。”
    桃夭也不知他在说谁,原本一直推脱的郎君已经从她手里接过钱,冲她友善笑笑。
    他一转头,见谢珩正不悦地看着自己,立刻又将脸上的笑意给憋了回去。
    赵仲和见安顿好了,与她约了明日的时间这才离去。
    桃夭叫掌柜的帮忙送些吃食回屋,这才推着谢珩向后院走去。
    她人才出了大堂,那面皮白的郎君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身旁面皮黑些的,道:“我方才有没有听错,那美貌的小娘子说的是夫君吧?”
    身后的掌柜突然道:“那个坐在轮椅上神仙似的郎君是她的赘婿。”方才他听到赵仲和叫桃夭的名字,一下子就想起来那貌若天仙的小娘子正是前些日子领过太子赏钱的望门寡桃夭。
    “赘婿?”白面皮郎君简直是惊掉下巴,“是我想的那种赘婿吗?”
    “那可不,”掌柜的“嘿嘿”一笑,“就是您想的那种给人做倒插门的女婿。”
    稳重些的郎君从袖中摸出一把铜板拍到柜台上,道:“我兄弟二人初到贵宝地,不如掌柜的详细说说?”
    掌柜的眼睛一扫,就看出那一把钱足有五十文,不动声色扫到袖中,温和一笑,“那个美貌的小娘子可是我们万安县出了名的望门寡,名桃夭……”
    *
    桃夭进屋以后将行李搁在床上,坐在桌前把脸埋进臂弯内。
    谢珩知道她定然是因为方才的事儿不高兴,道:“以后不许同陌生人说话,你又不认识人家。”
    她闷闷道:“先生根本就不是因为我同陌生人说话,而是怕我说先生是我的夫君才打断我。” 哼,才同她好了几日又变了!
    谢珩抿着唇不作声。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客栈伙计送饭来了。
    桃夭摆好饭,神情蔫蔫地拿筷子拨弄着碗里的小米饭,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全然没有在家里的活泼劲儿。
    谢珩见状,眉头微蹙,“好好吃饭。”
    桃夭这次捧起碗,很快吃完一碗饭。
    谢珩也已经搁下碗筷,拿帕子擦了嘴巴,呷了口热水,道:“你上次不是说想要去买点心,不如我们吃去买点心?”
    原本还很不高兴的桃夭想起那家铺子的糕点,有些意动。但是她觉得自己还在生气,不能那么快就好。
    谢珩睨了她一眼,“若是去晚了,人家要关门了。”
    桃夭立刻道:“那现在就去。”
    两人向掌柜询问那家点心铺子的具体位置后,出了客栈大门一路向左前行。
    虽明日才是七夕兰夜,可万安县的县令为了利用灯会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将七夕灯会定为七日,今日已算是开始了。
    眼下天擦黑,满城挂满颜色各异形状不同的花灯,一眼望去,汇聚成灯海,将整座城照成白昼一般。
    已经两年没有出来逛过灯会的桃夭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谢珩一路走去,只见道路两旁每隔十步便有一商贩在叫卖。
    什么胭脂水粉,花灯首饰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她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看到什么都要凑过去看两眼,指着那些小玩意儿问东问西,稀奇得不得了。
    她人生得好,即便是不买,那些商贩们瞧见一个天仙似的姑娘心里头也高兴,问什么都乐意说给她听。
    头一次参加这种民间集会的谢珩一路打量着,只觉得此处的县令倒是个不错的官,将一小小的县城打理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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