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仙楼的所在之处是一块风水宝地。
    沉玉和停好了车,两人沿着灰色石砖往深林深处走去,迎面有不少从里面散步出来的老人,遛狗的年轻人,为马拉松比赛练习跑步的人,十分热闹。之所以说抚仙楼占据了一个好地方,是因为环山围绕,独有一个缺口,缺口连着滇池,山水相逢,与东面的抚仙湖遥遥相望。
    而绕着抚仙楼的,有四个山头,如盘龙卧虎一般。仔细想,抚仙楼的位置就和那五岳之中泰山的地理位置一模一样。
    两人边走边谈。
    沉玉和说:“没见到你真人之前,我就听令行止提起过你,他把你说得像是森林里的女巫一样,神通广大,神秘莫测。本来我也没当回事,但是经过这件事后,你果然比他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兮野点点头,毫不在意沉玉和对自己的评价,反倒是问他,“沉组长喜欢山,还是喜欢水?”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都不喜欢”,沉玉和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抚仙楼,“天下之景,也不是除了山就是水,还有很多奇观。那……周书记呢?”
    “我喜欢山”,周兮野低着头走路,嘴角一勾,“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沉玉和笑笑,两人进了抚仙楼。楼中人来人往,比外面还要热闹。穿着漂亮衣服的服务员看到了周兮野和沉玉和,脚步一顿,朝两人走过来。
    “我……”
    “周书记、沉组长,你们好!楼上还有包房,您想看什么样的风景?”服务员对周兮野说。
    周兮野笑着点点头,“没见过滇池的夜景,麻烦安排一间风景开阔的房间”,她脸上虽笑着,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吃惊——这抚仙楼里的人,确确实实都已经把神仙的牌位认了一遍。
    沉玉和当然也明白,他不多言语,跟在周兮野身后往楼上走去。
    “还请见谅,抚仙楼楼层虽高,但是没有电梯,还麻烦您跟我走上去。”
    周兮野倒是无所谓,只是服务员穿着高跟鞋,“你这样不会脚疼吗?”她指了指。
    服务员笑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习惯就好了……我带您上去……”
    “不用了,你告诉我几楼,我们两个自己上去。”
    服务员面露难色,正要开口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声音传入耳,“周书记,沉组长,她不方便,我带您上去!”另一个漂亮女人,走出来,腰胯带着屁股扭动,风情万种。
    周兮野笑笑,“也不用麻烦您了,我们是来吃饭的,自己上去就成。”
    话音落,周兮野转身便往上走。沉玉和的眼睛落到了女人的腰部,两人相视一笑,沉玉和点点头,随即跟上周兮野的步伐。女人脸上的笑逐渐消失,“和经理说,来了两位半仙。”
    两人进了包房内,窗外湖光山色的风景全部映入眼帘。
    “虽然是我昆明本地人,但也没见过如此好景。”
    周兮野迎合着点头,“我作为昆明市的市委书记,也没见过”,她扭头看向沉玉和,“您说,昆明除了沉家,还有什么人能有如此手笔?”
    沉玉和一听连忙解释,“周书记,你可能不知,沉家的风光在昆明早已大不如前,不是所有好东西都能到沉家手里。咱们这就是普普通通的聊天吃饭,您可千万别给我挖坑。”
    服务员敲了敲门,走进来。
    周兮野笑笑,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好了,点菜吧,沉组长喜欢吃什么?”
    沉玉和随便点了几道菜,周兮野只是要了一壶茶,
    “周兮野,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些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沉玉和十分好奇。
    周兮野手撑着下巴,笑看沉玉和,“你把话说清楚,我开始什么计划?我有很多计划,经济方面的,政务上面的,很多……”
    “胡睿和刘良友,你是故意的吧?调查期间,我去了一趟农家乐,他们说很早就有政府官员过来询问过相关情况,我想  ,除了你,应该没其他人。”
    周兮野笑着点点头,门被推开,菜很快就上齐。等人走了,周兮野也没着急说,反倒是慢条斯理地给沉玉和倒了一杯茶。
    沉玉和喝了一口茶,茶香在舌尖游荡,茶杯空了,沉玉和转着茶杯。
    周兮野低着头,品了一口茶,放下后看向沉玉和,“大概就是遇到你的那天早晨。”
    沉玉和也不太意外,只是笑着说,“我以为是你把我弄过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我以为我是尚方宝剑。”
    周兮野叹口气,“也算是吧。”
    那天早晨,周兮野坐着刘良友的车去省委和沉玉和见面。两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昆明市市委书记和云南省省委书记关系不错,可没人知道,车上发生了什么事。
    周兮野一上车,刘良友就拿起手里的资料看,周兮野挨着车门坐,两人并没有什么话可说。行驶一段时间后,刘良友放下手里的资料,摘掉眼镜,“市经委的报告我看了,这一季度昆明经济有增长。”
    “多亏了您的支持。”
    刘良友点点头,车子拐了一个弯,“你也来了一段时间了,还习惯吗?”
    “习惯,虽然云南地处西南,但是气候和我家那边也差不多。”
    “住的地方如何啊?最近下雨,我家小区排水不太行……”
    周兮野点点头,“我的小区也是,房子也有点老,排水可能是有些问题。之前我看其他省市进行老旧小区改造,其实如果问题比较大,我们可以考虑一下这个解决方法。”
    刘良友反而没有接着周兮野的话说下去,而是轻笑一声,“原来周书记住的不太好,怪不得那么多房地产商给你送房子。”
    周兮野脸上的笑有一秒的凝固,她扭头看向刘良友,“良友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刘良友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当官嘛,水至清则无鱼,难免收点东西,这正常”,他缓缓转头,与周兮野对视,“你还年轻,我提醒你一句,你得有分寸。”
    车子停了下来。
    刘良友那一侧的车门被司机拉开,他下了车,笑得春风满面。周兮野脸上的笑没消失,眼底闪过一丝杀机。没错,杀机。
    她自己推开车门走下去,看着刘良友的背影,车门合上的那一瞬间,周兮野心中的杀意蔓延,如同星星之火,将心中的原野点燃。
    得解决他。
    刘良友喜滋滋地走进电梯里,他只是当面提醒周兮野,想给周兮野一个警告,这是他的地盘,没有东西能逃得过他的法眼。
    可周兮野并不这么想。
    她对刘良友只是厌烦,没有不满。这一刻,周兮野觉得是应该碰一碰刘良友,今天是警告,日后就是斩杀。
    不要等到敌人准备好了之后再动手。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计划的这一切?这盘棋,我找不到开头。”
    周兮野扯了扯嘴角,“或许就没有开头呢?”
    “农家乐的事……是你的安排吗?”
    这话听得周兮野想笑,“农家乐的事本来就存在的,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没那么丧心病狂。但确实,我之前去调查过,也不算是调查,偶然碰到的。”
    那是裴知予离开昆明的前一周,两人去农家乐吃饭。
    吃到一半,裴知予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满脸怒气。周兮野不知道怎么回事,裴知予看了她一眼说,“有小姐过来问我要不要召妓,周兮野,这是你的地盘,是你的项目,除了这个问题你不管管吗?”
    周兮野缓缓放下手里的啤酒和烤肉串,直起身子,“什么?”
    想了几个来回,周兮野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表面看起来繁荣,实则是满目疮痍。要调查农家乐的事情,她不可能一个人上场。于是她想到了两个人,严珠和乔森西。
    严珠现在在税务部门工作,查到在农家乐经营的公司的税务很容易。再然后就是乔森西,他之前是在派出所呆着,自然是有人脉。
    沉玉和听到这里,急忙叫停,“等等,你是说……乔森西也是你的人?”
    周兮野点点头,“对啊,不过我招募他,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那个举报……”
    “他有’前科’,是举报我的最好人选。”
    “为什么不直接查农家乐的事,而是把自己折腾进监狱?”
    “第一,我要让那群老狐狸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他们看我早就不顺眼了,我出事,他们比谁都开心,根本移不开眼。第二,经过你们的调查,我是清白的,那就是有了中央巡视小组给我做背书,之后的事和我无关,是他们自己的事。第三……我怕我有人身危险,这件事牵扯的势力很多,错综复杂,我在检察院里呆着,出了事你就要负责,你们不敢让我出事。”
    “但是……检察院的人,对你似乎……也不是那么友好。”
    周兮野中肯地点点头,“所以我一条条都记下来了,处理好这些事后,我会把我遭受过的痛苦,加倍奉还。”
    沉玉和欣赏地笑着,“你就这么笃信,你还能出来?”
    “也不是,我在赌。赌你的良心,赌我安排的那些人对我的信任有几分,赌敌人们的行动和想法。但,话又说回来,我什么错都没有,莫须有的罪名推给我,也不会太严重,没几年我就应该能出来了。”
    沉玉和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笑着摇头,“掰着手数,在国内的政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敢作敢为。”
    周兮野耸了耸肩。
    “非常时刻就要用非常办法。”
    “还有一点我很好奇,为什么骆以明的手下会去举报胡睿?”
    “当然是我拉拢的”,周兮野吃了一口肉,又喝了一口茶,觉得味道很淡,她拿起桌边的白酒倒出半杯,酒肉穿肠。
    李明哲腿部中枪后,周兮野说过要去看他,旁人听着就是一句客套话,但是周兮野真的去了。李伟开着车,没有旁人陪同,到了地方,周兮野带了许多补品。
    又是一场神秘的谈话,除了周兮野和李明哲本人,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你们说了什么?”
    “交换利益呗,还能是什么?”周兮野笑笑,伸出手也给沉玉和倒了一杯酒,“好酒。”
    沉玉和接过周兮野的酒杯,看着无色的液体,沉默良久,最后仰头一饮而尽。他拿起筷子,也没有再询问,夹着菜放到碗里。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夜漆黑,星寂静。
    黑色轿车在路边疾驰而过,没走多久,紧急刹车声响起来,车停下来,长发女人从车后座扑出来,在草丛里吐了许久。
    李伟递过去纸巾和水,周兮野盘腿坐在路边,喝了一口水,漱口,而后把整瓶的水倒在自己脸上,水珠顺着发丝流入领口,粘在皮肤上,冰凉。她清醒不少,拿着纸巾路乱擦了擦。
    忙完这一切,周兮野也没力气,就这么坐着,仰头看着天空。
    一轮明月挂天边。
    这场浩浩荡荡的政治变动,在周兮野看来,不过是一个字——辱。
    我实不克自立,而自取所辱。
    人将辱我,我不能防治之,是无谋。
    人方辱我,我不能抵制之,是无勇。
    人既辱我,我不能报复之,是无耻。
    无谋者愚,无用者怯,无耻者鄙。
    一事辱我,事事相逼。
    一人辱我,人人效尤。
    “周书记,要我扶你起来吗?”李伟打破平静。
    周兮野的目光从月亮移动到他脸上,过了几秒,她摇摇头,“不用,我自己能站起来。”
    她自己踉跄地站起身,走到车边,扶着车门坐了进去。
    落月衔山光欲灭。
    游丝系鼎势难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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