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的烟细细一缕飘出,在昏黄的灯光下飘渺无定。
    耳边的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令行止把电话筒放在桌面上,也没有放回到电话座上,细小的声音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
    “这个弟弟是累赘,那另一个弟弟呢?”
    令行止自言自语地问,抬手抿烟,深吸一口吐出去。
    午夜,书房门再次被敲响,令行止扭头看去,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书记,部长来电话了。”
    令行止看了一眼时间,把烟掐灭,“好,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来到客厅,令行止接起电话,“爸,很晚了。”
    “嗯,知道。我这边正好看到一份文件,周兮野……是这个人举报你吗?她和你有什么怨仇?”
    令行止一愣,想了一下后说,“这个人是为叶利峰卖命的,不用在意,我已经在处理了。”
    “嗯,那你自己处理就好,不用我出手吗?”
    “不用。”
    令行止挂断电话,长叹一口气。魏洛臣半夜醒来,发现令行止不在身边,她下床赤着脚走到书房,里面没人。她又走到客厅,令行止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发呆。
    “怎么还不睡?”
    令行止抬头看她,“刚才爸爸打来了电话。”
    “什么事?”
    令行止摇头,“睡吧”,说着站起了身。
    清晨两人如同往日那般吃着早饭,耳边播报着新闻,一切都很平常。可他们两人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魏洛臣知道自己赢了,因为家族前程,因为他的功名利禄,总之,她是赢了。
    孔令琪远在天边,令行止的人在她这里。这也让魏洛臣看明白了,令行止是不会为了爱情放弃他的一切,既然这样,女人再多她野不怕,总归他得回家。
    想要让令行止爱上自己,不过是时间问题。魏洛臣见过令行止爱人的模样,既然他可以如此爱人,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这顿早饭魏洛臣吃得很开心。
    周兮野却没什么胃口,她的调令下来,要从驻京办调任军区军委负责军事理论课程。也就是说,她现在负责军队的思想教育问题。看似从驻京办调到了军区军委是升官,但从工作内容上来看,是降职。
    明升暗降。
    这是陆岱渊给她的“回报”,周兮野不多言语,也不做任何评价。这事儿有好有坏,好是她可以从军队晋升,坏是思想教育工作不过是一个边缘化的职位。
    不过,周兮野不能表达不满,先按兵不动。
    毕竟马上就要开两会,然后是人民代表大会,人员有变动很正常,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军事理论课老师只是暂时的职务。
    当然了,这个第六感当然不是先天形成的,是经过她这几年积累的政治经验形成的敏锐的观察力。老毛老年镇压林彪的反动,几乎就是“闻风而动”,没有任何证据下,他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局势。
    这就是伟人和普通人的区别。
    浸淫官场许久,周兮野也有了一些判断力,不足以挥斥方遒统领千军,但可以保命,审时度势。
    “周老师,这个团都是新人,一会儿您给他们上课的时候,从ppt第一页讲起来就行。”
    周兮野接过部队上面发下来的电脑,输入密码,查看里面的资料。和她一个办公室的老师,艾建设,在这个岗位上已经二十多年,除了部队里的课程他会讲,大部分时间他会去国防大学和北大、清华任教,为人风趣幽默,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教书。
    艾建设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在看资料的周兮野,他“诶”了一声,走到自己办公桌边,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小周!对不对!”
    周兮野站起身,伸出手,“艾老师,您好,周兮野,我是新来的……”
    “知道、知道,上个礼拜部里通知我了,说会来个新人帮我一起讲课,周兮野……兮野、兮野……野兮、野兮,这个野才是你名字的点睛之处,兮字平淡,野却张扬,是个好名字。”
    周兮野笑笑,“不过是父母随意起的名字,艾老师也不用如此研究。”
    艾建设摇摇头,落座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从驻京办来的?那地方油水可不小,你怎么想不开来这里了?”
    周兮野苦笑,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从为人民服务变成了为军队服务,对我来说都一样的。”
    艾建设打量着周兮野,看了几秒也没多问,放下茶杯,“行,那你看资料吧,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就行。”
    上军事理论课这个差事比在驻京办轻松多了,周兮野见到同样和自己新到北京军区的士兵们,他们早已训练有素,坐在座位上不说话,看着周兮野。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性。
    周兮野开始讲课,首先是从毛泽东思想讲起:毛思想的形成,如何结合实际变化。不过PPT上的内容过于无聊,周兮野看着几个小伙子想打哈欠,可咬紧牙关,眼睛里都是泪。
    于是周兮野讲了一些毛的小故事,台下的人听得入神。
    “遵义会议呢,纠正了博谷,李德的左倾错误,纠左肯毛,就是党思想走向成熟的一个转折,形成一个毛核心的领导集团,不再听共产国际的话,为什么不听了呢?”
    底下的人想了想说,“因为他们不对!”
    “因为他们不知道中国的具体情况,所以瞎指挥,只有理论没有实践!”
    周兮野笑了笑说,“都不是,野史里面是说啊,不听共产国际的话,是因为电报机丢了,毛故意派人把电报机丢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下面的人有的哈哈大笑,有的脸色严肃变得凝重。
    “我知道你们觉得这是对毛的一种不尊重的想法,可是历史事件有时候就是会很荒谬。丢电报机这个事情,其实就是权利的争夺。博古,李德左倾主义,里面当时不少人是信共产国际的,不是信毛思想的。但是毛思想是对的,你得有机会实践对吧。”
    周兮野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所以他得有个契机,让底下的人听自己的话,争夺中国人自己的说话权利,再加上斯大林根本看不起我们,尤其是毛思想,说他是’麦淇淋式的共产主义者’,麦淇淋就是人造奶油,不是真的、是假的。这口气必须得出啊,凭什么你说假的就是假的?!你不能让外国人在自己地盘上做主嘛……”
    下面的人听课的人突然精神了,周兮野笑了一下继续说,“那你们就没想过,为什么苏联会帮助我们?是因为我们都是马克思主义吗?不一定的呀,帮助你肯定是要从你兜里拿走东西的,什么东西呢?控制权嘛!”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举手站起来发问,“那台湾呢!台湾问题呢!”
    周兮野叹口气,“上面肯定是有要收回的意愿,想在2035前吧……但是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是不大的。你们想,如果武统收回台湾,对台湾宣战就相当于对日本宣战,而日本和美国之间还有安保条约,这个安保条约又涉及到韩国,韩国与美国也有安保条约,现在日韩之间也有安保条约……总而言之,对台湾武统,就相当于直接对美国宣战,这很可怕,这意味着将会触发北约第五条,这意味着不仅仅向美国宣战,还是向欧洲宣战,那这很可怕,和当初慈禧向万国宣战一样。”
    底下的人有点生气,“国力强大,我们有实力拿回来。”
    “有实力是一回事,但是应该以最小的代价收回来,用一个小地方对全世界宣战,大可不必,会有更好的方法。”
    “那这个是不是他们人的一步棋,制约中国的发展?”
    周兮野听到这话,点点头,只是再没说这话,目光移回到电脑屏幕上,把ppt翻页,“来吧,我们继续。”
    下课后,艾建设叫住了周兮野,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小周啊,上课挺好玩的?”
    周兮野一顿,明白了艾建设这是要教训自己了,她乖巧地坐在了椅子上,“艾老师,上课挺好玩的。”
    艾建设点点头,放下茶杯,转了一个圈,叹口气,“上课就讲上课的东西,军事理论课,不是让你讲野史的。你到这个位置来,是因为你前期有上过战场的经历”,他看向周兮野,“小周,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讲课就讲课……”
    周兮野点点头,“我明白了,艾老师。”
    艾建设又说了好几句,周兮野的电话震动几下,她都没来得及看。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午还有一堂课,你好好上!我就走了。”
    人走了,周兮野长叹一口气,拿出手机看来的信息,是在商务部的朋友说,今天有空可以过来看看周国栋的卷子。看了一眼时间,去一趟商务部,下午回来上课,时间正好。
    收拾好东西周兮野要出门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貂绒长大衣的女士敲了敲门走进来,皮鞋声音在地上“嘎噔——嘎噔——”
    “小周啊?”
    周兮野脚步一顿,一看来人,是妇联的人,“李老师,您好。”
    李老师点点头,手里拿着A4纸,“小周啊,我过来是问问你的个人问题,你现在有男朋友吗?结婚了吗?”
    “没有。”
    李老师面色有些为难,“小周啊,你应该清楚,在国家内部担任要职,咱们得成家,成家立业嘛,先成家后立业,多正常啊对不对!”
    周兮野没说话看着她。
    “作为体制内人员,你要给人民做一个榜样,成家立业,三胎这个事情先放一放,总之呢,早结婚是必须的。”
    周兮野平静地点点头。
    李老师接着说,“这是咱们军队内部还没结婚的小伙子们,一些身居要职,你看看,咱们安排相亲,先处着。”
    周兮野接过名单,“谢谢李老师。”
    等李老师消失了后,周兮野面无表情地把一眼都没看的名单扔进碎纸机里,看着一条一条纸进了垃圾桶,她会心一笑。
    赶到商务部已经是临近中午,周兮野很谦虚地给老朋友道歉,而后两人走向放着卷子的办公室里,开了好几道门才走进去,存放机密的阅览室。
    “兮野,你也别急,卷子我给你放在这儿了,我在外面,你看完了出来找我就行。”
    “谢谢。”
    看着朋友走出去,周兮野缓步走到放着卷子的桌子边,横线上写着周国栋的名字。
    她一道题一道题看过去,阅览室内一旁的小窗户里有光透出来,空中的漂浮物看得清清楚楚。
    室内只有卷子被翻动的声音。
    周兮野看完卷子,走出去,老朋友正靠在门口的沙发上刷手机,看到周兮野走出来,抬了抬头,“看完了?怎么样?”
    “老姚,我觉得我弟考试作弊了。”
    老姚一下子抬起头,“什么意思?”
    周兮野惨淡一笑,“这里不是说事情的好地方,我们去个能说话的地方?”
    姚金玲点点头,站起身来走进去收拾好了考卷锁好门后和周兮野往外走。到了餐厅,两人点了饭,吃了没几口,姚金玲按耐不住,她开口问,“你说你弟弟作弊了,是什么意思?”
    周兮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老姚,监考和批卷的人都是谁啊?”
    姚金玲想了一下,“都是我们人事司的人,商务部考试很严格,一旦发现作弊的事情,惩罚很严重的。”
    周兮野笑了笑,“老姚,我弟弟之前考了几次公务员,成绩都很差,他前一阵子还要结婚,哪有时间复习?我百分之百肯定他是作弊了……”
    姚金玲一把抓住周兮野的胳膊,看了一眼包间的门,“兮野,作弊被抓着事情很严肃,你要想好了再说,你弟弟真的作弊了吗?”
    “老姚”,周兮野很认真地说,“有舍才能有得,现在你好好想想,你在人事司还想不想升?”
    姚金玲缓缓松开手,看着周兮野,“……可他是你弟弟啊”
    周兮野淡然一笑,“还记得我们大学一起看的那个电视剧吗?里面王志文说:’凡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把你丢下的人,不管他们是亲戚朋友还是恋人,都没有必要再交往的必要,他们明知你在煎熬,却能做到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你强大的时候,他们会遗忘你的弱点,当你虚弱的时候,他们会放大你的缺点,这样的人,永远都不值得深交和原谅’。”
    姚金玲叹口气。
    周兮野扭过头看着她说:“他们如果不能做到老老实实不给我添麻烦,那我就必须斩草除根。”
    室内一片寂静。
    周兮野打断这平静,“老姚”,她给姚金玲倒了一杯酒,“你在人事司一级主任呆了多久?我在沉阳的时候,你是比我走得快,可我从沉阳都到驻京办,现如今又是在军委,虽明升暗降,可我总归是升了,你呢?”
    既然靠友情不能说服她,那就用利益——帮我做事,我给你更大的利益。
    “就算是你熬,熬上去了,那你甘心吗?来一个领导家的孩子就把你顶下去了。现任外交部部长,是谁家的孩子你不知道吗?博古的孙子,这样的关系你能扛得住吗?就算是没有人和你抢,年龄又会限制你晋升……”
    周兮野把酒杯推到姚金玲面前,“我弟弟这个事情呢,可以帮你一把,也可以帮我解决掉一个麻烦。之所以来找你,我想把这个机会留给你,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信任你比别人多。”
    姚金玲看着面前的酒杯,又抬起头看她,“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
    姚金玲皱起眉头。
    周兮野笑得胜券在握,“另两成,就要靠你了。”
    过了许久,姚金玲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看着周兮野说,“我想要人事司副司长的位置。”
    周兮野点点头,拿起自己手里的酒杯碰了碰她的酒杯,“好。”
    她喜欢这样一点即透的人,如果友情和利益仍旧没法让这位老朋友出面合作,那她就要亮剑,威胁姚金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论何时何地,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绝对不能押上所有筹码。
    周兮野痛快地喝完酒杯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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