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丽云携了丫鬟翠湖正要出门,才走出了内院的垂花门,就远远望见婆母方氏,被一个身着艳粉色衣裳,浓妆艳抹的女子搀扶着,迎上了前来。
    冯家虽是官户,子孙却不甚出息,皆只在县衙中讨了一份小小的公差,可却丝毫不妨碍方氏瞧不上阮丽云这个商女儿媳。
    方氏拦在阮丽云身前,冷嘲热讽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你这个月第四次回娘家了吧?”
    望见二人的瞬间,阮丽云的脸色立马暗了暗,到底是婆母为尊,她只得抿了抿唇,低声应道,
    “家中传了信来,道三妹因急事要出门几日。
    可阮家商行那么大一摊子,天下楼中又住了众多宾旅……儿媳委实放心不下,所以才想着回娘家瞧瞧…”
    方氏斜乜了她一眼,只愈发瞧不惯她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瞧瞧,瞧瞧,一口一个娘家,一口一个阮氏。
    在你心中,究竟是你娘家阮氏重要?还是夫家冯家重要?!”
    “俗话说得好,身为女子,需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既然已嫁入我冯家,自然应当事事以我冯家为先才对!”
    “我说你嫁入我冯家已整整五年,怎得只生了舒姐儿这么个赔钱货?连个带把的男丁都没有?想来是将心思全然放在了娘家,所以才至今没有给得才生个儿子出来!”
    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众多仆婢的面,方氏便如此念叨夫妻房事、传承子嗣,显然是不打算给阮丽云留脸面的。
    这些冷言冷语,阮丽云初时还会反驳,现在只会一脸木然地听之任之,毕竟若是按照往常的惯例,方氏发泄一通之后,便会袖摆一挥,让她离去。
    可今日却不一样,方氏一通骂完,将身侧那个眉梢眼角略有些轻浮的粉衣女子拉了过来,喜笑颜开道,
    “虽你是个下不了蛋的母鸡,可好在上天庇佑我冯家,莺儿已被大夫诊断出已怀胎三月了!并且大夫断定,此胎定能一举得男!”
    那莺儿站在方氏身侧,轻抚了抚肚子,一脸得意地瞧着阮丽云,颇有些有恃无恐之态。
    阮丽云脸上还是无甚表情,仿佛此事浑然与她无关,
    “哦,那便提前预祝婆母喜得金孙了。”
    说者轻描淡写,听者却觉得异常刺耳!
    瞧见她这阴阳怪气,无半分欢喜的神色,便让方氏看了来气,
    “按照出身来讲,莺儿虽曾卖过几日唱,可与你这商户的出身比起来,也并不低到哪里去了,人反而比你还要伶俐些。
    如今又怀上了咱们冯家的子嗣,我预备着,等她生产之后,便提她做平妻,与你共事一夫!”
    “女子怀胎十月最是紧要,需有人在旁照料,这事儿便落在你头上,莺儿一日未诞下麟儿,你便一日不准出门!好好助莺儿安胎,听见没有?!”
    就算是商女,可怎么着也不能与一烟花柳巷女子共事一夫!
    冯得才不嫌脏,她还嫌脏呢!
    还要侍奉安胎?整整七个月都不能出门?
    阮丽云当下便黑了脸。
    此时那莺儿瞧出她神色不对,佯装怯怯上前几步,眸光中却颇有些洋洋得意的意味,伸出手就要去碰她的衣襟,娇柔做作道,
    “丽云姐姐…是老夫人决意定要莺儿做平妻的,你不会生气吧?你放心,你入门早,莺儿今后定会好好侍奉你……”
    那双染了嫣红丹蔻的指尖,却在触及阮丽云的衣角,被一股力道拂开!
    “莫要拿你的脏手碰我!”
    这力道分明不大,可那莺儿却仿佛受到了剧烈冲击,直接跌落在了地上,顷刻捂着肚腹疼痛难忍了起来!
    身旁一个眼尖的仆妇,瞧见了地上的一小片鲜红的暗渍,惊呼一声,
    “血!血!快!快去请郎中!”
    子时一刻。
    相国寺。
    一个穿着银白色薄氅,容貌艳绝的女子,犹如月下精灵般由庭院中穿梭而过,终于停在了东南角的一间佛舍前。
    阮珑玲瞧见屋中未点烛火漆黑一团,门又是被紧紧关合上的,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沮丧。
    这人应当晓得她晚上害怕狼嚎,定会再来寻他,却未曾留门?
    是她昨晚闹得太过了么?
    所以李渚霖一日都未曾见她,连膳食都是她自个儿独自用的。
    这人怎么这般阴晴不定?!
    阮珑玲赌气般得用指尖轻推了推木门,谁知那门竟开了?!
    原来只是虚掩着,并未闩死!
    阮珑玲心中一阵窃喜,轻手轻脚踏入了佛舍之中,转身这才将门合栓上。
    清辉烁烁的月光透过微黄的窗橼,洒落在了床架上,那个早上深吻了她的男人,此时正换了寝衣平躺在榻上的左侧,并未因她的出现,而有任何反应。
    床榻右侧被腾空出好大一片,仿若是刻意留出来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睡了,还是假睡……
    阮珑玲欲要引起他的注意,从怀中抽出一物来扬了扬,低声道了句,
    “楚麟哥哥,我今日自己带了枕头。”
    ……
    无人回应。
    。
    行吧。
    就当他真睡着了。
    阮珑玲摸至床边,异常自觉地褪了鞋袜,在尽量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躺到了那片榻上的空余处。
    阮珑玲还有些摸不清他脾性,委实有些不敢妄动,更不再敢像昨夜那样贴上去……
    她难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闭上了眼睛,准备进入梦乡……
    就在她即将睡着之际,耳旁传来男人清朗的嗓音。
    “臂上的伤可好了?”
    “唔……原就已经结痂了,上午还来了个大夫,又往我臂上扎了几针,此时红肿尽褪,已然大好了。”
    “嗯。”
    男人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相国寺的斋菜清淡,你这身子需吃荤腥补补,还是另寻处农舍,好好将养将养吧。”
    李渚霖:不仅你需要进补,我亦需要……
    好事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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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温煦的晨阳洒入屋内, 照在了熟睡着的眼皮上,柔和的光线让睡梦中的女子觉得略微刺眼,她呢喃了一声, 伸手就朝身侧的探去……
    原以为会触到男子的身躯, 结果却空空如也, 只探到了温热的床榻。
    王楚麟竟早早起床了?
    她原以为,二人还会如昨天早上哪般温存一番的……
    阮珑玲睡眼惺忪地睁开眼, 由榻上盘坐了起来, 微微打了个哈欠, 门外静侯着的杏儿,听见床架的吱呀作响声,立即踏入了屋内。
    “小姐,王公子道寻了处风水宝地,能让小姐好生静养,吩咐我收拾行囊准备离寺。”
    昨天晚上迷迷瞪瞪间,好像是听到了王楚麟提起过这么回事儿。
    他倒还算有良心,还能想着帮她修养身体。
    正好!
    她臂上的伤已经大好了!
    离寺之时!就是去父留子之日!
    相国寺位于群山峻岭当中, 若想要出入,需得在蜿蜒曲折的山径中行山许久。
    由于地处偏僻, 前来虔诚跪拜的香客,比起扬州城郊的那些寺庙来说,香火并不是非常旺盛。
    须知佛像亦要镀金身。
    饶是佛堂之中, 也是要吃穿嚼用的。
    寻常的寺庙若是少有香火钱,那也可以开垦荒地, 撒种种菜, 自给自足。
    偏偏相国寺位处的山中土质特殊, 鲜少有适合耕种的土地, 主持又是个尤其心???善的,还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去的体弱老僧,所以常常是入不敷出。
    或是我佛慈悲,天降缘机。
    今日相国寺得捐了一笔巨额香火钱。
    这笔金额对出家人来讲,是个天价。
    不仅能将各殿中的弥勒菩萨们通身贴上金箔,剩下的银子,还能让相国寺延绵香火几十年,至此不必再担心嚼用。
    听闻此结了善缘的豪横香客今日就要离寺,主持披上了由八宝吉祥宝莲灯纹花缎制作的袈裟,挪身出来相送。
    主持是得了佛缘之人,看人从不看相貌身材那些虚像。
    更多的,是观其行,体其心,望其气,感其念。
    望见那藏青男子的刹那,主持只觉由他身上散发出阵无可阻挡的贵极之气,清辉曜阳,自带一股真龙之气,直冲九天!
    而立在他身侧的黄衣女子,眉眼清亮,含笑熠熠,其气至纯至烈,自有种历经苦难还能涅槃重生的锐气,是个有大造化之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主持阅人无数,难得见如眼前这对男女般登对般配之人,不禁盘着手中的佛珠,道了句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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