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摇头,“不知道,我也没见过。”
    出了松树林沿着小道蜿蜒向西,山上野菊遍地,指腹大小的野菊在雨水的滋润下颜色更鲜艳,花朵高高支愣着,不像桂花,禁不得风吹雨打。艾蒿丛里突然有响动,杨柳用砍刀拨开草丛,两只鸡受惊,咯咯叫着蹿出来跑远了。在雨中吃草的羊群闻声回头,咩咩叫了几声继续低头吃草,程石看了下,它们啃的好像是窜发的构树枝,叶子都啃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枝条。
    “你选一只。”杨柳拎着砍刀没靠近。
    程石朝她伸手,拿过砍刀去高大的构树上砍一堆的枝条扔地上,中途看守的李镖师过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逮只羊。”程石已经瞅好了,他扔了砍刀慢慢靠近,猛地扑过去把一只大公羊按身下。羊群轰的一下跑散,其中有两只公羊跑走了又拐回来,低下头准备拱人。
    程石胡乱用构树枝条把羊腿捆上,手按着羊头把羊扛上肩,冲老镖师招呼了声:“晚上下去吃羊肉,别去晚了。”
    下山的路上羊叫没停过,程石别着头嫌羊毛臭,闲聊说:“你看到没,刚刚那两只羊还准备来拱我,我打算把那两只性情凶猛的公羊留着,让它们护着羊群。”
    “随你。”杨柳用砍刀砍断拦路的松枝,说:“要是羊肉好吃,明年多养点,之前在外祖家吃的羊鱼炖味道好鲜。”
    “指定好吃。”
    出山后雨停了,程石扛着羊去村里找杀猪佬。他先回家换掉湿衣裳,拿了一角碎银子拎筐去挑羊肉,羊皮他也拿回来了,打算等明天去镇上找手艺人硝羊皮,余下的都攒着,等入冬了给全家做羊皮袄。
    锅底的余热刚散,灶里又升起了火,羊排剁块儿跟鲫鱼一起炖汤,羊头剖开单独炖,羊肉爆炒,四条羊腿两条和萝卜一起清炖,一条炙烤,一条留着撒盐腌着续井里,余下还有羊蝎子羊尾羊内脏,红烧的红烧熬汤的熬汤,厨下忙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全用上了。
    临近黄昏,从村尾飘出的羊肉香弥漫了大半个村,杨老汉一家带着大黑子往西走时,村里人打趣:“小女婿又请你吃好肉啊,馋死个人。”
    杨老汉笑笑,背挺得越发直。
    有人关心他们铺子里的生意,打听道:“杨木,你们编得竹筐啥的在镇上好卖吗?你们父子俩要是忙不过来,把我编的竹篓先拿去顶着。”
    “你倒是一腔好心思,”有人讽了一句,戳穿了问:“他帮你卖,你跟他分摊赁铺面的钱吗?”
    “他妹夫的铺子他还给租子?又不是外人。”
    “亲兄弟还明算账,哪能不给。”杨老大抱着孩子轻声说:“生意不好做,我跟我爹俩编的竹筐灯笼啥的都卖不了,哪好帮你们代卖。”
    等杨家几口人走远了,有人嘀咕说:“怎么可能生意不好,村后的竹林他们只差没砍光。”
    “叔,婶,你们过来了。”二表嫂出门迎上人,张罗道:“屋里坐,羊肉快起锅了,等人到齐了就开饭。”
    “你们忙活了半天,我们来吃白嘴啊。”杨母玩笑着道声辛苦。
    “我们不忙,忙的是小柳,我们也是等着吃白嘴的。”二表嫂笑,她看木氏接过包被里的娃,凑过去看一眼,“哎呦”了一声,“老婶子,你们家的姑娘可真会长,都是好相貌。”
    这话说得实在,木氏对她可有好感了,见到杨柳就夸:“你表嫂子是个嘴巧又热闹的人,人家一家子看起来都挺好相处。”
    杨柳点头,用筷子戳下一坨羊头肉喂她嘴里,“快尝尝,刚出锅的味道最好,我们都尝过味儿了。”
    一下午厨房的门槛都踏薄了一寸,进进出出的人不断。
    “刘婶跟赵叔他们过来了,摆桌吃饭。”程石在大门外高声吆喝,催道:“快点快点,就等你们了,你们再不来,菜都要被我们吃光了。”
    堂屋亮起灯,灯笼挂墙,蜡烛立桌,昏黄的光晕里热气腾腾的白烟上升,抱在保母怀里刚吃饱肚子的青莺挣着往桌上瞅,这次她不再干瞅着,啊啊叫着要吃。
    杨柳先挟了块炖得软烂的羊排塞嘴里,满足地叹口气,就是这个味儿,汁水充盈味道鲜,舌头沾了汁水,几乎要混着羊肉咽进肚。
    “先舀碗汤喝。”程石拿起她的碗,盛了两勺奶白色的鱼羊汤,汤上飘着红色的枸杞和嫩绿的葱花,“谁喝谁舀啊,我就不挨个儿照顾了。”
    没人理他,嘴巴都塞着了。
    “啊——”
    青莺绷不住了,都不理她,她气得大声叫。
    程石抽空把她抱过来,敷衍道:“你还吃不成,明年这个时候随你怎么吃都成。”
    “该把她提前哄睡的。”杨柳捏住往桌上扒的胖手,用筷子沾了点汤,问保母:“能给她尝尝味儿吗?”
    “能吃,你们兄妹四个小时候都喂过米糊。”杨母开口,“生下来没奶水的不就是打小就喝米汤,让她尝个味儿没事。”
    保母欲言又止,看了眼汤,说:“汤里有枸杞,那是药材,小儿吃了恐怕不好。”
    “那就不给她吃。”程石用袖子给闺女擦擦口水,纳闷道:“也没缺你的少你的,怎么就这么馋?”
    桌下的狗啃羊骨啃得嚓嚓作响,这声吸引了馋嘴的娃,趁着这功夫,程石跟杨柳抓紧时间吃。
    “羊脑给几个孩子分吃了,给他们补补脑子。”程石说。
    “吃点萝卜,别光吃羊肉,上火。”三表嫂给她闺女舀勺萝卜,萝卜浸了羊肉汤,她觉得比羊肉还好吃。
    程石抱娃不方便,杨柳起身给他舀勺萝卜。
    满满的两桌人,屋里只有偶尔的只言片语,吃肉喝汤声不绝于耳,开饭时屋外还有光亮,散席时已然黑透,邻居家都已经洗脚上床了。
    收拾碗碟的,拿抹布擦桌的,整理桌椅的,还有扫出来的两盆羊骨,院外的猫都翻墙进来了,各拖着一块儿骨肉啃残留的肉。
    李镖师端着一钵羊肉跟人往外走,看到程石他招呼一声:“天晚了,山上还有人没吃饭,我们就先走了。”
    “好,上山注意点。”程石说,“提两只鹅一起上去。”
    “嗯,没事。”
    杨母也准备回去了,她找到人说:“大丫头,你晚上带着俩孩子回家睡,明天让你大弟送你回去,小柳家客人多,你留下她还多操份心。”
    “我睡的那间屋不会漏雨吧?这下雨天。”杨絮往门外瞅一眼,说:“算了,路上都是稀泥,我没带鞋,晚上就睡这儿,就一晚也不让小妹操什么心。”
    “房顶的瓦入夏了你大弟就收捡过,哪还会漏雨。”杨母嘟囔一句,她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小闺女,倒是满地跑的孩子不少,“真不回去睡?我的鞋你也能穿,知道你要回来我把床都铺好了。”
    杨絮摇头,程家热闹,她喜欢这个热闹劲儿。
    “那行吧。”杨母喊上儿媳妇往外走,“你爹呢?大木呢?”
    “先回去了,已经跟妹夫说了。”木氏慢了一步,“大姐,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你明天路过家门口的时候招呼一声。”
    “好。”
    “大黑子,回去了。”杨母站门口喊。
    在墙角啃羊骨的狗抬头看她一眼,摇了摇尾巴不肯动,眼睛直勾勾盯着盆里的骨头。
    “走了。”杨母又喊,“不回去我把你关在门外了。”
    大黑子不理。
    “哈哈哈。”程石大笑,“这下要留下给我家看门了,看来是我误会了它的忠心,原来是价钱没谈拢。”
    杨母失笑,走到墙角捡几根羊骨头,拽了狗头一下,“走,回去,再不动我拿棒子打了。”
    大黑子把头闷狗盆里,在催促声里挑挑拣拣含了半个羊头,夹着尾巴一溜烟冲了出去。
    “这狗子可真灵性。”在一旁围观的四表嫂大笑。
    作者有话说:
    来啦
    第一百五十章
    不住在家里的陆陆续续都走了, 程石让坤叔把大门关上,免得大晚上的有小孩溜出去了。
    “絮娘,会打马吊吗?跟我们去打马吊啊?羊肉吃多了, 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三表嫂站月亮门内问,她把身后的小子扯出来, 朗声说:“阿石呢?这会儿没下雨了, 你带他们练功。”
    “你倒是会安排人,你们玩让我给你们带孩子。”程石没好气,挽起门帘散屋里的味儿, 继续说:“我还想让你们给我摘花生消消食的,西墙外三四垛花生你们看到当没看到。”
    “明天摘, 明天摘。”三表嫂随口糊弄,走到廊下拉起杨絮的胳膊, “走,到我屋里打马吊玩,你不会我教你。”
    穿过垂花门遇到抱着小囡的杨柳,三表嫂停步说:“把娃娃交给她爹哄, 小柳你随我们来打马吊, 你姐说不会玩, 那就你们姐妹俩结伙一起玩。”
    杨柳不想玩, 之前跟几个表嫂子学过,玩得头昏脑胀的,还坐得肩疼腰酸,她退了一步说:“你们去玩,我去前面看着孩子。”
    “有保母和奶娘看着, 还有好几个婶子, 不用你亲自盯着。小妹你来指点我, 我没玩过马吊。”杨絮想拉个中间人,说到底她跟三个表嫂子都不熟。
    “不会玩没事,有人教你,学不会更没事,会掏银子就行。”杨柳玩笑两句,拍了拍她姐的胳膊,说:“今晚就当是交束脩了,学会了再从她们手里赢回来。”
    厢房里,四表嫂已经坐好了,倾身朝外喊:“别啰嗦了,就等你们了,小柳不想玩就别拉她,她过来没玩两局阿石就要凑过来。”
    “对,不能喊小柳,阿石那个搂钱手从我们这里抓走多少银子了。”二表嫂站窗前说:“三弟妹你可真不长记性。”
    杨絮被拉着进屋,坐下了问:“怎么回事?人家夫妻俩合伙把你们妯娌三个打输了?”
    “可不是嘛,不会玩的手气好,看牌的会算计,我们三个联手都没能从小两口手里赢一个子儿。”四表嫂搓开牌,从头上抽支发簪挑亮灯芯,玩笑道:“絮娘,你是真不会玩还是假不会玩?”
    “只看旁人玩过几局,懂些规矩。”
    “没事,过了今晚就会玩了,我们一定把你教会。”二表嫂搓了搓手,示意杨絮先启牌。
    后院只有她们这间房有光亮,漆黑的夜色从门外蔓延到垂花门,越过垂花门和高墙,在月亮门外戛然而止。前院堆起了火堆,廊下还挂着随风晃动的灯笼,在火光的映射之地,程石跟坤叔带着七个小孩摆起架势练武,一举一动都带着风声。
    杨柳坐在火堆边添柴,坐她腿上的小丫头伸着脖子认真地盯着前方,缩在袖中的手忍不住跟着动。
    一把空花生壳扔火堆里,火苗窜高一寸,春婶烤了下手继续摘花生,问杨柳:“你姐家的芸姐儿跟三郎差不多大吧?”
    “三郎大芸姐儿几个月。”杨柳看向站在后排的三个孩子,分别是席哥儿、芸姐儿和三郎,芸姐看着前方跟荟姐儿学比划招式,两条腿怎么都站不稳,顾得上胳膊忘了腿,着急忙慌的,累得小脸通红。三郎也是招式跟不上,总是慢一拍,但下肢站的稳,看得出来是练过的。在这点上,年长几岁的席哥儿都有些吃力。
    习武之人的孩子耳闻目染的从小就会比划拳脚,经商人家的孩子从小就能拨算盘珠子,他们站在长辈的肩膀上,先天就比旁人家的孩子高出一截。杨柳想起了她小弟,她娘今天在饭桌上还抱怨小儿子一年回一次家,她心里不免泛起心疼,在那个环境下,她小弟能硬着头皮待下去就是有本事。
    墙边啃骨头的狗朝外吠了几声,杨柳回神,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抱起青莺站起来去开门,“是甄婶儿回来了?”
    “还没睡啊?老天,村里的路可真难走。”师徒四人相互搀扶着进门,脚上的鞋被泥巴糊得看不出颜色。
    “厨房烧的有水,你们先去洗。”雷婶说,“吃红薯吗?我拿几个埋火堆里。”
    “不吃,洗洗就睡了。”
    等甄厨娘她们洗漱完回屋,前院的火堆也灭了,程石跟杨柳抱着青莺去洗漱,剩下的七个孩子让春婶雷婶和保母她们伺候。
    回到后院,杨柳去看打马吊的四人,“谁赢了?”
    “你姐跟二嫂子赢了,我跟你四嫂各供一个。”三表嫂甩出一张花牌,扭头问:“你们要睡了?让保母照顾几个孩子先睡,我们再玩一会儿。”
    杨柳走到她姐身后看一眼,手边的荷包鼓囊囊的,她好奇道:“不是说交束脩来着?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交束脩是你说的,可不是你姐说的。”三表嫂怨念地甩出一张牌,“你姐这人不是个好的,喊她的时候她说不会玩,坐上牌桌了她说看旁人玩过,懂些规矩,等我们放松警惕了,她大把大把从我们荷包里掏银子。”
    “然后话又变了,说是受邀跟人玩过几次。”二表嫂补充。
    杨絮笑得手软抽不出牌,扶额没话说。
    杨柳也笑得腮帮子酸,帮衬说:“那的确不是个实诚人,夜还早,你们继续玩,再反赢回来。我先回去睡了,明早还要早起。”
    “嗯,你先睡吧,不用顾及我们。”
    “厨下留的还有热水,要是玩晚了就自己添把柴烧热。”杨柳把手搭她姐肩上,说:“姐你代我照应着,别让三个表嫂摸火折子,我担心她们烧了我家厨房。”
    “我们多玩两局,到时候喊雷婶或是春婶一声。”杨絮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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