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愧,到底还是你眼神好,村里这么些长了眼睛的小伙子,你偏偏看中了我这个外来的。”程石眉眼含笑,拎着菜篮子倒退着走,盯着她问:“是不是我的眼睛要比旁人的长得好?”
    “非也。”杨柳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灼热的视线从他脸上一路往下游走,“旁人的我不知道如何,但你的如何我见过。”
    天太热了,热得人口舌发干,程石偏头四处看看,路边的人家都敞着大门,他也不敢做什么,见篮子里有青瓜,也不管洗没洗过,拿了一个大咬一口,先把嘴给堵上。
    杨柳看他这一连番的动作,捂着嘴发笑,挨了瞪越发笑得欢快。
    一直把人送到家门口,程石把菜篮子递她手里,“我就不进去了,有事去家找我。”
    “我可不敢。”
    不敢?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个笑话。
    程石看她进门,在枣枝上拽了几棵青枣子才转身往回走。
    ……
    又过了大半个月,天上的日头一日比一日烈,稻田里水干了,村里的人挑着桶从井里和堰底里提水往田里灌,村里的大堰只剩了一个个小水坑,里面的鱼和泥鳅没被人逮回去的也晒死发臭了。
    “天太热了,又好久没下雨,堰里死了好几条鱼,飘在堰中间又捞不起来,晒一晌午就臭了。”坤叔等程石送走村长了才说话,说堰里的鱼也有两三年没清了,这个时候放水也能把堰里的鱼逮起来拉到镇上去卖了。
    “往年呢?以往天干的时候西堰可有放过水?”程石问。
    坤叔摇头,“又没主家人在,我哪里拿得定主意,但有人夜里去偷水我也没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次不放水,到了晚上还是会有人来偷水,你我又不能睡在山脚下盯着,夜里有人把堰口挖了放水也逮不住人。”
    程石不懂村里的弯弯道道,但他下过地收过粮,知道种庄稼的苦累,想着他要是不肯放水,杨家庄的稻子或许要干死一大半。到了傍晚他往杨家走了一趟,出门后去了村长家,说放水可以,但村里的人要给他水钱,一亩田十文钱,让村长收齐了给他送去。
    “我收到钱就开堰放水。”他对村长说。
    “行,你等我消息。”村长送走程石就去村口敲钟,跟村里人通知这个事,“不愿意出钱的就把自家的水田通水口堵着,愿意掏钱的来我这儿按亩数交钱,十文一亩。”
    杨柳站在枣树下模糊能听清村长的话,拿钱买水的主意是她出的,今年是恰好赶上堰里的鱼能捞起来卖,放水不损失什么。但若是以后再遇上干旱的年景,鱼苗若是还没长成,那时候若是拒绝或是要钱都遭人恨,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做慷慨的好人。
    程石在家跟坤叔张罗着捞鱼,他骑快马去镇上买结实的渔网,嫌水桶太小,直接把木匠做的浴桶都给买下了,买的多人家还给往家里送。
    杨家地里的花生也不拔了,老老少少卷了裤腿下堰拉网,跟他家亲近的族人也都来帮忙,有牛车的拉牛车来,力气大的男人就下堰抬了装满鱼的浴桶放牛车上,再由人赶着牛送到程家去。
    “这鱼可真肥,长的有两三年了吧。”围观的人看的眼馋,堰里的水少了,鱼被惊的甩着尾巴跳出水面,白色的鱼鳞在昏黄的泥水里若隐若现,岸上的看客瞪着眼珠子给水里的人指点,“后面有个大鱼跑了……对对对,就是那个方向,看水里有咕噜泡的,就在那儿藏着……哎呦好大的黄骨鱼,之前清堰底给漏下了吧,看样子有七八年了……”
    岸上看的比水里逮的更激动,有那耐不住的,脱了草鞋扎了裤腿也下了堰,顺手把陷在泥里的小孩给拔了起来,“滚你娘的蛋,别在水里多事。”
    小孩朝他翻个白眼,拖着一串鱼继续在泥里淌。
    ……
    程石二舅和他表兄弟跟人过来在水里找了好一会儿都认出哪个是程石,水里的男人满身的泥水,头发上甩的也是稀泥,脸上糊的也有,一个个快活得像撒欢的狗,只差像水牛一样在水里打滚。
    “这条鱼你提回去,黄骨鱼炖汤好吃……”
    “阿石。”姜长盛听到熟悉的声音才发现人就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再看俯身跟他说话的俏丽姑娘,“是弟妹吧?我是阿石表兄。”
    “二舅。”程石看到人从水里起来,身上的泥和水顺着衣摆裤腿往下淌,“来之前怎么没先捎个信?”
    “没想到你这么忙。”姜成安身形魁梧,嗓门也大,他冲杨柳笑着点了点头,琢磨着杨家人说不准也在帮忙,撸起袖子准备也下堰,“堰里的鱼还有多少?”
    “不少。”程石给杨柳介绍,“这是我二舅,这个是我二表兄,姜长威,这个是四表兄,姜长盛。”
    “二舅,二表兄,四表兄。”杨柳一一叫人,“为了我们的事劳烦你们跑一趟。”
    姜二舅这才正眼看她,说话落落大方,不怯不羞,乡下的丫头倒是没养出一身小家子气。
    “日后都是一家人,不说这客气话,你家长辈可是也在堰里?”
    “都在,从一早就来给我帮忙。”程石喊他两个表兄别傻愣着,“小时候没玩过泥,今天我给你们补上。”
    话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三人就这么打起来,你拉我拽,推推攘攘一齐下了水。
    杨柳看姜家二舅下水了先被程石带去跟她爹说话,又介绍了堂叔伯,这才提着鱼往回走。
    “柳丫头,这几个人是程石的?”岸上有人问。
    “他舅和舅家兄弟。”
    “来下聘的,拉了整整五马车的聘礼。”有亲眼看到的妇人咂嘴,“满满当当的,都扎着红喜花,看着比你大姐的聘礼还重。”
    “她们姐妹俩在村里嫁得是一等一的好,俩姑娘都好福气,婆家也都是好人家……”巴拉巴拉的,杨柳这个当事人夹在中间都插不上话。
    鱼比肉便宜,周围几个村知道杨家庄有放水捞鱼的,趁着晌午都挑着水桶来买鱼,本村的人更是在鱼还没离水的时候就挑好了,一桶鱼一桶水,回去倒在水缸里养着,养得好的能吃一两个月。
    傍晚,鱼捞得差不多了,先前拦的水也扒了泥放下来,等天黑了堰底的水也有半人深了,剩下的小鱼苗不至于给晒死。
    程石给下堰帮忙的人每人送两条大鱼,跟杨家沾亲带故的更是多给一条,等人散了他挑了两水桶鱼给他老丈人家送去,有这些办喜宴的时候不用买鱼了。
    家里能装水的东西都装了鱼,姜二舅洗了澡出来满鼻子都是鱼腥味,好在他也是粗人,更难闻的味道也闻过,也不嫌弃。他看了鱼又去看院子里竖的木头人,粗略地扫一眼,面上的嫌弃之意毫不掩饰。
    等程石回来,进门他就问:“你这几个月可有好好练武?”
    作者有话说:
    程石:emmm,舅啊,你是来给我下聘的!
    第二十章
    晚饭都顾不上吃,程石胡乱冲了身上的泥,被迫跟他两个表兄比划手脚,不过五招就被拧着膀子按在地上,才换的干净衣裳又蹭了一身的灰。
    姜二舅懒得说话,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转身往堂屋走,桌上摆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姜家两个表兄给程石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大步跟了进去,坐在桌边自己盛了饭,饶有兴致地等着老爹训人。
    程石拍了身上的灰,慢吞吞进来,腆着脸冲他二舅笑,“舅,这次过来打算什么时候走?”试图把刚刚的事糊弄过去。
    “你娘回去跟我说,她吩咐你早上练拳练腿,晚上练刀枪,家里用水也是你去村里挑。你就练出这个德行?村里公鸡啄架的气势都比你挥出来的招式唬人。”
    程石:……
    “别闷不吭声,我不是你外祖母,不吃你这套。”姜二舅眼睛一瞪,让他好好说说他都练了些啥。
    “没人管着你,你就偷懒耍滑?”
    “我有好好练,不信你问春婶和坤叔。”程石长叹一口气,干脆耍起了无赖,原本挺直的腰背往椅背上一倒,“二舅,你该明白的,我就是再练三十年也比不过我表兄他们,你想想我爹一个文弱书生,撵只鸡都撵不上,我是他儿子,打架的招式还没鸡啄架唬人也说的通。”
    “噗——”姜长盛差点没把嘴里的菜笑出来,几个月不见,他这个表弟说话越来越有意思了。
    姜二舅嘴角动了动,又绷紧了脸,一时对他的厚脸皮无可奈何,拿筷子点了点他,“你说的再有理,没人找你茬万事大吉,要是有人找事,你就抱着头等着挨打吧。”
    “我打不过还不能跑了?”程石嘴硬,挪了他舅最爱吃的红烧肉过去,示弱道:“我有在练拳脚,就是之前去帮我老丈人收麦,最忙的时候晚上回来也会练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姜二舅想说半个时辰才把手脚活动开,但想到他在练武上笨的像根榆木,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转而问起杨家的情况。
    眼见一场风波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姜长盛撇了撇嘴,无趣地埋头扒饭。
    一顿饭结束,程石跟他二舅也商定好把鱼卖了就去杨家下聘的事,时辰也不早了,按程石的意思,明早要早起去卖鱼,晚上就早些睡觉。但看姜家父子三个漱了口往院子去,他一瞬间了然,深吸了口气,动了动还泛疼的肩甲,木着脸跟了出去。
    程家隔壁的邻居听到棍棒相撞的脆响声,还有一声接一声的呼和,不时还有人摔地上的闷响,耐不住好奇搬来梯子,只看了一眼又赶忙缩头。
    “没出啥事吧?”扶梯子的妇人问。
    男人摇头,扛了梯子进屋,“老舅打外甥,出不了事。”
    ……
    昨晚的肉沙包不是白当的,程石打着哈欠开门的时候,旁边的三间屋也有了动静,姜家三父子要去镇上帮他卖鱼。
    天上还闪着零星的星子,院子里的人已经扎起了马步。练武是个苦差,更何况走镖是提着人头在路上行走,危急的时候一招之差就没了命,干这活计的人都不敢放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还是轻的,在武馆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剩余的时间都在舞刀弄棒。
    天幕由青黑转变成微白,姜二舅收势,取下挂着的棉布巾擦脸和脖子上的汗,看程石走路虽然膝盖打弯,但好歹是坚持下来了,还算满意的点头。
    一人提桶冷水回屋擦洗,换身干爽的衣裳出去吃饭,这时村里也有了人声。
    赶着拉鱼的牛车马车从村里穿过,路上有穿着开裆裤的小孩撅着屁股在墙根逮蚂蚁,树枝混着泥巴扎的篱笆墙挡不住什么,妇人拿着扫帚扫院子里的鸡屎鸭粪,男人劈菜、挑水,屋顶的烟囱里冒着袅袅炊烟。
    快到村东头了,程石跳下牛车,“我去问问杨柳去不去赶集。”
    打头的马车放慢了速度,姜二舅也跟着下去。
    姜家兄弟俩也下了车,见开门的不是杨家长辈,他俩偏过身看村后的大青山,山顶云雾缭绕,大半的树沉在水雾里。
    “在这个地方过日子也挺惬意的,难怪阿石离了家就不愿意回去。”姜长盛悠悠吹了个口哨,不正经地说要是他哪天缺胳膊断腿了就来投奔程石,“养头牛,种二亩地,也够吃喝了。”
    “地里长的草喂牛,你再宰牛吃肉?”姜二舅听他儿子的屁话,讥讽地问:“稻和麦哪个圆哪个扁你分得清?”
    “我分得清。”程石接话,他一个人过来的,坐上牛车说:“要真想来乡下住,也不用你种地养牛,你只要喊我一声哥,吃喝我包了。”
    “那我饿死算了。”
    拉车的牛马撂蹄,车轱辘压过石头,车身一颠,浴桶里的鱼扑啦啦摆尾。
    “弟妹不一起去?”姜长威问,他性子沉稳些,程石同他说话也不随便开玩笑,“不去,她家打算今天把地里的花生都拔完。”
    ……
    官道不平,一路颠到镇上,浴桶里的水洒出来许多,车板被淋湿又被日头晒干,鱼腥味越发浓郁。
    进了镇,程石拎了桶河边提几桶水倒装鱼的浴桶里,野生野长的鱼活力足,逮起来一天一夜了,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条都没死。
    “是沿街叫卖还是卖给酒楼饭馆?”姜二舅问。
    买卖东西程石还是了解一点的,他以往从武馆偷溜出来在城里晃荡,走街串巷见过不少事,知道酒楼饭馆的食材都有专人送,人家都是跟采买的人打点过关系,他插不进去。
    “沿街叫卖吧。”
    四个气势颇盛的男人来卖鱼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身形高大,腰板挺直,衣下是鼓囊囊的腱子肉,在混浊的鱼腥味里也让买菜的大姑娘小媳妇红了脸。
    “卖鱼啊?怎么卖的?”
    “三……”
    “四文钱一斤。”程石打断姜长盛的话,“昨天刚逮的鱼,非常新鲜,养了两三年才逮的,鱼肉嫩而不腥。”他从浴桶里提了条活蹦乱跳的鲶鱼出来,“小阿嫂你看,这么大的鱼寻常也难见,买两条回去给家里人吃,特补身子。”
    程石笑盈盈的,一句又一句,早把小阿嫂说晕了,“那我买两条,也给我娘家送一条,给我爹娘补补。”
    她晕旁人可没晕,挑鱼的时候讨价还价,说他比旁人卖的贵,要让他降一文。
    “三文一斤的可买不到我这么大的鱼。”程石摇头,说什么都不肯降价。
    有人嫌贵走了,留下来的人还很多,围的人越多来问的人越多,挑鱼、称重、收钱、回话,四个人刚刚够。
    好不容易忙过人最多的时候,程石赶忙拿了铜板去买四碗绿豆汤来,天热,绿豆汤都被晒温了。
    “还有两桶。”姜长盛吁气,觉得卖鱼比他练武还累人,“阿石,你干嘛要卖四文?三文一斤,现在估计卖得差不多了。”
    “我的鱼比其他鱼贩子的鱼好,我若是卖三文一斤,就把他们的鱼堵得卖不出去。”程石喝了水把碗还给老媪,继续说:“天这么热,鱼卖不出去多半活不了,到下半晌就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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