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秧阴沉着脸,笑的邪肆,背负双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抬脚踹在杜耀祖的心口上不放。
    “哼!杜三爷好大的口气,本官奉陛下旨意查抄茂国公府,杜三爷竟还口口声声不服,不知三爷是不服陛下?还是说你杜家要抗旨不遵?若是如此,本官成全你哟!”
    杜耀祖往日里哪里受过这般的气,立时被激的张牙舞爪的朝着许秧狠狠扑去,“啊……许秧,许秧,你个小人,你公报私仇,你公报私仇!!!”
    只可惜,身前有刀,胸上有脚,他一个纨绔花架子,哪里能动弹分毫?不过是在无端激怒对方罢了。
    可他要作死激怒眼前不怀好意的人,自己却不能任由他作死,她的身后还有一双儿女啊!
    想到此,秦卿明智了一把,再不复刚才温柔的劝解,干脆一把扑上去,用自己的身躯死死禁锢住发癫的丈夫,口中凄苦。
    “三爷,妾身求求您,别闹了,别闹了,一切等二哥回来再说,等二哥回来再说啊……”
    还算是有聪明人。
    许秧瞄了眼跟前努力撕扯的夫妻俩,见窝囊废有被妻子拉下去的征兆,不知想到什么,许秧闭了闭眼,倒是大度的高抬贵脚,转身往来时的台阶上走,不过走了两步,许秧突然回头对着窝囊废莞尔一笑。
    “你们要等杜耀宗杜国公?呵!不怕好心告知诸位,不必等了,杜国公今日早朝就已经被陛下下旨拿下,诸位可以到大理寺地牢跟杜国公去团聚。”
    “什么,你说什么?许大人,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刚才,国公夫人柳娴雅还能安奈的住的话,此刻得到了丈夫确切的消息,她不由松开怀里紧紧护着的幼女六姑娘杜欣荣,一个箭步窜到杜耀祖身边,伸手死死扒住身前拦路的交叉长刀背,双眼紧盯着上头复又坐回太师椅上的许秧。
    只可惜,许秧存了戏耍泄愤之心,见茂国公府的人不好他心里才爽,他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姿态,故意的讥讽,故意的透话,看到茂国公府全家不好,他就心安了。
    面对柳娴雅的急切,根本不打算再开口的许秧,懒洋洋的朝着身边的亲卫一抬手,对方捧上新蓄好的茶,许秧接过,低头抿了一口,笑道。
    “嗯,你们茂国公府,哦,不对,打从今日起,大靖朝就没有什么茂国公了,应该说是你们杜家。”,许秧阴阳怪气的一副气死人不偿命,“你们杜家不愧是连军饷、赈灾款都贪,还霸占田地横行乡里的主,这茶,啧啧啧……味道好极了!”
    杜耀祖疯如狗:“啊!狗日的许秧,爷跟你拼啦!”
    柳娴雅目次欲裂:“许大人!”
    见自家子孙后辈都不成器,一直跪坐在看押圈子中心,伸手护着跟前两个嫡出‘孙儿’的周娉婷脸色不愉,瞪了眼丢人现眼,一点风骨都无的小儿与儿媳,周娉婷狠厉发话。
    “老三,你们都给我回来,我杜家堂堂开国元勋,战功赫赫,便是弃武从文,也不能丢了祖宗英烈的风骨,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可是母亲……”
    余慧被大白牙带着跨过正堂侧门进来的时候,听到的,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乱糟糟的情景。
    而她自己最最关切的杜家大房,她的姑姑,她的小表妹,还有她姑父……
    透过院中密密匝匝,手持长刀看押院中一众人犯的军士身影,余慧一眼就看到了,正一脸关切朝着自己看来,脸上闪过欣喜又转瞬间被自责懊悔所笼罩的姑姑;
    再看姑姑怀里,脸上闪着害怕与懵懂,身上却已经被张奶娘按照自己的要求,妥帖换上了衣裳的小表妹;
    视线最后落在,望着自己一脸关切又失望的姑父身上;
    于苏给他们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们也别担心,别自责,更无需失望。
    她不逃才是正确的选择,因为接下来,她还有戏要唱。
    余慧安抚好亲人,老实的站在大白牙身边,那头喧闹的人群在看到自己出现后,现场有了片刻安静,几乎是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自己看来。
    隔着最近的杜耀祖与他的妻子秦卿,淡漠看了一眼,见是自己,夫妻二人果断收回视线,那位了不得的三爷,又发疯般咬着人家指挥使去了。
    至于一直看自己不爽,又巴不得自己赶紧去玷污,自己丈夫看中的那好继子的国公夫人柳娴雅?
    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瞬,眼中闪过厌恶,一触即离。
    余慧不以为意,只低下头不去看这群自己同样也厌恶的家伙们。
    只是低头的瞬间,她察觉到有一道视线紧盯自己不放,余慧抬头,却发现,拿到视线竟然是老妖婆的。
    她看自己作甚?
    余慧可不认为,老妖婆看自己是关心自己,也不认为老妖婆心里憋着好屁,更不会认为自己一盆金盏菊,就能换得老妖婆的注意,更何论那金盏菊还是自己特意给杜嬷嬷特意准备哒。
    说起杜嬷嬷,她人呢?
    扫眼望去,眼前被看押的人群中只有杜家的主子,没有下人的踪影,想来杜嬷嬷等下人,是被看押在了别的院落了吧?
    余慧眯眼想着,而人群中,在看到余慧的目光朝着自己望了一眼后,老妖婆迅速低头,抬手摩挲着自己怀里两个,一直埋头在自己怀中,身子止不住瑟瑟发抖的孩童,连连自我安慰着。
    这回被押解过来的人,是那没教养,没眼力的投亲孤女,甚好,甚好!
    只要再拖延拖延时间,想必到时候自己的贴心大嬷嬷杜芬芳,该是护着她的五郎跟七郎离开公府的范围,成功逃出生天了吧?
    周娉婷下意识的抬眼扫向余慧刚才走进来的侧门,心里不住祈祷,这些抄家的该死家伙们,千万不要发现自己怀中的异常,也不要发现自己让心腹嬷嬷趁着抄家混乱,带去换下锦袍穿上了下人衣裳的两个嫡孙。
    只希望芬儿不要让自己失望,只希望还来得及,自己的两个孙儿还来得及混出府去……
    若是他们能出得去,也不枉自己冒险冒死一场,便是难逃一死,到了地下,见了故去的丈夫,她也可以抬头挺胸的跟丈夫说,自己为杜家留下了嫡亲两儿的嫡枝后辈,留下的二房的五郎,三房的七郎,她周娉婷对杜家是有恩的,她给杜家留下了根。
    至于现下还死死护在自己身前,神情坚毅的嫡长孙?
    孩子啊,怨只怨你的年纪太大不好偷渡,而事发又太急,一时半会,祖母也护不住你……要怪只怪你占了世子的位置太显眼,怪你自己命不好……
    成功为自己找到借口的周娉婷,视线对上眼前世子杜禹辰关切的双眸时,她压下眼底的愧疚,慢慢的把目光移开。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周娉婷心里还在下意识的想,家中还有丹书铁券,一切罪名也还最终确定,皇帝的判词也还未下达,他们都还活的好好的,进个大理寺地牢又能怎样?
    君不见王朝变迁,进天牢,赴死牢的都多了去了,那些也不是全都死了不是?
    他们杜家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还有机会,大孙儿也还是能活的,他也还是堂堂世子。
    至于被送出去的那俩孩子,他们都是自己嫡出的嫡枝孙儿,年纪又不大,若此次大祸他们公府能挺过去,俩孩子再接回来,也依旧是他们茂国公府金尊玉贵的爷,若是不能……他们逃出生天留得性命,杜家也能留下两条根,自己也就不算愧对丈夫,愧对杜家列祖列宗,愧对自己多年宗妇的责任了。
    周娉婷再不去看犯蠢的幺儿,只把头埋下,把怀里的两个假孙子抱的更紧了些。
    而被他放弃的世子杜禹辰,视线错愕的落在了余慧身上那么一瞬,转而收回,人又坚定的护着他身后的祖母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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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余慧关心的重点,自然不是那什么柿子,也不是这满院子的茂国公府的主子。
    见到姑姑表妹跟姑父全都安好,她放了心,跟着大白牙走到台阶下站着的手捧文册勾画核对人员名单的佥事身边,大白牙低声把事情跟佥事那么一说。
    身为军中佥事,自然是钦佩那等为国战死的英烈之辈的,哪怕原身之父是文官,却也架不住人家是真英雄,由于心底对英杰的敬佩,对待英烈之后,佥事态度很好。
    顺着大白牙手指的方向,佥事把余慧这么细细一打量,而后果断合上手里的名册,抬脚上了石阶,躬身附耳在又坐回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品茗的指挥使许秧耳侧,指着余慧低声禀报。
    “启禀许大人,下头的兄弟刚刚抓到一名茂国公府姻亲,对方乃是四年前,西北银丰城抗胡英烈遗孤。”
    许秧挑眉,喝茶的动作顿住,“哦?英烈遗孤?可知具体是谁人之后?”
    佥事忙禀,“据询问所知,那孩子宣称,乃是率领军民抵抗胡狄大军南下脚步数月之久的银丰县令余谷阳之女。”
    “哦,原来是他呀!”,许秧点头。
    余谷阳此人,自己有印象,此人乃是康靖四十二年探花郎,本应入驻翰林成为清贵,却因拒了高门婚事,被人记恨,授官之时被发配至西北银丰为县令,离京赴任前,其妹嫁给了茂国公府那克妻怪为继室。
    想到此,许秧视线不由落到下首,正站在大白牙身边的余慧身上,他瞄了两眼,随即收回视线懒洋洋道。
    “宣称是余谷阳之女,都是那孩子自己说的吧?可有凭证?我等今日奉旨查抄茂国公府,放走的是真英烈之后还好,若是假的……你知道事情的严重。”
    佥事也知事情的严重性,其中不容有差,更不能允许有人冒充,忙朝着许秧一拱手,严肃道:
    “大人,卑职该死,卑职失职,请大人开恩,卑职这就去查问清楚。”
    许秧也是这意思,倒没有为难佥事,低头嘬了口茶,挥手打发人,“嗯,去吧,问清楚,拿到证据证明确切了,再来回禀。”
    若真是英烈之后,陛下旨意也无牵连,但凡是有可能,他还是愿意给个机会的。
    毕竟为将者,谁也不知道袍泽的昨日会不会是自己的明日,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哪一日就如前辈一样马革裹尸了,所以若是有机会,在跟自己的利益任务不冲突的情况下,他还是愿意与人为善,高抬贵手的。
    佥事得了话,快步走下台阶来到余慧跟前,佥事看着余慧开口询问,“小姑娘,既然你宣称乃是银丰抗胡英烈余谷阳之后,你可有什么明证?”
    “明证?要什么明证?我的户籍户贴可以证明吗?再不然这满府的人,哪个不知道我余慧是个投奔姑姑的拖油瓶?再不然大人可以问问我姑姑,她就在那里。”
    余慧看向人群中,手指着抱着小表妹,被姑父密不透风护着的姑姑,她望着佥事,“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我姑姑,问问这些公府的主子们。”
    佥事是给这些抓拢到此的人犯核对过身份姓名的,自然知道,余慧所指之人不错,再看听不到这边具体动静的余谷雨,看着余慧眼里的关切不作假,佥事心里已经确认了七八分。
    佥事点点头,才要开口,结果离着近,还在那骂骂咧咧歪缠不断的杜耀祖见状,也不知是起了什么歹心,点着余慧就猖狂的叫嚣了起来。
    “呸,你才不是什么英烈之后,你就是我们杜家女,合该跟我们杜家关到一块!”,没得自家落了难了,这该死的不要脸投亲拖油瓶还能逍遥自在吧?
    杜耀祖就是个典型的,他得不到的另可毁掉也不愿意见别人好的心态,非常无耻的妄图把余慧拉下水,跟他们一起遭难。
    见杜耀祖如此,以夫为天的秦卿忙就附和,“对,对,她不是余慧,也根本不是余谷阳的女儿,余谷阳的女儿是,是,是……”鬼使神差的,也不知脑子里是哪根筋搭的不对,秦卿的视线蓦地落在身后几步远的女儿们身上,一个念头蓦地在脑海里划过,秦卿随即抬手指着自己的大女儿,语气激动,“是她!她是余谷阳的女儿,她才是余谷阳的女儿!”
    都说为母则强,秦卿倒是个慈母,只是心思太歹毒了些。
    眼见着茂国公府这艘巨轮要沉了,好不容易看到有逃生的希望,秦卿也狠,瞬间就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转身一把拉出自己的大女儿,今年十岁的四姑娘杜欣月,指鹿为马的,试图让自己的女儿顶替余慧逃出生天去。
    在她看来,自家欣月吃的好,长的也好,十岁的个头,比那小孤女还高,不怕说大年纪。
    把宝贝大女儿推出去,秦卿心里不是不紧张,也不是不害怕蒙混不过去,可是此刻她都顾不上了呀。
    而一边的杜耀祖呢,一开始只是抱着见不得余慧好的心思作祟,下意识的喊了那么一嗓子想要坏余慧的事。
    其后见妻子把大女儿推出来顶缸,杜耀祖虽然嫌弃不是儿子得到这个机会,却也难得聪明的赶紧附和。
    “对,对,这孩子才是余家遗孤,你们身边的那个不是,那是我的女儿杜欣月!”
    起先,余谷雨三口离着杜耀祖距离远,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加之杜耀祖他们吵吵闹闹,缩在人群后的一家三口,并未听清楚前头说什么。
    后来还是秦卿推出女儿,夫妻俩一唱一和,生怕别人不相信一般的大吵大闹,余谷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杜耀祖的叫嚣,余谷雨脸瞬间就白了,再顾不得示弱小心的藏在人群后,她霍的一下站起身,把女儿塞给丈夫,猛地就朝杜耀祖夫妻冲了过来,口中凄厉。
    “杜老三,秦卿,你们两个黑心肝!你们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往日里你欺压我们大房,看不起我夫君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想妄图用你的女儿顶替我的侄女,你的心肝怎么就这么黑,这么黑?你也不看看,你家四姑娘跟我哪里有一点像,她怎么可能是我的侄女,怎么可能!”
    余谷雨简直疯了,破天荒的朝着杜耀祖嘶吼起来,怕上头负责抄家的许大人信了这夫妻俩的鬼话,余谷雨朝着上首的许秧纳头就拜,眼泪连连的忙忙磕头。
    “大人,大人,您明察秋毫,千万别信三房的鬼话,慧儿才是我侄女,她才是我哥余谷阳的女儿啊!三房夫妻推出来的人不才是,她才是!许大人,那位佥事大人身边站着的孩子才是啊,大人,许大人……”
    妻子哭的声嘶力竭,妻子怀里的女儿也害怕惊慌的嚎嚎大哭着,随后追上来的杜耀泽心痛不忍,一把护住妻女,搂住妻子不停安慰。
    “雨娘别哭,别哭,你别怕,许大人明察秋毫,定不会信小人之言的,你别激动,看看我们蕊儿,你看,蕊儿在害怕,雨娘你别这样,乖,别怕。”
    包围圈外的余慧,看到姑姑如此她心疼了,不顾一切的想要冲上来拉人,岂料才一动,就被大白牙跟佥事一并拦下,急的余慧只能挣扎着朝着姑姑放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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