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想要将棋子拿回来,可叶雪涯的动作飞快,已经落下了白子。
    彻底堵死了他悔棋的想法。
    得意洋洋。
    笑的那么愉快,可却对自己的老师狠下辣手。
    这下,不是二十余手,是十二手了。
    但没关系,还有挽回的余地。
    叶雪涯想要乘胜追击,可必然要有所代价,对付自己这样的对手,到底还是稍嫌轻慢了,缺乏耐心。
    他挺直了身子,再度落下一子。
    令得意的对手再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还嫩着呢。
    可当他再度沉思的时候,却听见了近在咫尺的声音。
    “又走神咯,老头子。”
    “……”
    玄鸟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的一叹,“确实。”
    “太少见了,你不是总说以专至诚来着?”叶雪涯戏谑一笑。
    “走神也够打你了。”
    玄鸟再下一手,补充道:“够打你两个。”
    诚然如此。
    十余手之后,棋盘就再度变得混沌起来,走向难明。叶雪涯算到最后,无可奈何的抓起一把棋子投出,认输。
    老东西就惯爱折磨人。
    每次找她下棋,就会刻意把局面引导到这种程度,然后用自己对大势的把控压制着她的反抗,不断的折磨。
    下多了之后,就会火大。
    “不玩了,换一个!”
    叶雪涯说:“换象棋!”
    “等你赢了再说换游戏这种话。”
    玄鸟笑了笑,将两色棋子拨开来,再度清空了棋盘,说:“再来。”
    “太麻烦了。”
    叶雪涯不快。
    和玄鸟进行这种游戏,才是最难受的事情——在前期要抢先下注,创造有利的条件,在双方不断的角力的同时,又会让局面进一步的混沌,接下来就不得不摸黑向前。
    看不到结果的时候,不断的考量和猜测,刚刚还在为之得意的绝妙一手有可能倒向全军覆没……
    相比之下,象棋就显得豪快爽利,丝毫不拖泥带水。
    赢就是赢了,输就是输。
    何必如此煎熬?
    “因为它的本质就是这样啊。”
    玄鸟笑起来了,“归根结底,这便是斗争的游戏,想要赢,勇气,智慧,决心,算力,缺一不可……可最至关重要的,就是韧性。
    这是双方互相施加给敌人的折磨和痛苦,同时,也要想尽办法,给对方施加更大的压力。
    哪怕再怎么丑陋的棋型,能赢就要下。哪怕再看不到获胜的希望,也要不断挣扎,不到最后一刻不能罢休。”
    他说:“我希望你能适应的,就是这个煎熬的过程,越煎熬越好。”
    叶雪涯托着下巴,斜眼看他:“我怎么觉得是你每天累死累活,见不得我日子过得轻松呢?”
    “对,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玄鸟微笑着颔首,看着她,神情和蔼:“你下不下?”
    “……”
    老东西越来越缺德了。
    这算什么?近墨者黑?
    叶雪涯无可奈何的抓起了棋子,再度被推到了棋盘的对面。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之前那么礼貌了。
    废话不断。
    开始反过来,折磨自己的对手。
    遗憾的是,见效过一次之后,玄鸟便充耳不闻了,甚至叶雪涯刻意说起某个天敌经常出门去找心上人创造偶遇时,也毫无任何的动摇。
    宛若禅定。
    直到叶雪涯托着下巴,漫不经心的问:“你在愁那个天国计划?”
    “……”
    玄鸟捏着黑子,沉吟了许久,并不掩饰:“是啊。”
    “你怎么看?”
    叶雪涯紧随他其后落子,步步紧逼。
    “异想天开,离奇荒诞。”
    玄鸟淡然的回答:“即便有可能实施,但依旧充满理想国的风格,胜则全胜,败则全败——七十年前他们输过一次,差点将现境推向灭亡的程度。七十年之后,又想要重新再来。”
    他说:“我为此而恼火。”
    “这里就咱俩,你说话不客气一点也没关系。”叶雪涯咧嘴:“你一定在骂赌狗了。”
    玄鸟瞪了她一眼,“下棋。”
    叶雪涯落子。
    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这样如同倾家荡产的豪赌一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再玄鸟所能赞同的范围内。
    他所欲求的是平静安稳的现在,有条不紊的未来。所想要的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去获取胜利,而非火箭一般的跃升。
    缓则缓矣,但绝无一夕陨落之忧。
    玄鸟落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
    叶雪涯沉默,不知是思考棋盘的局势还是自己的回答,许久,再度落子:“我也会煎熬,比你还难受。
    但最后,大概率会同意吧。”
    玄鸟反攻:“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叶雪涯不假思索的回答:“那就全没了。”
    现境毁于一旦。
    世界毁于一旦。
    自己的所爱和所有,尽数毁灭,葬送在其中去。
    夸父那个没脑子的、混沌那个闷骚、小白那样的傻白甜、谛听那个吃瓜狂、穷奇那样的酒友,原照那个越来越省心的小家伙,还有表姑表侄、堂叔堂姐……
    东夏、东夏谱系、社保局、应天府、燕京、金陵、白兰地、威士忌、绍兴的黄酒,益州的火锅、津门的煎饼、包包、化妆品、高跟鞋、裙子、免税商店和快餐折扣券……
    全都没了。
    而自己,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之一。
    她无声叹息。
    玄鸟笑了:“你开始适应煎熬了。”
    “还要适应多久?”叶雪涯问。
    “适应到习惯为止。”
    玄鸟落子,“如果重铸计划能够完成,同样掠取深渊的精髓,现境至少可以支撑一千年以上……我们可以不必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去赌博,你们也可以有安稳的未来。”
    “一千年之后呢?”
    叶雪涯问:“百年一代的话,东夏谱系已经换过了九代,哪怕我像你一样,一代熬一代,九代之后怎么办?
    老头子,你难道能代替九代之后的人继续去煎熬么?”
    玄鸟想了一下,颔首:“倒也不是不行。”
    假话。
    棋路乱了。
    叶雪涯猛攻冒进,孤军深入,只是问:“如果错过了这一次,将来你会后悔么?”
    玄鸟没有回答。
    沉默的落子。
    寂静里,只剩下了落子清脆的声音,如同稀疏的雨水落入沉寂的湖中那样,掀起涟漪。
    在无声的叹息里。
    “如果我更强一些就好了。”
    玄鸟说,“就不必让阿海,让老符还有你们那么痛苦。”
    这是几十年来一直藏在心底的话。
    哪怕是堂堂玄鸟,也会有这么不像样的软弱模样。
    叶雪涯学得确实很快,比他还要快。
    他已经开始感到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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