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雪茄掐灭在桌子上,抬起手,将紊乱的白发重新捋回了脑后,肃然说道:“我现在,提议,万世乐土重启——表决开始。”
    仓促之间,不知道多少人的面色变化,眼看着表决开始,有人忽然起身,怒吼:“我不同——”
    嘭!
    巨响回荡之中,一具无头的尸首仰天倒下,被面无表情的征伐天使拖了出去,只留下了一片猩红。
    剩下的成功者们,吞着唾沫,已经不敢再说话。
    一片呆滞。
    欢宴闭上眼睛,无声叹息着,举起手:“附议。”
    被从住所里拖来的奢靡者,浑身还带着刺鼻的酒精味和恶臭,也抬起了手掌:“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
    就在表决开始的,短短不到一分钟,节制的重启循环的提案被以近乎全票的赞同而通过。
    紧接着,就在那一瞬间,剧烈的震颤迸发。
    整个议院的大会堂中,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惨烈的尖叫声响起,此起彼伏。
    当华丽的装饰和陈设在黑暗里溶解,顶穹和墙壁崩裂,消失无踪,整个大会堂都以恐怖的速度陷入了万世乐土的内层之中。
    伴随着那浊流的奔涌和侵蚀,一瞬间,不知道多少普通人的灵魂和肉体被彻底溶解,化为了虚无。
    就只剩下了九名统治者,还站在这里,而被槐诗所击杀的监视者也再度从黑暗里凝聚成型。
    众人无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从黑暗最深处缓缓升起的巨轮。
    还有,另一头,被囚禁在无数锁链之中的槐诗。
    槐诗也在看着他们。
    神情如此怜悯。
    来自囚徒的嘲弄并不值得让统治者们浪费时间。
    现在,甚至没有人再去浪费时间,看他一眼。
    可就在所有统治者们,一个个将手掌放上巨轮的握把时,那一瞬间,槐诗却忽然对即将伸手的节制开口。
    “节制,如果你现在收手走人的话,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节制的动作停滞一瞬,皱眉,疑惑的回头。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放过你。”
    槐诗认真的告诉他:“只要你就此放弃,我可以承诺,现境不对你进行追究。如果你选择认输的话,我甚至可以授予你追随者的席位。”
    明明自己才是阶下囚,可是却如此大言不惭的开口,告诉他:“如果你想要谈条件,现境会有人同你慢慢谈。
    只要你表现出诚意。”
    寂静里,节制愕然,其他人也迷惑的看了过来,浮现狐疑和警惕。
    而节制,只是想笑。
    姑且不论曾经他提出条件是否可信和靠谱,现在槐诗来说这个,又和痴人说梦有什么区别?
    而可更令节制难以置信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哪怕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竟然有所意动?!
    在那个天文会的怪物面前,他竟然有了屈服的冲动?!
    何等的可笑,又是何等的耻辱!
    他冷冷的看着槐诗,漠然的发问:“我难道还需要一个阶下囚来怜悯我么!”
    而槐诗也再没有回话。
    只是,无声的轻叹着。
    闭上了眼睛。
    “我会杀了你,节制。”
    他说,“一定会。”
    轰!
    来自槐诗的低语,被万世乐土所迸发的轰鸣彻底吞没。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宛若天国
    圣都咆哮。
    一切混乱的杂音都在天崩地裂的巨响中被覆盖。
    货真价实的,天崩地裂。
    天穹浮现出一道道深邃的裂隙,大地之上绽开数之不尽的沟壑。随着巨轮的转动,狂风席卷而来。
    才刚刚亮起的天穹彻底被黑暗所覆盖,虚假的青空消散之后,所浮现的便是万世乐土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地狱!
    此刻,隐藏在万世乐土最深处的力量被唤醒了,再度,主宰了一切,操控所有。
    就在无数灵魂惊恐的呐喊声中,降下毁灭和重启。
    可就在那一瞬间,转动的巨轮之上,骤然浮现出一道深邃的裂隙。
    难以寸进。
    不论统治者们再如何奋力推动,都无法重启的巨轮,再前进哪怕一份……
    就仿佛有不自量力的小石子,跳进了精密而反复的机枢之间,挡在了齿轮的前面。
    ——卡住了!
    ……
    ……
    五分钟之前,低层区,药店之外响起了哀鸣呼唤和兴奋的呐喊。
    “救命啊,救命!”
    在窗户前面的栅栏之外,有染血的面孔靠近了,绝望的拍打着栏杆,嘶哑呼唤,只可惜,屋子里的两位老人只是平静的低头喝着茶。
    甚至没有抬头再看一眼。
    彼此谈话。
    直到追逐者的脚步声渐进,那一张哀求的面孔才渐渐浮现狰狞,恶毒的看了一眼屋里的两个人,转身狂奔而去。
    “抓住他!杀了那个狗东西!”
    “他跑不远!”
    隐约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隐隐的爆炸声响。
    而屋内,炉火旁边的郭守缺缓缓的端起烧开的水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调笑道:“求救者明明都已经站在门口了,可是神父却无动于衷,甚至懒得去看一眼……这难道是圣典中所教授的道理么?”
    主教依旧翻着手里的报纸,只是抬起眼睛撇了一眼怪笑的老头儿,似有所指:“无非是兽类罢了,又有什么可看的?”
    “喔?”
    郭守缺咧嘴,“不愧是圣殿骑士团的大主教,对我这种外道不假辞色也便罢了,能够看在同舟共济的份儿上不予追究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吧?
    难道你就如此厌恶堕落么,主教阁下?”
    “……”
    翻报纸的声音微微停止了一瞬。
    主教终于抬起头,扶正了鼻梁上那一副遍布划痕的眼镜,向着他看过来,忽然问:“谁又能说自己不曾堕落过呢,郭先生?”
    “……”郭守缺微微哑然。
    “我厌恶他们,因为曾经的我同他们一样,看到他们,就如同看到曾经愚昧的我自己——”
    苍老的主教将报纸合上了,正色说道:“曾经,我的老师对我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更好的人,到时候就能够平等的看待这一切。
    可现在,这么多年的过去了,我依旧厌恶他们,是因为我知道,我心里有一部分,是和他们相同的。
    或许,是我终究难成大器吧?即便是经过了如此多年的践行和思考,一旦想到,我有可能会沦落为如此丑恶的模样,我的心中油然而生的愤恨和憎恶便无法停止。
    这同是否堕落无关。”
    他说:“只是因为我自己而已。”
    未曾想到,这位素来以严苛和正直闻名的大主教,会如此直白的袒露胸怀。就连郭守缺一时间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难道信者的心中也有野兽存在么?”
    “谁的心里都有,信与不信,都一样。”主教说,“所以,才需要秩序,需要道德,需要教训和鞭挞,以此,划分出人和野兽之间的界限。”
    郭守缺沉默的听着,仿佛明白了什么,摇头,难以认同:“如此苛刻的认知,时时刻刻的挣扎,难道不会觉得痛苦么?”
    “或许会痛苦,但这一份痛苦无可避免,这才是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人的前提。不,说不定,这一份痛苦,就是生而为人所要付出的代价呢?
    如果有朝一日,忘记了痛苦和教条,还自以为畅快和欢欣的话,恐怕就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兽类了吧……”
    主教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啪!
    一声轻响,从室内响起。
    就在他的脸上,一道细碎蜿蜒的裂缝缓缓延伸,紧接着,又是一条,就像是心中的虫子爬出来一样,如此丑陋。
    主教最后,叹息了一声:“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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